林易推開窗時，檐角冰棱正墜入青石磚縫。碎裂聲驚起寒鴉，撲棱棱掠過他纏著繃帶的左腕，桌上的銅鏡里映出少年蒼白的臉，后頸朱砂印在晨光中泛著妖異的赤色——那是宋家烙在死士骨血里的枷鎖。

作為北境四大家族之一，宋家培養死士的傳統已延續數百年。每年初春，宋家內閣都要精心挑選一批童男童女，然后送入家族培養七年。

在這七年里，林易等人互相廝殺，進入秘境試煉，學到了最為高效的殺人術和隱匿術，而在這背后，是高達百分之九十的死亡率。

為了確保死士對主人絕對的忠誠，宋家使用秘法，在每人的身上都加了一道禁制，一旦死士脫逃，這種印記會自帶位置標記，在宋家糾察隊的追蹤下，無處遁形。

就算僥幸逃脫追捕，身體內的禁制還是受其控制，只要宋家愿意，就可以隨時讓你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幾百年來，當然誕生出無數反抗的英雄式人物，可最終無一例外，全都奏響了英雄喋血的悲歌。

原本林易覺得這輩子自由無望，難免感到心灰意冷，可是一件事情的發生，徹底激發出了他對自由的渴求。

三年前系統彈出的幽藍光幕仍懸浮在腦海深處：【護衛蘇清纖七年，解除禁制，得自由】。此刻光幕右下角的血槽即將盈滿，兩千多道刻痕僅剩最后十五道裂紋尚未染紅。

蘇清纖是蘇家百年來最為耀眼的修劍天才，備受矚目，想要成為她的護衛，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是，出于對自由的渴望，讓林易不顧一切的也要完成這個任務。

于是林易開始拼命訓練，主動前往最為兇險的秘境試煉，在生死的邊緣無數次徘徊，這當中有系統提供的幫助，但更多的還是林易拼命一樣的努力。

終于，林易成為了一眾死士中的佼佼者，又因為冷靜的性子，被蘇清纖選中，在她出家族歷練時，成為了蘇清纖唯一的隨身護衛。

做蘇清纖的護衛并不簡單，根據她對于試煉的要求，家族方面并沒有派更多高手來保護，所以當蘇清纖遇到危險時，林易就需要不顧一切的排除危險，即使付出生命。

也就是說，他就是蘇清纖的第二條命。

這七年的時間里，林易替蘇清纖擋下了無數次兇險，也僥幸留有性命，始終毫無怨言。

林易知道蘇清纖只是將他當作自己的一道護身符，必要時隨時可以舍棄，但他卻一點都不在意。

兩人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蘇清纖利用他為自己保命，而自己，只是為了完成系統的任務，解除枷鎖，獲得自由。

只等十五日之后，任務完成，他就能夠離開了。

而在一個月前，蘇清纖在秘境試煉中，遇到了一位化神境境的強者，對方貌似是蘇家的仇家，不由分說的就要將蘇清纖誅殺。

修行世界，分為練氣，筑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八個境界，每個大境界又分為前，中，后，圓滿四個小境界。

林易和蘇清纖都是金丹境，與化神境直接差了兩個境界，跨小境作戰就已經非常困難了，所以哪怕他們兩個都是同齡中萬中無一的修仙天才，面對這種情況，也毫無招架之力。

可哪怕明知道不可為，林易還是毅然決然的迎了上去，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在任務期間蘇清纖死了，那么任務就會失敗，自己將永生再無自由的機會，與其逃走，在禁錮中死去，不如放手一搏，為自己爭取渺茫的機會。

結果就是，林易雖然替蘇清纖擋下了致命的一擊，然后成功拖著殘軀護送蘇清纖逃走，自己卻由于傷勢過重，現在修道根基受損，將來幾乎無法在修為上精進半步了。

這件事情，林易并未和蘇清纖說，反正，她也不會在意。

其實林易自己也不是很在意，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完成任務，獲得自由。

暮色四合時，林易蜷在廂房榻上咳血。月光透過窗紙漏在他掌心，照見經絡間游走的幽藍光紋——那是系統在修復他破碎的經脈。

突然，瓦當傳來細微的碰撞聲，白發少女悄無聲息的從屋頂上倒懸落下，雪色發梢垂落如月華流淌。

“讓我看看你的傷。“云釀冰冷的手貼上他心口時，林易嗅到她袖間混著藥香的鐵銹味。這姑娘總愛把療傷藥和暗器混裝在同一個錦囊里。

“元海都要碎成蛛網了！“云釀的聲線抖得厲害，面具后的眸子泛起水光，“你替她擋下化神境那掌時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

林易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望著手臂上撒謊閃著詭異紅光的鈴鐺，七年前他們從死士營結業時，蘇家給每個活著的人都戴上了這樣的鈴鐺。

當它響起來，要么是主子在召喚，要么就是自己的喪鐘。

“我就去求小姐，小姐她一定有辦法幫你恢復的，再不行的話，我就去求家主...”云釀的聲音慌慌亂亂的，尾音也帶上了哽咽。

“不用了，你也知道沒用的”

“不，不行，我們不能放棄...”

“云釀。“林易握住她顫抖的手腕，掌心厚繭接觸到著對方冰涼的素手，感覺到了對方的不安。

“我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價值了，家族不可能再在我身上花費太多資源了，蘇家從來不缺為他們赴死的人。”

“可是你明明是為了小姐才受這么嚴重的傷...我只是覺得，很不公平！”云釀別過頭去，不讓林易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

“沒關系的，我也不在意，這么多年你也應該習慣了。”林易笑了笑。

“你總是這樣，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受了什么委屈，也不在乎...”秋的眼淚終于于落了下來，她撲進林易的懷里，“可是我心疼你呀...”

“我也有在乎的事情呀。”林易笑了笑，順勢撫摸起云釀及腰的秀發，夜色影下，月光與銀發輝映，好似透明。

“你...你在乎誰？”云釀抬起頭，小鹿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林易，眼中的期待之色快要溢出來。

“當然是...”林易正要說話，卻突然想起了什么，松開了懷抱，低下了頭沉默了半晌。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哦，那我回去了，拜拜。”云釀雖然有些失望，但她畢竟不是糾纏不清的性子，于是從林易的懷中站起身來，只一瞬，一頭銀發便消失在了月色中。

林易望著云釀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抹愧疚，到那個時候，自己也要瞞著她離開吧。

待廂房重歸寂靜，林易掀開枕下暗格。褪色的油紙包里躺著半塊茯苓糕，三天前秋偷偷塞給他的。

系統光幕突然泛起漣漪：【剩余時限：十四日二十三時】，血槽中猩紅的液體開始沸騰。

他推開窗，望見蘇清纖寢殿方向升起的暖黃光暈。那是用南海鮫脂煉的長明燈，據說能照徹修行者的心魔。林易吹熄自己案頭的殘燭，黑暗里唯有系統幽光映亮他唇角笑意——像極了他七年前在亂葬崗蘇醒時，望見的第一縷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