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的破舊老式貨車在路上不停顛簸。

車斗里，李達業這些打工仔們，雖然都感覺到莫名的難受，但也沒人說什么，似乎習以為常了。

就連那個哲學系的研究生，雷易明也沒有太多的話，就只能跟李達業聊上幾句，其他人他都懶得搭理。

在一起去伐木的幾人中，除了靠在車斗前面擋板的李達業和雷易明這兩個年輕人外。

還有一個看上去比李達業年紀還要小些，估計都沒有高中畢業的女娃。

這女娃，談不上乖巧，卻也五官端正，頭上扎著個馬尾辮，左側的劉海用兩個帶著黃色小花的發夾別著，臉上看不出什么悲喜，雙手抱膝，和一個不怎么健壯的婦女一同依靠車斗側板上。

眼神呆滯的看著前方。

另外還有四個中年人靠在那婦女對面的車擋板上，時不時嘮上兩句，抽著煙。

這幾人都衣著樸素，一身舊衣服，略帶些灰塵泥土。

顯而易見，誰會穿著干凈的新衣服去干活兒呢？

李達業也沒有上過大學，高中畢業就成了一個四處流浪的小打工仔。

隨著房地產行業的硬著陸，他原本工地上的飯碗也算是砸了。

沒辦法，22歲的他，進過廠，送過外賣，干過保安，兜兜轉轉兩三年，最終還是在工地上干了1年多的抹灰工搞了點錢。

不過也沒攢下什么錢，哪兒賺，哪兒花。

怎么花的？

李達業他自己也不知道個所以然。

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去洗腳按摩逛夜店，也沒有什么其他不良嗜好，但就是沒錢。

無奈只能繼續找工作，畢竟活著就要過日子，過日子就得先填飽肚子，填飽肚子，就得花錢。

除非變成神仙，不吃不喝，這樣不花錢。

至于其他的，算是沒招兒了。

三個月前。

李達業在手機求職軟件上看到一個標著月工資3000——8000的普工招聘。

買保險，包吃住，每天只干8小時，沒有夜班，有雙休，節假日放假，還有加班雙倍補償。

要求：高中學歷，能吃苦耐勞，會使用電鋸，會開車者優先，限男性。××家具制造廠。

當時看到這招聘信息的李達業心動萬分，趕緊就發消息和招聘方聯系。

經過一番簡單的交流，人力公司的黑中介就讓李達業到指定地點集合，說是會安排大巴車統一送到上班地點。

也沒人去想，這車最終目的地是哪兒。

李達業也是這樣，壓根就不想那些，還有什么比吃不上飯更重要的嗎？

以前，經常有黑中介聯合司機把一車人拉去南方的一些偏遠落后地區搞電信詐騙。

不過，李達業曾經在工地上倒也是聽那些逃回來的人閑談時說過。

“在那塊兒地方，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界。”

“至于哪三不管？”

“倒也簡單，就是：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

“但凡是人能干的壞事兒，在那兒都是家常便飯一樣。”

“那些可還能叫人嗎？”

“應該是不能的，也大抵上算不上是牲口，牲口哪有人可惡啊？”

“妖魔鬼怪！”

“對，就是妖魔鬼怪！”

“吃人、喝血、敲骨、吸髓的妖魔鬼怪！”

“人的克星！”

“可怎么也沒什么好人去管管，至于為什么？誰知道呢？”

“可能啊，那管的人就指不定是和妖魔鬼怪一伙的呢？”

……

“真是壞到冒水，不得好死。”

最后，李達業對此類事情的評價多是如此，他除了咒罵上幾句，過過嘴癮，也沒啥其他能耐了。

有時，他偷偷祈禱老天保佑那些被拐去“人間地獄”的人能僥幸逃回來，也希望自己不要被搞去那種罪惡的地方。

雖然他也不相信什么神仙之類的，但對于那些無可奈何的事情，他覺得向神仙祈禱還是不錯的選擇。

至少，他少了些難以擺脫的執念。

或許啊，只有真正去過那兒的人，才知道那兒的水里有多少年輕的異鄉人，山里有多少枉死的牛馬打工人，夜里有多少妙齡女子淪為泄欲玩物……

有時候，半夜睡不著的李達業特想化身一尊神明，以雷霆擊碎黑暗，親手埋葬這些妖魔鬼怪。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幻想。

以前，他也去看過醫生。

精神科的醫生告訴他，這是一種病，叫臆想癥，得治。

李達業卻不以為然，他認為這算不上病。

因為，李達業在手機上見過說你是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的病。

甚至李達業覺得，這醫生多半也是這樣的病。

醫生！不是包治百病的，有時候，醫生連自己都治不好。

……

李達業還記得當時跟那個醫生反復強調著：

“我沒病的，什么臆想癥？我這叫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正義的弱者。”

“得，得，得，到底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你沒病，你找醫生干嘛？”醫生連忙打斷李達業的話，極其不耐煩的瞪著他。

“那你證明你是醫生。”李達業不想跟這神經質的醫生糾纏，手揣回褲兜，準備離開，也就隨口一說。

“有證，就是。”

“沒有證，就不是。”

“搞笑的人，別來找我。”

“有病！”那醫生生氣的吼著。

李達業一愣，整個人無語了。

自己都沒生氣，這醫生倒先開始呲牙咧嘴的怒不可遏起來。

“保安！保安！快來人啊！”

那醫生見李達業突然不語，趕緊奪門而逃，逃命般的大喊大叫著保安。

頓時整個門診一樓的人群就混亂起來，一個個飛快的紛紛逃離醫院。

李達業壓根不知道發什么了什么。

回過神來，哪管那么多為什么。也只好是跟著人群跑。

他追，他逃，他插翅難逃。

那些人見李達業跑向自己，都大聲尖叫著慌亂的涌向狹窄的醫院出口，連醫院的安檢機和門禁閘機都被擠得歪七扭八。

待人群涌出醫院后，李達業也擠了出來。

來到醫院門口，周圍全是那些剛剛尖叫著慌亂奔逃的人，此時都駐足起來，在遠處等著看熱鬧。

外面的保安，這才趕來把他團團圍住，先前的醫生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著。

“誒，你們干什么？”李達業對保安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