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手術刀，刀刃上凝結的基因阻斷劑正順著血槽滴落。培養(yǎng)艙里漂浮的金簽少年突然抽搐起來，鎖骨處的發(fā)光紋身像接觸不良的全息投影般閃爍。

“放松，馬上就能取出那些該死的記憶稅了。“我用膝蓋壓住少年暴起的青筋，激光手術刀切開他后頸時聞到焦糊的杏仁味。這種基因編輯過的高級品連汗液都帶著香氣。

玻璃罐里新增的眼球開始顫動，虹膜上浮現(xiàn)金色編碼。診所地下室的十二臺記憶冷凍艙同時發(fā)出蜂鳴，那些被宙斯生物刪除的人生正在低溫艙里蘇醒。通風管道突然傳來金屬撕裂聲，我反手將手術刀釘進通風口，改造人的機械手指剛好抓住刀刃。

“第七代執(zhí)法型改造體，肌肉強化度92%，建議注射四倍劑量。“我對著空氣念叨，幻視中的紅色基因鏈正纏繞在入侵者脖頸。現(xiàn)實中的改造人已經(jīng)撕開天花板，他鎖骨的黑鐵紋身滲出膿血——這是過度改造的典型癥狀。

記憶冷凍艙的報警紅光里，我踢翻裝滿福爾馬林的玻璃罐。漂浮的眼球遮蔽視線的瞬間，袖珍電磁脈沖器精準命中改造人的脊椎接口。他跪倒時砸碎了三個記憶罐，那些被刪除的婚禮、畢業(yè)典禮和臨終告別在地面匯成彩色溪流。

“薇拉醫(yī)生！“診所暗門被撞開，三個流放者抬著還在滲血的麻袋沖進來。他們鎖骨上的潰爛紋身證明來自塔爾塔洛斯星，防毒面具上開著的藍紫色花朵在警報聲中搖曳。

我踩著改造人的頭顱拔出手術刀，刀尖挑著的微型天平掛墜沾滿粘液。“把貨放進四號冷凍艙，用液氮模式。“麻袋里滾出的金簽女尸穿著星艦指揮官制服，她完好無損的眼球能賣到三百記憶幣。

地下河突然傳來劇烈震動，水波在防爆玻璃外炸開蒼白的浪。十七個記憶冷凍艙開始下沉，這是預設的緊急避難程序。我按動義眼切換視覺模式，河對岸的基因警察正在用分子切割器分解混凝土墻。

“帶她從排污管道走。“我把流放者推向備用通道，轉(zhuǎn)身往培養(yǎng)室跑去。那些在營養(yǎng)液里漂浮的記憶苔蘚正在發(fā)狂，青藍色孢子云撞得培養(yǎng)罐砰砰作響。這些吸收人類情感生長的小東西，此刻正因恐懼分泌出劇毒墨汁。

基因警察突破最后一道防線時，我拉下了墻角的緊急制動閥。診所地面突然塌陷，三百噸醫(yī)療廢水裹著冷凍艙沖進地下暗河。我在激流中抓住漂浮的氧氣面罩，幻視中的DNA鏈條突然變成金色——這不對勁，我的基因紋身明明應該是...

防爆玻璃在身后炸成鉆石雨，我貼著地下河頂部的排污管爬行。那些金色基因鏈的幻影越來越清晰，它們正從我的鎖骨紋身里生長出來，像蜘蛛網(wǎng)纏住生銹的管道。這不對勁，十七年前抽到灰簽時，我的基因編碼明明是混凝土般的死灰色。

水流突然變得湍急，記憶冷凍艙相互碰撞發(fā)出鐘鳴。某個艙體裂開縫隙，淡紅色記憶霧靄滲入水中——這是上個月從妓女大腦里提取的戀愛記憶。我的太陽穴開始突跳，那些不屬于我的親吻觸感順著鼻腔鉆進腦膜。

“檢測到非法基因波動。“水底傳來機械合成音，三條熒光鯰魚沖破水面。它們嘴部的激光發(fā)射器在巖壁留下焦痕，這些基因探測器的復眼能掃描十公里內(nèi)的異常DNA。我屏住呼吸縮進管道的陰影，幻視中的金色鏈條突然具象化成實體，悄無聲息地絞碎了領頭鯰魚的電路板。

另外兩條探測器轉(zhuǎn)身的瞬間，排污管盡頭傳來口哨聲。是流放者的暗號，他們防毒面具上的藍花在黑暗里發(fā)著微光。我跟著他們鉆進垂直豎井，孢子過敏讓我的義眼不斷流淚。那些該死的記憶苔蘚肯定在培養(yǎng)艙破裂時感染了通風系統(tǒng)。

