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勝聽到段甲的話,腦子里是懵的,屋門來不及關,跟著段甲往縣衙方向上趕,腳步匆匆,似有不詳之感。
等到縣衙時,發現已經里三層外三層,全縣男女老少,都在圍觀。
里頭混雜棍杖的呼呼聲,以及人用力發狠的嘶叫。
“啊”
“啊”
“啊”
一句句仿佛打在聶勝心里,這是父親聶有德的叫聲。
扒開人群,只見一個巨大的“明鏡高懸”的牌匾佇立在縣衙上方,一個身著官服的,帶著烏紗帽的官家端坐在案板前,身后是一副巨大的青天白日云圖。縣尉臉上瘟怒。堂前稟著師爺和訴師。
聶有德在天井下的板凳上,被按著打得皮開肉綻。
縣尉手一揮,捕快即停。
“啪”案板驚堂一拍。
里三層外三層的眾人心驚肉跳。
“聶有德,說,你是如何燒死這民婦的相公”
聶有德已經氣若游絲,似沒聽到。
縣尉又揮了揮手。
一盆涼水澆下。
聶有德回轉精神,抬頭定睛看了看縣尉,又看了看縣尉背后的青天白日云圖。
“小的真沒有殺人,真的沒有殺人,沒殺人...”
聶勝這才發覺,堂上跪著一個白色孝服的女子,正在低頭啜泣。
不遠處,一塊白布遮了一具尸體。
“昨日有人只看到你背尸出來,卻未見你進去背尸”
“小的是被人喊著去背尸的”
“哦?那喊你之人何在”
聶有德扭頭正要找尋段甲,忽然看到段甲旁站著聶勝。
段甲臉上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微笑,聶有德感受到了。
這是一種威脅。
“千萬不要,聶勝,你千萬不要往前再走一步了”聶有德心里暗暗祈禱。
“小的不記得是何人了”聶有德怯弱說道。
“那就是了,我看你這是狡辯,其實無人叫你,是你跟著民婦相公起了沖突,把人打死,然后放火,乘著背尸的名義,進去把作案現場布置好了”
“這是有罪推定”聶有德又張望了一下四周,民眾冷漠的臉上忽然有了些光亮。
聶有德心里還在吶喊“聶勝你千萬別上前,千萬別上前”
“小的就是去背尸的,沒有做過這些”聶有德咬定道。
“沒有做過這些?來人呀,看尸體”
捕快將尸體的布掀開,一具焦黑的尸體出現在眾人面前,不同早晨,此時由于日漸黃昏,尸體又擺放在這大堂人多之處,尸體上已經流出很多膿水,一股惡臭很快縈繞大堂。
縣尉聞味就要吐,左邊早就拿來木桶,右邊托著食盤,盤中是生姜片和麝香片。縣尉將生姜擦了擦人中,咬著吃下,麝香片沒吃。
堂下看客早就掩鼻,有的遮住孩童的眼睛,但好奇大過惡心,就算惡心,也不忘張望。
“尸體如果是正常燒死的,那自然手要抓,人要逃生,可你們看看,這尸體明明手指甲縫極其干凈,說明此人壓根就不是正常死亡的,而是在起火之時,就已經死了”
捕快用白布抬起死者的手臂,對著看客轉了一圈放下。
“這也不能證明是我害的”聶有德正色說道。
“整個現場,除了你,沒有任何人進出過,不是你,還是誰,我看你就是不老實,來呀,再打二十大板”
捕快得令,重新押了聶有德趴下,棍子啪啪打下。
棍子雖然打在身上,但聶有德心里還在祈禱“聶勝,你千萬不要往前,不要往前”
“住手!”
一聲清脆的響聲劃破長空,似乎有一道光,讓縣衙光亮起來。
是聶勝。
他往前掙脫捕快圍阻。
“啪”聶勝雙腳跪在天井旁,旁邊就是血肉模糊的聶有德。
聶有德早就知道今天兇多吉少,聽到聶勝往前站了出來,心里忽然有種溫熱的感覺涌出。
“孩兒他娘,我也算對得住你了”聶有德心里暗想。
棍子停了,行刑的捕快看著縣尉。
縣尉看到有人撲出,大喝“你是何人,竟敢擾亂公堂。”
“我乃聶有德之子聶勝,我爹沒有殺人,求縣尉放開我爹吧”
聶勝話語之間還聽得出來顫抖。
聶有德心里泛起一股心疼,他看到聶勝對著公堂的樣子,忽然在想,他成年之后,他十年之后,他二十年之后,會是什么樣子。過去的種種過往,他能了解清楚嗎。
但忽然,一束陽光撒了下來,正好撒在聶勝身上,聶有德看到聶勝仿佛一種無上的佛光,一種由內而外的清澈但內斂的氣息發散而出,這是一種俠義廣愛的光芒。
聶有德忽然心中有一種大喜。
“大人,人就是我殺的”
眾人嘩然,盯著被打的血肉模糊死不承認,但是兒子忽然出現,隨即改口承認自己是兇手的聶有德。
“果然”人群中有人啐道,但也有一半的人似乎覺得并沒有這么簡單。
聶勝還處在震驚里,轉頭瞪大了雙眼看向聶有德。
“你說什么,父親,兇手不是你啊父親,你在說什么,你快跟大人說不是你殺的”
聶勝有一股近乎心碎的瘋狂,捕快早過來拉住聶勝,但聶勝好像力大無窮一般,早就把幾個捕快摔倒在天井里,臉門都是血。
眾人都意外,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哪里來的這么大的力氣,連四五個捕快都制服不了他。
“啪”一記悶棍打下,正中聶勝的腦后。聶勝砰的倒地,昏死過去。
聶有德看著倒地的聶勝,大喊“勝兒”
捕快摸了人中,還有氣息。
聶有德望向縣尉,說道“大人,若要我承認殺人,我兒與此無關,放了我兒罷”
縣尉盯著聶有德,他從聶有德的眼里分明看到了高深莫測的老道眼色,這壓根就不是一個低階的背尸工應該有的眼色,這種眼色不是哀求,也不是憤慨,而是一種談判,是一種威脅!
他忽然覺得之前怎么從來沒有了解過這個背尸工的背景,默然的脊背發涼起來。
他望向那個委托的民婦,民婦此時已經停止了啜泣,低頭觀望堂前。他微微點了點頭,只不過了,除了民婦,沒有任何人看出來這是微微點頭。
“將他兒子放了”縣尉說道。
驚堂木一拍。
“本縣背尸工聶有德,因犯下殺害黃臻才,企圖焚尸毀跡,罪大惡極,本縣尉段來親自開堂公開審理,犯人業已招供,著將一并案卷上送州府,犯人聶有德今日正法”
聶有德被左右兩個捕快押住,從縣衙側門出,鎖進了囚車,押往法場。
縣衙一應文書均封筆之后,縣尉啟程前往法場。
眾人還沒見過這么爽快認罪的,也沒見過這么快判罰殺頭的,只覺得這戲精彩好看,也隨眾前往法場。
聶勝被抬出了縣衙,就地安放在縣衙門口,他還是昏死的狀態,孤零零的躺在縣衙登聞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