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區(qū)，舊銀色淚水大教堂。

為了遮蓋住燈火影的存在，恩娜小姐找來了一件黑袍給它蓋在身上。

“赫特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也能把黑袍披上，畢竟修女們對于男人進入到教堂里來很抗拒，你知道的，這是一種傳統(tǒng)。”恩娜講道。

通過原主的記憶，對于修女們的傳統(tǒng)，赫特大概也能知悉到一些，銀色淚水修女會的修女們，都有不得婚娶和生育的戒律，她們在進入到教會以后，便只能虔誠侍奉她們的神靈。

赫特披上黑袍，答了一句，“恩娜小姐，你的身體還好嗎？”

恩娜沒有多問赫特的事，赫特亦是沒有多問恩娜她身體的事情，這是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

但朋友間的關心，多少還是得有一些的。

“恩，還能撐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赫特起了話頭的緣故，恩娜又多講了一句。

“赫特先生，你也還好吧。”

“恩。”

兩個人的話頭到這里就結束了，赫特跟厄里交流了兩句，讓他先把馬車看守好，他隨后就回來。

恩娜帶著赫特和燈火影一路走入銀色淚水大教堂內，教堂墻壁上雕刻的圣母雕像在夜里閃爍著熒光，照亮道路。

他們一路走到銀色淚水大教堂附屬塔樓的最頂部，這里是很典型的圓拱形穹頂設計，兩側是刻有鳶尾花圖案的雕欄，中心處則是一間房間。

恩娜的引路人，那位已經(jīng)站在第一能級最終之階的老修女，就在這個房間里面。

恩娜言及，她自身的能力是無法治愈這么可怕且奇異的病癥的，她之所以如此信誓旦旦的答應赫特，全然是因為簡小姐的存在。

這位簡小姐，是從王都那邊退下來的大修女，當然她本人從來不夸耀在王都的光輝履歷，以至于很多人連她在王都究竟做了哪些事，認識哪些人，都無人知曉。

只知道，伯明洛那位曙光修女去世以后，她便退休來到了這座邊緣的運河城市，做一些培養(yǎng)新人的工作，后來隨著伯明洛城市工業(yè)的發(fā)展，這座城市的重要性也逐年遞增，王都修女總會那邊，派遣了一位第二序列的修女，來到本地主持工作，簡小姐便漸漸從一線退了下來。

恩娜對于這位簡小姐的了解頗多，赫特也看得出來她與簡小姐之間關系匪淺，不然說起來，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滔滔不絕。

恩娜繼續(xù)講道。

“簡小姐，就像貓頭鷹一樣查看著這個城市，白天她會拉好窗簾，將自己完全封閉在這間樓閣里，可到了晚上，她才會清醒過來，招呼她的貼身修女為她遞上來一杯咖啡，她會先看看書，或是跟一些新加入教堂的修女們聊聊天，了解一下她們的生活情況，工作情況，但無論之前做了些什么，到了最后，簡小姐總會守著那臺貫穿塔樓上下的機器，進行一些只有她知道的計算。”

赫特偶爾給予回應，“計算？是數(shù)學上的那種計算嗎？”

“或許是，也或許相差較遠，我跟簡小姐聊過這個問題，她聲稱她是在計算雙月的軌跡。”

“那臺機器，就是你說的，獲取霧月力量的鑰匙嗎？”

“沒錯，要想完全讓你活過來，治愈你那有霧月力量殘存的神奇影子，必須要將霧月的純粹力量引導下來，這需要簡小姐的幫助。”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啊，恩娜小姐，你的投資可加的越來越多了。”

“但赫特先生你可沒讓我虧過啊，我相信你。”

恩娜好久沒跟人說過這么長一段的心理話了，所以她顯得很開心。

沿著螺旋樓梯一路往上，這座古老塔樓的每一塊磚瓦上，都能看見歲月風化留下的痕跡，這些樓梯更是在不知道多少年間，任一位位守護這座城市的修女們踩踏。

塔樓十分寬闊，螺旋階梯，是環(huán)繞著一根中心處的巨型塔柱而上的，這塔柱根本不是用石塊堆砌而成，而是用一整塊的黃銅，簡直可以稱作壕無人性，赫特單單是看一眼，都覺得眼前有金鎊在燃燒。

就這樣一個黃銅柱子，起碼能抵償伯明洛三到五年的城市總稅收，在這黃銅柱之間，開墾出一道又一道的凹槽，這些凹槽中是一連串垂下的銀色導線，這些導線貫穿天地，幾乎沒有彎曲，顯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秩序美感。