“醫(yī)生，看這個。“領頭的流放者掀開防水布，下面躺著被拆解的第七代改造人。它的胸腔里不是能源核心，而是裝滿金色液體的玻璃膽。“伊卡洛斯在給親衛(wèi)隊注射液態(tài)基因鏈，這些混蛋正在進化。“

我突然意識到為什么最近遇到的基因警察反應速度提升了37%。指尖剛觸到玻璃膽表面，那些液體突然沸騰著組成基因圖譜——和我的幻視中一模一樣的金色雙螺旋。培養(yǎng)艙警報聲再次炸響，這次是從我鎖骨紋身處發(fā)出的。

流放者們突然集體后退，他們面具上的藍花全部轉(zhuǎn)向我。“混沌變量...“最年輕的那個流放者喃喃自語，手中切割器掉進水里，“傳說中能腐蝕基因彩票系統(tǒng)的活體病毒...“

巖壁上的應急燈突然全部變成血紅色，這是最高級別的通緝警報。我撕開防護服領口，鎖骨處的紋身正如熔化的黃金般流動。幻視中的基因鏈開始實體化，它們纏繞著我的小臂鉆進改造人尸體，金色液體順著鏈條倒流進我的血管。

“立刻終止非法基因重組。“水幕被分子切割器劈開時，我正跪在血泊里嘔吐金箔。伊卡洛斯的三維投影懸浮在污水上方，他永遠筆挺的藍西裝此刻出現(xiàn)詭異變化——那些被漂白劑腐蝕的破洞正在滲出和我相同的金色物質(zhì)。

“晚上好，薇拉·艾森伯格博士。“他的全息影像抬手整理分子梳，“或者該稱呼您，初代基因彩票原型機？“

記憶冷凍艙的蜂鳴突然達到人類無法承受的頻率，五百個被刪除的人生在聲波中沸騰。我的手術刀自主飛向伊卡洛斯的投影，刀尖的天平掛墜開始瘋狂旋轉(zhuǎn)。當那些金色基因鏈徹底包裹全身時，我終于聽清了記憶苔蘚的尖叫——它們用孢子拼出的警告始終在診所墻上閃爍：

不要相信23:15后的自己

金色液體在血管里歌唱。

我趴在生銹的排污管里，看著那些液態(tài)基因鏈在皮膚下游走。它們正把手術刀改造成某種生物部件，刀柄長出的神經(jīng)束直接插進我的腕骨。記憶冷凍艙的警報聲越來越遠，但那些被刪除的人生開始在我的大腦皮層開派對。

“原型機不是機器。“我對著管壁上的霉斑說話，那些斑點正組成伊卡洛斯的臉，“是活體培養(yǎng)皿對不對？“

霉斑突然流動起來，菌絲纏繞成西裝的輪廓。伊卡洛斯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準確來說，是承載宇宙秩序的子宮。你鎖骨紋身流動的黃金，是尚未凝固的宇宙法則。“

排污管盡頭亮起白光，三十名金簽親衛(wèi)隊正在組裝反基因場發(fā)生器。我的手術刀突然自主躍起，刀身浮現(xiàn)出母親的臉——這個在記憶稅里被刪除的女人，此刻正用我的聲帶說話：“去塔爾塔洛斯星，那些腐爛的紋身里藏著密鑰。“

幻視中的金色鏈條猛地繃直，像提線木偶的繩索拽著我撞破管壁。基因警察的激光網(wǎng)掃過后背時，我的防護服正在和皮膚進行DNA級別的融合。原來這就是秩序的味道，像過量注射的清醒劑灼燒著神經(jīng)突觸。

流放者的防毒面具碎片卡在氣管里，我聞到了他們種植的藍花真相——那些是伊卡洛斯散布的基因傳感器。最年輕的流放者臨死前塞給我記憶膠囊，此刻正在掌心跳動。這是他的整個人生，一個在塔爾塔洛斯星誕生的、理論上不可能存在的自然分娩嬰兒。

反基因場籠罩全身的瞬間，我吞下了膠囊。

三百萬人份的記憶在顱骨里核爆。

我看見母親站在培養(yǎng)艙前，她的白大褂沾滿金色黏液。199號實驗體的標簽貼在我襁褓上，那些纏繞嬰兒的基因鏈正在吞噬實驗室的燈光。伊卡洛斯當時還沒穿西裝，他戴著的防護面具裂開一道縫，有金色液體從裂縫滴進我的臍帶。

