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元殿的燈火依舊通明，照著殿內彌漫的血腥

那舞姬的尸體已被侍衛拖走，只余下一道暗紅血痕，蜿蜒如蛇，從御座前一直延伸到殿門外。

沐婉抱著仍在抽泣的小侄子衡哥兒，手指輕輕撫過孩子柔軟的額發。她抬眼望向御座，皇帝正與十三王爺低聲交談，龍袍上的裂痕在燭光下格外刺目。

“娘娘，太后讓奴婢來問，小公子可受驚了？“竹息姑姑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沐婉身側，目光落在衡哥兒身上。

沐婉微微搖頭，將孩子交給身旁的乳母：“衡兒只是嚇著了，并無大礙。多謝太后關心，請姑姑轉告太后，臣妾稍后便去請安?！?

竹息點點頭，目光掃過殿內混亂的人群，壓低聲音道：“太后說，今日之事蹊蹺，讓娘娘萬事小心?！?

沐婉心頭一凜，還未來得及回應，便聽見蘇培盛尖細的嗓音響起：“皇上有旨，今日宮宴到此為止。諸位大人、命婦請有序離宮，御林軍會護送各位出宮?！?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松氣聲。

沐婉看見兄長明軒正扶著面色蒼白的嫂嫂起身，便快步走過去：“哥哥，嫂嫂，你們先回府吧。衡兒受了驚嚇，讓太醫開些安神的湯藥?！?

明軒眉頭緊鎖，低聲道：“娘娘自己在宮中更要當心。那刺客...“他話未說完，便被一旁的侍衛統領用眼神制止。

沐婉會意，輕輕握了握兄長的衣袖：“哥哥放心。妹妹能照顧好自己?！?

待命婦們陸續退出體元殿，殿內只剩下皇室成員和后宮嬪妃。

皇后已被抬到偏殿，太醫正在診治。沐婉環顧四周，發現安陵容正獨自站在一根朱紅柱子旁，銀蝶簪子斷了一翅，顯得格外狼狽。

“安妹妹?！般逋褡哌^去，將自己的絹帕遞給她，“你沒事吧？“

安陵容勉強一笑，接過帕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多謝姐姐關心，妹妹只是...只是從未見過這等場面?！八曇粼絹碓降?，最后幾乎微不可聞。

沐婉正欲安慰，忽聽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去，皇帝不知何時已走到她們身后，明黃龍袍上的裂痕近在咫尺。

“宸妃?！盎实鄣穆曇舻统炼届o，聽不出喜怒，“你帶著安貴人先回永壽宮。今夜宮中不太平，沒有朕的旨意，不要隨意走動。“

沐婉福身行禮：“臣妾遵旨?！?

皇帝的目光在安陵容斷翅的銀蝶簪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替她扶正：“這簪子...很適合你。“說完，便轉身大步離去，留下安陵容呆立原地，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沐婉看在眼里，心中卻無半分嫉妒。前世安陵容的悲慘結局她記憶猶新，這一世，她定要護這個單純的妹妹周全。

“姐姐，我們...回去吧？“安陵容怯生生地拉了拉沐婉的袖子。

沐婉點點頭，挽起安陵容的手。走出體元殿時，她余光瞥見曹琴默正站在廊柱陰影處，目光陰冷地盯著她們離去的方向。

永壽宮的燭火通明，春蘭和春曉早已備好熱水和干凈的衣裳。沐婉讓安陵容先去沐浴更衣，自己則坐在外間的羅漢床上，取出富察夫人托嫂嫂轉交的錦囊。

翡翠耳墜在燭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水頭極好，是上等的緬甸玉。沐婉翻轉耳墜，在內側發現一個小小的“富“字刻痕——這是富察家的標記。

“娘娘，這耳墜...“春蘭端著茶進來，看到沐婉手中的物件，欲言又止。

沐婉將耳墜放回錦囊：“收好它，日后有用?！八舆^茶盞，輕啜一口，“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她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奴婢覺得那舞姬來得蹊蹺。教坊司的人都是經過嚴格篩選的，怎會混入刺客？除非...“

“除非宮里有內應。“沐婉接過話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正說著，安陵容已換好衣裳出來，發梢還滴著水。沐婉示意春蘭去取干帕子，親自為安陵容擦拭頭發。

“姐姐不必如此...“安陵容受寵若驚，想要推辭。

沐婉按住她的肩膀：“你我姐妹，何必客氣?！八贿叢林擦耆莸拈L發，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妹妹可注意到，那舞姬行刺前，可有什么異常舉動？“

安陵容蹙眉思索片刻：“妹妹只記得，那舞姬騰空而起時，袖中似有銀光一閃。還有...“她突然壓低聲音，“她看向皇上的眼神，不像仇恨，倒像是...絕望?！?