赫特這時候才有些后悔，沒有帶厄里上來看看，他對于機械那么癡迷，沒能看到這樣的好東西，也是一種遺憾了。

螺旋階梯蜿蜒如蛇，赫特和恩娜兩個人沒使用任何超凡能力，緩步向上，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鐘，才走到頭，站在最高處的樓閣門前，風雨越來越大，雙月隱沒其間，沉沉藹靄，但卻降落下輝光來。

恩娜推開樓閣的木門，示意赫特先進，赫特一走進去。

便看見一間配合著塔樓形狀修筑成四邊形的房間，在窗戶兩側是書架，在窗戶邊則是寫字臺，靠近中間處的是茶幾和一把座椅，床鋪在房間最里面，這里的照明依舊由圓形墻壁上有著百合鳶尾花雕飾的銅質黃朧石承擔。

在最中心處的，能看見一位表情和藹，臉上并未有多少皺紋的黑衣修女，她戴著一副銀灰邊框的圓框眼鏡，在她的頭上修女會正式成員標志性的一頭金發(fā)早已消逝不見，反而換做了一頭由時光淬煉過后才能凝結成的銀發(fā)。

赫特自然辨認出來，這就是恩娜口中的簡小姐。

“您好，簡小姐。”

簡向著赫特微微頷首，她的禮儀是無可挑剔的貴族姿態(tài)，單單是一垂首一抬眉，就讓人覺得是符合著某種美感。

她此刻正在操作那如同豎立風琴一般的事物，這事物的中間，是一排又一排的豎直齒輪組，黃銅搖桿和齒扣形成了它的骨架，邊緣處得巨型齒輪，帶動側邊的小齒輪轉動。

毫無疑問，這是一臺手搖式的差分機，只是當這差分機的齒輪上，都刻錄上了一排排的神秘靈紋以后，它的功能可能遠超赫特的理解，畢竟這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超凡魔幻產物。

自差分機上，一根根的銅絲線向上，跟塔樓頂部的尖頂針相鏈接，只要將差分機調到特定的齒輪組頻率，再注入救贖靈力，就能使差分機進入到“超能狀態(tài)”，從而出現(xiàn)“靈化”，獲得能夠超遠距離溝通的能力。

恩娜關上了門，為赫特解答道。

“那就是救贖性差分機，是用來跟霧月進行溝通的儀器，是很多年來到伯明洛的那些修女們留下來的寶物，整個伯明洛就只有這一臺。”

簡講道，“小恩娜，看來，你對這孩子很認可啊。”

簡微微低眉，飲了一口放在操作臺旁邊的咖啡。

“簡小姐，抱歉，我沒提前跟你講，就把我的這位朋友帶上來了，他現(xiàn)在的情況很危急，只有簡小姐你能幫助他了。”

恩娜罕見的熱心腸，讓簡的眼角開始出現(xiàn)一絲笑意，她假意望向了赫特的身后。

“你帶來的朋友，可不是一位，是兩位，小恩娜你能讓我看看看后面的那位嗎？”

簡其實早就注意到了，站在最角落的燈火影，他的身上披了一件黑袍，所以看不出真實的形態(tài)。

但簡的感知非常敏銳，她高居于這間銀色淚水大教堂的最高閣樓上，足不出戶，卻能閱讀到整個城市里的異常，甚至于雙月的改變，這在這個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年代里，需要是極其敏銳的眼力，以及感知力。

簡在燈火影踏入到閣樓的那一刻，便迅速感知到了纏繞在這燈火影身上的那股強烈的氣息，跟這天上的霧月是同宗同源的。

她對霧月的研究已經(jīng)持續(xù)了二三十年的時光，她不會認錯。

于是乎她對于赫特多了幾分好奇心，這種好奇心掩蓋了對于恩娜莽撞行為的好惡評判。

赫特則是連忙解釋道，“簡小姐，他也是我，或者說他是我的一部分。”

“一種超凡能力？有意思，霧月途徑的超凡者嗎？”簡講道。

霧月途徑？赫特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按照他所知道的，這力量來源應該被叫做無盡之燈途徑才對。

