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官員們開始上朝。

皇城門外，御街之上，官員們的馬車、轎子三三兩兩行來。

城門之內，宮外的車、轎是不能進入的，他們必須在這兒停下，然后隨內侍步行進入皇城，再去太和殿早朝。

因為是上朝的必經之路，御街上，行走的不是官吏就是宮里的內侍、衙門的差人。

幾位官吏下馬、下車之后，見時辰尚早，就慢慢走著寒暄。

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突然繞過皇城門前的差人，沖到即將進宮的官史們面前跪下，哭哭啼啼地不斷磕頭。

她聲如泣血道：“請諸位大人們幫民婦申冤，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幾位官史對望了一眼，眼中生出了幾分玩味。

這事要換成別人，這婦人肯定就被驅趕走了，但他們幾個是言官，是御史，專門負責彈劾、糾察百司、百官，巡視、按察地方吏治等事。

換而言之，從皇帝到百官，從國家大事到社會生活，都是他們的監察和言事范圍。

如果上下都謹身自守，他們這些言官就沒什么用處了。

這民婦敢到這個地方告狀，肯定告的不是一般人，若是接下這活，到大殿之上一說，嘿，那就是御史大人們揚名的機會。

歷朝歷代，文官死諫，武官死戰，能夠當上言官這一職的，一不愛富貴，二重惜民節，三曉知治體，不說個個是“國而忘家，忠而忘身”，但正派剛直，介直敢言是起碼的。

不等內侍喚人驅趕那民婦，一個瘦臉山羊胡的官員開口問道：“大膽婦人，這可是皇城，天子所居之處，你要告狀，就該去那衙門，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他個子不高，聲音卻很洪亮，言辭中更是有股子咄咄逼人的架勢。

那民婦顯然沒見過什么市面，聽得一哆嗦，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另外一個面團臉，白白凈凈的御史則擋著那山羊胡子，“哎，陸大人此言差矣，你先聽聽她要狀告何人，再質問不遲。”

旁邊一個國字臉的笑道：“能到這兒來告狀的，肯定是走投無路了，老陸，這可是你青史揚名的好機會。左右這會兒時辰尚早，咱們就聽聽她說些什么。”

他溫言細語地對婦人說：“你先起身，把事情說一說，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

那婦人一聽，感激地連連叩頭，“青天大老爺哎，求你們給民婦做主，可憐民婦這快要生產，哄騙我的那人卻遲遲不肯娶我過門……”

聽了幾句，陸御史就鄙夷地說，“無媒茍合，當初你相信那男子的哄騙，如今就該生受著，還有臉跑到這兒來哭？”

那婦人哭得更加悲戚，“青天大老爺，您可不能這么冤枉人，他是天上的鳳凰，民婦只是地上的螻蟻，哪里敢不順從？當時民婦都已經定了親，還被他搶了去，他那樣的身份，誰敢多說一個字……”

她如同啼血的杜鵑鳥一般，聲聲哀鳴，“民婦自知無德，只求他可憐可憐我肚子里的孩子，念在孩子的份上，好歹給我個名份，不然這孩子一出生，就名不正，言不順！”

即使如此，在朦朧的晨光里，仍然可以看出這婦人姿容秀麗，若非因為懷孕了顯出幾分豐滿圓潤，定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美人哭成這個樣子，格外令人生憐。

即使一向心硬如鐵的御史大人們，也被她哭得心中生出些悲憫。

而因著這悲憫，更覺那個始亂終之的男人可惡。

國字臉和面團臉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問，“那男人是誰？

那婦人卻猶豫起來，“青天大老爺們，民婦只是想你們幫著說合說合，不是要把他怎么樣。”

她看了看幾位御史，神色更顯退縮，“憑他的身份，恐怕幾位大人也勸不動，能不能勞煩幾位大人幫民婦跟皇上說說……”

“放肆——”性子急的陸御史喝斥道：“皇上是誰？那是天子，你以為是你家門外的媒婆嘛？還給你說合說合，你也不看看自己長了多大張臉。”

那婦人一聽，低下頭，繼續哭哭啼啼，“天老爺哎，我可怎么辦，天哎，求您睜睜眼睛吧，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國字臉的那位御史有些不耐煩，“皇上豈是平民白身能越次覲見的？不是上朝，就是我們這些中書侯見的官員都要排著長隊，你到底要告誰，再不說，我們可進去了。”

婦人一聽急了，連忙抱著他的腿開始嚎哭起來，“這位大人，民婦不是要告他，我是找不見他，聽人說只有進得去這皇城的人才能幫民婦傳話，所以斗膽跑了過來，他們說只有喊冤，你們才會搭理民婦……”

幾位御史又好氣又好笑，合著這位是到這兒來尋夫的，白白害他們在寒風中立了一陣。

面團臉給一旁的內侍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喚差人過來把婦人驅趕走。

國字臉的則進退兩難，拔腳走吧，這婦人身懷六甲，要是踹到哪里了，他脫不了干系也于心不忍，他只好一個勁地說：“你快松開，有話好好說。你要找誰，我們進去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面團臉的也勸道：“你就聽陳大人的，先起身吧，這地上涼，你不為自個，也得為你肚里的孩子想想。”

一聽孩子，那婦人立馬松開了手，站起身。

她有些羞愧，又有些惶然，“民婦這也是沒有辦法了。幾位大人——”

沒等她說發完，兩個差人把她架起來就往御街外拖。

“哎，你別拉我，你們別拉我——”

那婦人一邊護著肚子，一面聲嘶力竭地喊道：“大人，大人，求青天大老爺給二皇子殿下帶句話，就說月娘已經找人看了，我這肚子里一準是個男孩，求他念在往日情情份上，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

“住手——”面團臉發了話，“你說誰？你肚里的孩子是誰的？”

山羊胡陸大人吹了吹唇上的兩撇小胡子，嘲笑他道：“秦大人，你沒聽她說吧，是二皇子，啊，那是二皇子的孩子……”

他們這才意識到那婦人說了什么，連忙讓差人松手，“快，讓她回來，說說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