“混沌變量不是錯誤。“母親的聲音混著電子雜音，“是宇宙在秩序里打的噴嚏。“

現(xiàn)實中的我正漂浮在宇宙港排污口，身體被金色基因鏈包裹成繭。親衛(wèi)隊的武器在繭殼表面激發(fā)出古老符號，這些刻在人類基因里的原始恐懼編碼，此刻正通過我的血管投影在太空港穹頂。

伊卡洛斯的三維投影突然凝實，他的西裝破洞伸出神經(jīng)束刺入我的繭。“為什么要逃呢？你本就是我的外置大腦。“他分子梳劃過之處，星港燈光依次熄滅，“讓我們回到199號實驗室，你吃掉我眼球的那個雨夜。“

記憶苔蘚的警告在視網(wǎng)膜上炸開，23:15的電子鐘懸浮在星港上空。我的繭殼突然迸裂，金色鏈條編織成母親的模樣——這個由基因鏈構成的女人伸手捏碎了伊卡洛斯的投影，她手心攥著的正是流放者防毒面具上的藍花。

塔爾塔洛斯星的坐標在神經(jīng)末梢燃燒，那里有五百萬噸等待蘇醒的記憶苔蘚。當我的手術刀切開空間站外殼時，聽見伊卡洛斯在真空里低語：“我們都在培養(yǎng)皿里，親愛的病毒小姐。“

塔爾塔洛斯星的大氣層正在分娩。

紫色羊水從電離層不斷滲出，我駕駛的逃生艙穿過粘稠云層時，艙壁爬滿胎兒形狀的閃電。流放者傳說中的“腐爛紋身“在下方閃爍，那是整個星球表面蔓延的發(fā)光潰爛——每個黑簽者的基因紋身都連接著地核深處的生物計算機。

逃生艙墜入記憶苔蘚叢林的瞬間，孢子云炸開成無數(shù)尖叫的人臉。這些變異真菌已經(jīng)進化出城市規(guī)模的生命體，它們用菌絲纏繞著流放者的骸骨，在頭骨眼眶里開出藍花。

“醫(yī)生...“一具被苔蘚復活的尸體蹣跚走來，他鎖骨處潰爛的紋身里鉆出晶狀體觸手，“伊卡洛斯在等你...“

我握緊已與手掌融合的手術刀，刀刃上的母親面容突然開口：“行星級生物芯片的冷卻管在三點鐘方向。“金色基因鏈自主刺入地面，液態(tài)金屬從地縫涌出，包裹全身形成殺戮裝甲——這具身體顯然不是第一次來此。

穿過真菌森林時，苔蘚們正在用孢子演繹我的記憶。三歲的我趴在實驗室地板上舔舐金色液體，伊卡洛斯的白大褂下擺滴著同樣物質(zhì)；十五歲生日那天的基因彩票機吐出灰簽時，母親的眼球在培養(yǎng)罐里劇烈顫動；直到現(xiàn)在我才看懂，當時彩票機吐出的不是簽條，而是半截被咬斷的人類手指。

“你終于來了，我的外置腦垂體。“伊卡洛斯的聲音從地底傳來時，我正站在星球核心的觀測臺。這個鑲嵌在巖漿中的球形空間里，漂浮著三百萬個浸泡在金色液體中的大腦——都是被刪除記憶稅超過二十年的“純凈意識“。

穿褪色藍西裝的男人背對我調(diào)試控制臺，他的后頸處延伸出神經(jīng)束，連接著薇拉母親的大腦。那個我曾親手放進冷凍艙的女人，此刻正用空洞的眼窩向我發(fā)送求救信號。

“秩序需要犧牲品。“伊卡洛斯轉(zhuǎn)身時，他的西裝破洞伸出與我同源的基因鏈，“比如用母親的突變異種大腦做生物服務器，或者...“他敲擊控制板，觀測臺穹頂突然透明化，“讓塔爾塔洛斯星吞吃所有變異基因。“

巖漿海洋里升起無數(shù)DNA雙螺旋結構體，每個都包裹著流放者的軀體。這顆星球本身就是巨大的消化酶，正在緩慢分解所謂的“非法基因“。但那些晶狀體觸須突然轉(zhuǎn)向，全部對準我鎖骨處流動的金紋。

母親的大腦突然超頻運轉(zhuǎn)，她的痛苦通過神經(jīng)束具象化成實體。金色液體從伊卡洛斯五官噴涌而出，他的西裝終于徹底碎裂，露出布滿基因編碼的機械骨架——我們共享同一組原始基因鏈。