沐婉手上動作一頓。絕望？這倒是個意外的線索。

“姐姐，妹妹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安陵容絞著手指，神色猶豫。

“但說無妨?！?

“那舞姬倒下時，妹妹看見她手腕內側似乎有個紋身...像是一朵花，又像火焰?！鞍擦耆莸穆曇粼絹碓叫。耙膊恢遣皇强村e了...“

沐婉心頭一震。紋身？宮中舞姬絕不允許有紋身，這是大忌。若安陵容所言不虛，這舞姬很可能不是教坊司的人，而是被人安插進來的。

正當沐婉想再問詳細些，忽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春曉慌慌張張跑進來：“娘娘，不好了！曹貴人在皇上面前告發安小主，說...說安小主與那刺客有勾結！“

“什么？“安陵容臉色瞬間煞白，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突然的轉變，驚的兩人不知作何才好。

沐婉握住安陵容冰涼的手：“別慌，有姐姐在。“她轉向春曉，“到底怎么回事？“

春曉急道：“聽說是曹貴人在刺客身上找到了什么證據，指認安小主。皇上已命人搜查各宮，馬上就要到永壽宮了！“

沐婉眼神一冷。好個曹琴默，動作倒是快。她迅速從袖中取出那對翡翠耳墜，塞到安陵容手中：“把這個藏好，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讓人發現?！?

安陵容不知所措地接過耳墜：“姐姐，這是...“

“來不及解釋了。“沐婉快速說道，“記住，若有人問起，就說你今日一直與我在一起，從未單獨行動。其他的，一概不知?！?

話音剛落，殿外已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沐婉整了整衣襟，拉著渾身發抖的安陵容迎了出去。院中火把通明，皇帝負手而立，身后跟著一隊侍衛和——手持某物的曹琴默。

曹琴默眼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在火把映照下，沐婉看清了她手中的東西——一只珍珠耳墜，與安陵容今日所戴的極為相似。

“安貴人，“皇帝的聲音冷若冰霜，“曹貴人說在刺客身上發現了你的耳墜，你可有解釋？“

安陵容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沐婉緊緊扶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顫抖。

“皇上，“沐婉上前一步，聲音鎮定，“安妹妹今日一直與臣妾在一起，耳墜怎會跑到刺客身上？這其中必有誤會?！?

曹琴默冷笑一聲：“宸妃娘娘與安貴人姐妹情深，自然替她說話?？蛇@耳墜上的珍珠，與安貴人今日所戴一模一樣，又作何解釋？“她轉向皇帝，“皇上，臣妾親眼看見安貴人在宴席中途離席片刻，回來時神色慌張?！?

皇帝的目光在沐婉和安陵容之間游移，最后停在安陵容慘白的臉上：“安貴人，你可曾離席？“

安陵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沐婉知道，她確實曾離席去更衣，若此時撒謊，一旦被揭穿便是欺君之罪。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永壽宮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眾人回頭看去，只見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帶著幾個嬤嬤快步走來。

“皇上，“竹息行禮道，“太后聽聞此事，特命奴婢前來傳話。太后說，她老人家在宴席上一直注意著安貴人，安貴人確實未曾離席太久，更不可能與刺客接觸?！?

曹琴默臉色一變：“這...這不可能！太后年事已高，或許看錯了...“

“大膽！“竹息厲聲喝道，“曹貴人是在質疑太后的眼力嗎？“

看來回去要稟告一下太后這個曹琴默……

皇帝眉頭緊鎖，顯然在權衡兩方說法。這時，一直沉默的安陵容突然跪下：“皇上，臣妾確實曾離席更衣，但絕未接觸過任何舞姬。這耳墜...“她抬起頭，眼中含淚，“這耳墜不是臣妾的?！?

曹琴默尖聲道：“你撒謊！這分明就是...“

“曹姐姐如此肯定，“沐婉突然打斷她，“莫非親眼看見安妹妹將耳墜交給刺客？若真如此，曹姐姐為何不及時制止，反而等事發后才拿出證據？“

這一反問讓曹琴默一時語塞。皇帝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曹貴人，你可有解釋？“

曹琴默額頭滲出冷汗：“臣妾...臣妾...“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十三王爺匆匆趕來，在皇帝耳邊低語幾句?；实勰樕⒆?，隨即揮手道：“此事暫且擱下，安貴人禁足永壽宮，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奪。宸妃，你隨朕來?！?

沐婉安撫地捏了捏安陵容的手，跟著皇帝離開了永壽宮。走出宮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曹琴默正怨毒地盯著她，而安陵容則癱坐在地上，手中緊握著那對翡翠耳墜。

夜色如墨，宮墻深深。沐婉知道，這場風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