死于他刀下的那個賭徒，就是這樣稱呼他的神明的。

而現(xiàn)在，在這里霧月與無盡之燈兩者等同，正神教會所崇信的銀月孿生子與虛無靈界中的厄難邪神，在這一刻畫了等號。

為了能不在這件事上過分糾結，赫特也只好選擇默認。

“讓他湊近點來，我看看。”簡說到道。

赫特操縱燈火影，走向簡，簡的眼眸中銀色輝光一閃而逝，那應該是跟“真視之眼”類似的技能。

只是同樣的技能，簡使用出來，卻比恩娜要快速的多，那份銀色輝光的消逝與閃現(xiàn)，都是瞬間。

“奇怪的特性，分明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死亡的狀態(tài)，卻還能活下來。”簡說道。

赫特則詢問道，“還能救嗎？”

其實赫特到現(xiàn)在為止，都心態(tài)輕松，那是因為恩娜信誓旦旦的說有救。

哪怕這種傷害從任何意義上來講，都是十分嚴重的傷勢。

赫特心中緊張，若是在簡這里治愈不了的話，那他就只能等三四天后，等到虛無靈界再開的時候，他再進入其中，想想辦法了。

“你的運氣很好。”簡用這句話，算是給赫特下了定論。

隨后她站起身來，她的身材干瘦，原本窄款修身黑色的修女袍穿在她身上，都顯得有點寬松了。

簡從床底下的匣子里取出一根針線，針線的線頭，連接著匣子，那匣子開合之間，能聽到其中傳來似有若無的喘氣聲音。

隨后她讓赫特操縱燈火影，躺在地板上來。

“我有潔癖，抱歉了。”簡說道。

赫特頓時只能拱手，這點小事都要說一句，簡小姐還是太懂禮貌了啊。

簡用那根針，開始縫合燈火影身上分裂成一塊塊的碎片。

這些碎片之前是以一種飄浮的狀態(tài)相互匯集的，像是沉浮在名為身體的海洋中。

而現(xiàn)在簡的針線穿入其中，線頭相連，碎片便開始整合在一切，就像所有的島嶼連成一片，成為陸地。

按照丹尼爾筆記里的靈體三分類，分別是純不可見的眾靈，可見不可碰的幻靈，以及可見可碰的實在靈。

燈火影應該是屬于實在靈的一種，可以觸碰，可以直接傷害。

只不過直接對實在靈進行外科手術式的縫合，卻讓赫特感覺到格外新奇。

職業(yè)病又要犯了jpg.

在縫合完成后，簡便開始攪動眼前“救贖性差分機的轉手”。

只能看見數(shù)不清的銀輝，從她的身體里涌現(xiàn)出來，從左手涌現(xiàn)到這臺機器里。

差分機開始轉動，豎琴式的轉軸，雕刻著靈紋的齒輪，轉動起來。

簡注入到差分機里的救贖靈力，開始化作一顆顆銀輝粒子，借用轉軸，開始不斷的向上升起，隨后卷動。

一道道靈印浮現(xiàn)在差分機的轉軸上，并跟隨著轉軸繼續(xù)轉動。

通天徹底的銀色導線，開始將靈印組成的信息鏈條，在鏈條之中封閉，加速，隨后只見一道沉悶的響聲，由塔樓底部貫通向上的銀色輝柱，凝成一線，沖向長空之間。

這一線銀芒，雖然極純凈極熾烈，卻并未對周遭產生過多的影響，僅僅是一線通天，注入那霧月之中。

猛烈的聲響過后，閣樓房間里，一片寂靜，極強的反差感，讓整個房間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赫特完全是配合節(jié)目效果，問了一句，“這樣就完了？”

經(jīng)典臺詞說完了，所以，簡小姐你的下一句話是！

“再等等，霧月它需要時間來回答。”簡講道。

霧月確實如簡所說的一樣，正在咀嚼這些信息鏈條。

如果此刻有人用天文望遠鏡，對準霧月表面的話，能看見它的表面，正在不斷起伏，那些環(huán)形山似的孔洞，有一部分在下陷。

隨后，霧月開始停止了一部分自轉行為，將他始終位于背面的“眼”，投射向了伯明洛，這個在北大陸科列群島邊緣的城市。

隨著眼開始“聚焦”，無窮無盡的信息素開始往上返還，那些信息素都是未被甄別，未被標注的一切。

可是，那些最關鍵的，最可怕的，最令霧月顫抖的東西，還是如同沉底的死尸一樣，飄浮向上。

霧月看到同伴，看到了先驅，同時，也看到了欲望。

祂選擇拒絕。

于是下落的雨中，便開始蘊含火，那只是極微弱極小巧的燈火，潛藏在雨水的深處。

直到墜地，便是一朵朵火花炸裂。

銀色淚水修道院，在今夜，燈火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