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晉激動的走上前撫摸那匹純種突厥馬，完全沒注意到，籬笆院兒里有個奶娃的婦人，瞪著惶恐的大眼，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他們闖進來沒有打招呼，婦人大概把他們當成山匪了，愣了一下，抱著娃娃往屋子里跑。

“賊人來啦!”

屋里氣力哐啷一陣響，盧定遠套上皂色公服，束帶都沒來得及扎，風風火火的提著小號的殺威棒出來了。

抬眼一打量，用鋸斷的殺威棒指著他們：“

好膽，太行山那么大，容不下你們嗎，跑到我盧定遠家興風作浪，知不知道我是本縣縣尉?”

話是沖著張晉說的。

張晉讓那匹純種突厥馬迷住了，聽了居然毫無反應，跳虎和栓柱兒是調撥給他的親隨，反應甚是敏捷。

噌噌拔出大環刀，搶身過去，把張晉護住。

刀鋒對準了自稱縣尉的盧定遠!

那盧定遠后退了兩步，門簾子里的盧家娘子臉色煞白，懷抱娃娃的胳膊都在微微發抖。

真要是動起手來，吃虧的肯定是盧定遠。但這人自稱縣尉，住的也忒寒酸了些，身邊居然也沒個公干。

等到張晉回過神，喝令他們把刀收起來。

拱手道歉：“原來是盧縣尉，貿然來訪，多有得罪，我們不是山匪……跳虎，腰牌給人家看一下。”

太行山八字軍在編一萬人，都統制王彥又是去西夏打過仗的，正兒八經的官軍出身。

安排張晉差事的時候，按照規矩給了他八字軍自制的腰牌，還領了一份能照顧一家四口的軍餉。

他們也算是次一等的正規軍了。

腰牌亮出來，盧定遠放下殺威棒，看了眼把腰牌還給他：“你們真是山上的八字軍?”

“雖則名聲不響，但如假包換!”

盧定遠連連擺手：“不不不，頭前兒在大名府一帶夜襲劉家營，營救官家的就是你們嗎?”

張晉一愣，沒想到消息傳的這么快，八字軍夜襲敵營失敗的行動，已經傳到武安縣了。

便肅然點頭：“可惜寡不敵眾，沒能成功。”

確定了他們的身份，盧定遠徹底放下了戒心，鋸成半截的殺威棒扔到一邊，招呼他們在院子里小坐。

還讓渾家給他們沏茶，送來兩盤頭年的棗干。

各自報了名號之后。

盧定遠發現他坐下了，后面的兩個隨從沒坐，只是肅立后側，不由得對他恭敬了幾分。

“不知張監正來我這里有何貴干?”

張晉指了指那匹瘦的沒樣了的突厥馬：“這么好的馬，用來拉磨，也不好好喂養，不覺得太可惜了嗎?”

回想他監正的職位，盧定遠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明白他的來意了，耐心的解釋道：

“實不相瞞，在下不是什么縣尉，縣尉屬下一小卒而已，子承父業，家父也是干這個的，

這匹馬是前些年熙寧變法的時候，家父接收下面養馬戶的馬匹，單獨留下來配種的后代。

原本養的很好，這兩年時局艱難，家里又添一女，有點養不起了，賣又不舍得賣，便充作騾子拉磨。”

盧定遠也提起了熙寧年間的王安石變法王安石變法的初衷或許是好的，為了國富民強。

但頒布的一系列舉措到了下面就變味了，國富了一時，民沒有變強，積貧積弱的局面愈發嚴重，后來司馬光又把新法全部否定。

折騰來折騰去，什么都沒有變，朝野黨爭愈烈，而民力損耗過甚，之前的幾十年被金人鉆了空子，一舉滅國。

盧定遠這樣的升斗小吏，只是變法之后宋人生活的一個縮影，在縣衙里當差，原本還能養得起馬，現在也養不起了。

過去的事就不多提了。

張晉說：“看來你也知道這是一匹好馬，與其放在這里拉磨，不如送到我的馬場馴養一番，讓它上疆場殺敵!”

盧家娘子在門廊下面抻著脖子喊：“這可是我們家傳的寶馬，你們八字軍說收就收，不給個幾十兩銀子嗎?”

盧定遠一拳砸到石桌上，回頭怒斥渾家：“胡鬧，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戰馬都養成騾子了，要什么銀錢?

這大宋毀就毀在貪錢的小人太多，如今好了，終于讓金狗敲破國門了，官家都擄走了，還想銀錢，

國破家亡，要這金銀何用，當奴才的時候讓自己高人一等嗎?再高也是個亡國奴!”

盧家娘子讓相公當眾訓斥了一頓，摟著孩兒哭哭啼啼的回屋了。

張晉看他們夫妻均是一臉菜色，而且聽說縣衙關了，盧定遠手里的殺威棒也鋸了，估計也沒有銀餉，過的是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家里娘子想要點銀子也屬正常。

便攔住兀自發脾氣的盧定遠，示意跳虎把包袱拿出來，滿滿一包金銀首飾，攤開放到石桌上。

這都是皇宮里流出來的寶貝，往前十年。別說買一匹馬，普通戰馬買個七八十匹也夠了。

盧定遠望著石桌上的金銀首飾發了會呆，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張監正不來的話。

這馬多半是要宰殺吃掉的，怎能讓張監正如此破費!”

“這匹馬是值得的，恰好盧兄需要銀錢，收下就是了。”

主要還是盧定遠剛才那一番話，別看這人只是縣衙里拿殺威棒的，胸中也有一腔熱血。

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比起銀錢，更重要的是血性!

張晉不會趁火打劫虧待他。

盧定遠也不想占這么大便宜。

兩人互相推讓。

最后跳虎站出來，從包袱里挑了三件比較值錢的首飾，強行塞給盧家娘子，其余的替張晉收好。

這才算完。

這頭拉磨的純種突厥馬屬于張晉了，張晉把驢嚼子和繩套解開，揉揉干瘦的馬臉，準備牽出去。

盧定遠忽然跟上來說：“張監正慢走。”

“盧兄還有事?”

“八字軍若是想大量征馬，不如隨我去周家窯看看，米布周是咱們武安縣有名的地主鄉紳，據說養了不少馬。”

“那太好了，麻煩盧兄帶路。”

說話間，已經天近黃昏，盧家娘子準備了粗茶淡飯，張晉沒客氣，草草用了晚飯，才跟盧定遠上路。

武安縣北側有個內城。

城墻高大堅固，山匪難以攻破，沒有被騷擾過，夜間還能看到酒樓茶肆張燈結彩，勾欄女妓憑欄攬客的景象。

張晉和盧定遠結伴路過的時候，看到內城繁華，外面蕭索，忍不住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盧定遠意興闌珊的擺擺手：“這都是陶縣令和米布周搞出來的，名叫金枝樓，十里八鄉的老百姓說這是閨女樓。”

“為什么叫閨女樓·····”

“大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