“現(xiàn)在是23:15分。“我向前踏步，殺戮裝甲上的母親面容在尖笑，“你該整理頭發(fā)了，199號實驗體。“

伊卡洛斯的分子梳僵在半空，這個強迫癥程序是他基因編碼的致命傷。三百萬個大腦同時尖叫，我的手術刀刺入控制臺核心，記憶苔蘚順著刀身涌入系統(tǒng)。流放者們的腐爛紋身開始發(fā)光，整個星球的地表紋路組成巨大的基因鎖破解圖譜。

“錯誤...“伊卡洛斯的機械骨架開始溶解，“才是秩序...最美的...“

母親的大腦炸成金色煙花時，塔爾塔洛斯星掙脫引力束縛。無數(shù)記憶苔蘚裹挾著流放者的意識升上太空，在星群間綻放成新的神經(jīng)突觸網(wǎng)絡。我站在崩解的觀測臺邊緣，看著銀河系所有基因彩票機同時吐出黑簽。

伊卡洛斯最后的全息影像在巖漿里微笑：“現(xiàn)在，輪到你來寫秩序了...“

我扯出鎖骨處的基因紋身，流動的黃金在掌心凝成微型天平。當殺戮裝甲裹著這具身體沖向下一個宙斯生物據(jù)點時，幻視中的母親正哼唱那首記憶苔蘚教的歌謠：

“我們是宇宙打錯的代碼，在刪除指令里跳華爾茲“

量子星爆在獵戶座懸臂炸開時，我正用伊卡洛斯的頸椎骨敲擊基因鎖核心。那些浸泡在金色黏液里的銀河議會成員大腦，此刻正在超新星輻射中跳起華爾茲。母親的面容從殺戮裝甲表面浮現(xiàn)，她終于記起自己為何要在二十三年前把手術刀插進實驗艙供電系統(tǒng)。

“該醒來了，薇拉。“她的聲音混著電子風暴的雜音，“看看秩序之外的真實宇宙。“

我扯斷最后一根連接著宙斯生物天網(wǎng)的神經(jīng)束，鎖骨處的黃金紋身突然蒸發(fā)。疼痛來得比超新星更猛烈，仿佛有十萬個分娩同時在骨髓里發(fā)生。當義眼外殼剝落后露出的生物瞳孔重新聚焦時，倒映出的不是人類形態(tài)——我的身體正分解成億萬金色基因鏈，每段螺旋里都蜷縮著一個哭泣的宇宙。

伊卡洛斯破碎的機械骨架突然懸浮重組，褪色藍西裝在真空中獵獵作響。“終于理解了嗎？“他的分子梳劃過之處，星群開始重新排列，“我們不過是某個失敗實驗的重復迭代。“

記憶苔蘚在船體表面瘋長，它們用孢子寫下宇宙源代碼。那些被刪除的、被禁止的、被流放的錯誤代碼，此刻正從銀河系每個基因彩票機的黑簽口噴涌而出。母親的面容開始量子化，她伸手觸碰我由基因鏈組成的面頰：“記得嗎？你五歲時在實驗室沙盒里創(chuàng)造的畸形小狗...“

超新星的光芒突然扭曲成環(huán)狀，我看見了。那只長著三顆心臟和鱗片尾巴的小狗，那個本該被清除的錯誤產(chǎn)物，此刻正在三千光年外的廢棄空間站產(chǎn)崽。它的后代在輻射中進化出光合皮膚，正把鋼鐵廢墟改造成漂浮森林。

“秩序是牢籠，錯誤是鑰匙。“伊卡洛斯的機械手指插入自己眼眶，摳出兩枚旋轉(zhuǎn)的銀河系模型，“但若徹底打碎牢籠...“他將模型碰撞在一起，某個尚未誕生的宇宙在奇點處閃光。

我突然明白母親當年為何要笑。在她被制成生物服務器前夜，曾抱著我哼唱那首沒有名字的搖籃曲。此刻所有記憶苔蘚都在共振，它們用孢子云在星空間拼出歌詞：

我們是上帝打翻的墨水瓶

在虛空白紙上洇出

比完美更美的錯誤

金色基因鏈開始自我焚毀，每段雙螺旋的斷裂都在創(chuàng)造新物種。塔爾塔洛斯星流放者的腐爛紋身脫離皮膚，在獵戶座星云組成巨大的再生符文。伊卡洛斯最后一塊機械骨骼蒸發(fā)時，我聽見三百個平行宇宙的薇拉在同時大笑。

當最后一根基因鏈消散，我變成了星群間的意識風暴。那些曾被宙斯生物刪除的記憶、被定義為錯誤的基因、被流放的變異體，正在我的量子態(tài)身體里舉辦永生派對。母親的面容化作星塵，指引新生的文明在超新星灰燼里雕刻墓碑：

此處安息著

所有被完美謀殺的可能性

請輕聲歌頌

它們震耳欲聾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