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名叫八方來賢的牙行，是個姓李的牙人開的，本地人稱牙人李。

前些年在官驛做急腳遞，攢足本錢到鄧州做牙行，為人精明，話術精妙，人脈通達，不幾年就闖出了名頭。

牙行也出名了，鄧州一帶的達官貴人但凡是需要人丁，多半來找他，攢下了偌大的家業。

即便如此，每天仍然來牙行里轉悠半個時辰，監督下人做事。

今兒個恰好也在。

牙行里人來人往，牙人李背著手在柜臺外面踱步，有一搭沒一搭的傾聽主顧和屬下的交談。

偶然回頭，看到楚伶月拎著翠綠紗裙的裙裾走來，蓮步輕移，斜插鬢頭的金釵微微搖晃，姿容和步態甚是優雅。

本地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也比不上，似乎有點來頭，便迎上去見禮：“小娘子光臨小店，讓小店蓬蓽生輝，不知老小兒有什么能伺候的?”

楚伶月上下一打量，估摸著是牙行的老伙計，便道：“家里缺個廚子，來看看這里有沒有手腳干凈的。”

楚伶月要找的其實是酒樓大廚。

之所以不明說，是為了避免牙行的人哄抬物價。

如今北方兵荒馬亂，各地銀錢短缺，街邊的包子都從一文錢漲到四文錢了，牙行也在漲價，楚伶月用的是張晉給的錢，替他打算，想省著點錢用來租鋪子。

牙人李側身一讓：“小娘子這邊請，不妨先看看牙行造冊，坐下甄選一番?！?

“也好?！?

牙行中間是廳堂，兩側有鏤空的格子小間。

客人一時難以決定，就拿著造冊去里面小坐，喝喝茶，翻翻造冊，選好了再把名單遞上去。

楚伶月斂著羅裙后擺坐下，蔥指拈著造冊邊角，細細翻看，牙人李在對面作陪，笑吟吟的說：“小娘子端莊大方，舉止有度，不像是咱們鄧州本地人，難道是從京師來的?”

京師陷落，逃難而來的還真不少，但是楚伶月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漫不經心的回道：“小住過幾日?！?

“難怪有幾分大家閨秀的風范，找到中意的廚子了嗎?”

造冊上有廚子的介紹，姓名籍貫年齡和從業經歷，都寫的清清楚楚，甚至還有前任主顧的風評，相當于后世的應聘簡歷。

牙人李相當于中介。

楚伶月選中了幾個可以當副手的廚子，用朱筆在上面打勾：“這個，這個和這個，都是1500錢對嗎?”

牙人李點頭：“這筆錢是付給我們牙行的，廚子的開銷需要小娘子另外支付，要價寫在造冊上?！?

“看到了。”不算太貴，每個廚子一月兩貫錢。

定好了副廚，牙人李旁敲側擊的問：“小娘子這般花容月貌，不仔細些，怎么對得起自己，想不想看看更好的?”

正好楚伶月想看看主廚，便同意了。

換了個造冊，登記的都是鄧州賦閑的大廚，履歷五花八門，有從京師逃難來的，還有其它酒樓干過的，三年五年，七八年從業經歷的都有。

楚伶月雖然心思細膩，終究沒做過生意，看花了眼，也不知該選哪個，一時猶豫不決。

牙人李耐心的一一介紹。

翻了幾頁，特意介紹一個名叫陳瑜的廚子：“小娘子看這個，贛南來的大廚，精通川魯豫各系菜譜，拿手菜多不勝數，會做百味羹、頭羹、新法鵪子羹、三脆羹、群仙羹、還會炙雞、爊鴨、羊腳子、點羊頭、脆筋巴子、姜蝦、酒蟹和獐巴，廚藝精湛，手腳干凈，絕不會讓小娘子失望?！?

“真會做這么多菜嗎?”

“小娘子若是信不過，可先行試用，滿意了再來付牙錢。”

或許是牙人李的笑容十分真誠，又或許是被他的舌燦蓮花打動了，楚伶月決定用這個名叫陳瑜的廚子。

這廚子出乎預料的貴，光是牙行這邊，就要收50兩銀子，楚伶月擔心錯過這么好的大廚、咬咬牙，帶來的十兩銀子給了牙人李，還把插在鬢發間的點翠鴛鴦簪子拔下來湊數，也給他了。

然后歡歡喜喜的簽下約書，等待牙行隔天把廚子給他送過去。

這是鄧州最大的牙行，連知州大人家的家丁都是從這里聘的，信用問題不必擔憂，楚伶月付完錢就出門了。

壯壯一直在門外等著。

見主家出來，笑嘻嘻的指著不遠處說：“小娘子你看，那兒有個傻子，路過的人掉了錢袋子，正好掉在那人面前，居然不撿，咱們去撿了好不好?”

楚伶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前面布行的拐角處有個錢袋子，好端端的躺在地上。

旁邊站了個手拿紙扇的文士，意味深長的看向這里。

楚伶月一開始想說，你怎么不去撿錢，等到看清那文士的相貌，吃了一驚，那是鄧州司馬江無赦!

跟那惡毒的眼神甫一交匯，便看出了他心懷怨恨，錢袋子十有八九是誘惑壯壯的陷阱。

幸好壯壯憨厚淳樸，為了給她站崗，看見錢袋子也沒有去撿，不然剛才在牙行里指不定要出什么亂子。

江無赦陰翳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

她不敢抬頭看，挽住壯壯結實的臂膀，急匆匆的回狀元巷，踏進張府大門才松了口氣。

廚子買了，回來的路上，順便看好了店鋪，恰好也是一家酒樓，租下來有現成的桌凳和灶具，擇日便能開張。

進度出乎預料的快，楚伶月很開心。

但是銀錢花了不少，總要跟張晉匯報一下，便打發了鬧著肚子餓的壯壯，去找張晉。

繞過廳堂是書房。

書房在中庭，外面是個偌大的庭院。

只見張晉盤腿坐在院子里，像小孩似的，手拿繡花針，對著蓮蓬戳來戳去，也不知道在干嘛。

管家周興一臉專注的在旁邊觀看。

楚伶月邁著嬌俏的小碎步過去呼喚他，他頭也不抬的嗯了聲，這般專注，楚伶月愈發好奇了。

看到他手里的蓮蓬直徑大約四五寸，里面挖空了，外面用針頭戳了許多圓形小洞，細密的像漁網。

“公子這是在做什么?”

“閑著沒事，搞點小發明……好了!”

張晉興沖沖的站起來，吹掉蓮蓬上面的碎屑，地上有做好的空心竹筒，特意打磨過，剛好能跟蓮蓬契合。

組裝好之后，立起來，像個一人高的歪脖子樹，蓮蓬下垂，正好對著站在下面的張晉。

“老周，去把我做的竹筏壓起來。”

庭院角落里有個大甕，盛滿了水，水中有小腿粗的竹管，結構很奇怪，楚伶月完全看不懂。

只見周興跑過去。按住密封竹管外側的把手，上下揮動，仿佛在鍘野菜，水流居然順著空心竹筒上升了。

竹筒連到這里，跟張晉頭上的蓮蓬是一體，很快就有水流到這里，注入空心蓮蓬，灑出上百道分散的水流。

把站在下面的張晉淋濕了。

楚伶月驚叫著后撤，感覺好神奇：“這到底是什么?”

張晉站在蓮蓬花灑下面放聲大笑：“這是我的淋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