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飛向藍天

清晨七點的鬧鐘第一次響起時，庫里南卿將軍已經吃過了早餐。窗外爬山虎的指尖已觸到二樓窗臺，晨光里像塊流動的翡翠幕布，葉脈里似乎流淌著去年冬天未曾褪盡的霜色。

檀木書架依然散發著悠久的沉香，那些被無數次指尖摩挲的書脊卻看不出歲月的陳舊。映照的橙光在大理石地面上，菱形光斑正緩慢安靜地拉長。

樓下花壇的麻雀照例跳著華爾茲，啄食掉落的槐花。那只總愛在空調外機筑巢的灰雀，尾羽不知何時脫落了兩根。

時光如水，靜靜流淌，無波無瀾。國慶日后的第三個月初，按照此前庫里南卿將軍與燕支國大使館武官王正軍的協商預定安排，要前去共同參加麓川國中部的一個新擴建的軍事基地啟動使用的視察參觀。

這也是自庫里南卿將軍回國對軍事系統現狀進行了一番調查研究之后，向軍部提出的建議；麓川國周圍毗連四個國家，特別是與新近崛起的燕支國緊鄰且與之關系全面正常化，與其他三個小國也是和平共處亦不存在敵對的可能。也就沒有必要擴軍備戰只需適當的強軍，精簡、提升軍事科技裝備和機動能力。兵不在于多，而在于高、精、尖。

在奧德納將軍的支持下，庫里南卿分別組織人力物力與四個國家進行了軍事外交，獲得了廣泛的支持和有力援助。進行了裁軍和老舊設備武器的更新換代，還投以巨資新建和改建了幾個軍用和民用兩用的機場，并淘汰了一批落后機種，引進了一批先進的四代機。目前對這批飛機性能的掌握和適應學習已基本完成。

因涉及到對方的軍事設施，考慮到保密的需要，王正軍只帶了秘書和兩名翻譯隨庫里南卿將軍前行。聽說庫里南卿將軍前一段時間似乎是有些身子不舒服，但他現在看上去還算面色紅潤精神飽滿，王正軍感到很高興。

高高的塔樓，寬闊的機場，平整的跑道，銀鷹展翅，發動機轟鳴，令人們眼前視野一新。指揮塔里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各種先進的指揮系統的圖像，數十名工作人員熟練的操作電腦準確無誤的接收和發出呼叫及調度信息，現代化衛星網絡的導航使用極大的提高了飛行的安全性能。特別是在幾架嶄新的四代機面前，注目觀看的王正軍尤其感興趣。

“怎么樣，王武官要不要上去體驗一下？”

庫里南卿似乎看透了王正軍的心思，微微笑著主動邀請道。

“可以嗎？庫里將軍，我可是求之不得，別忘了我可是一名專業飛行員，喜歡好飛機就像草原上的人喜歡烈馬。”

“是啊，王武官，若要論起飛行這些年來我也只能算是只菜鳥了，你是行家，如此，那我就陪你上去試一把。可先說好了咱們只看不動。”

“好勒。”

王正軍笑答。心里卻想著這位庫里南卿將軍還真是大方，這可是目前最先進的機型呀，某些國家可是一直對燕支國封鎖禁售的。

“B-0855申請試飛，請回答！”

“B-O855準備起飛！”

在機組人員就位以后，他們二人也簡單的準備了一番登上了飛機。短短的滑行之后飛機即騰空而起，然后急速的升空穿云破霧，幾分鐘之內就已穩穩的升至萬米以上的高空。透過窗口，王正軍注視著各種儀表的信息和機長敏捷的操作動作，庫里南卿卻在俯視被拋在腳下的白色云霧，又揚起頭看向高空四周的藍天。

藍天之上，白云之巔，天空一片湛藍，藍的不見一絲雜質，遠的一望無邊。舷窗外飄過團團棉絮般的云朵似近在身側，正遙望之間腦海卻剎那閃過無數畫面，一陣頭疼欲裂。在無邊無際的藍霧之中，突然由遠而近的涌現出一張滿是青春氣息的稚嫩而精致的小臉，閃亮的丹鳳眼，墨黑的眸，尖尖的嘴角向上勾起，顯現出一對小酒窩。忽然---，

“天羽哥！”

一聲如珍珠般圓潤的聲音傳來，庫里南卿心里又一陣刺痛，眼前暈眩，不由得閉上眼睛輕聲的呢喃了一聲“藍小幺？”是的，她就是藍小幺！

他睜開了眼睛，終于看清了那個夢中女孩的臉，也想起了她的名字：孫瑩。

飛機在高空盤旋了幾圈，就按照地面指揮塔的指示開始下降返航，然后減速放下起落架緩緩的滑行著停在了地面位置，幾乎分毫不差。名不虛傳，果然是超前，不但飛機外形更隱身，飛機的動力系統似乎更是強大，還有著更先進的電子聯絡和衛星遙控及探測設備裝置。王正軍正興奮不已，才想起好一陣沒聽見庫里南卿說話了，回頭一看就發覺他有點不對勁，只見他手指俯撐著額頭，雙目微閉眉頭皺起，面色蒼白，額上微微有汗，好像不舒服。不是老飛行員嗎？難道他還暈機？

“庫里南卿將軍，您是怎么了？”

“沒什么，可能昨晚沒睡好，有點累，一會就好。”

庫里南卿沒動，卻緩緩答道。其實他現在心慌頭暈難受的很，幾乎站不起來了。藍天里的那張臉和那聲“天羽哥”，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突然地擊碎了他內心的那層保護殼，撕開了封閉已久的那張膜。他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猛然間闖進來一個，從地獄還魂復生的可怖幽靈，一切全回到了從前。

當年，那是十五年前，---

他想起了在江司令員那兒遇到的那個，青澀稚氣讓他一見難忘卻對他兇巴巴的女孩。也想起了那個在草地上和他一起唱歌的女孩，還有在山頂上自己拿著一束花單膝跪地向她求婚的女孩。

還想起------，

不要再想下去，不能想這個前生前世就讓他刻骨銘心，今生今世又分離十年的女孩。再想下去他真擔心自己會支持不住的暈過去。現在王正軍還在這里，還有許多公事要辦。他用手捂緊胸口，穩了穩神，手指又使勁捏了捏眉頭站起身來，對王正軍說，

“我們下機吧。”

夜的天空繁星閃爍，像細碎的鉆石灑在夜幕，月亮高懸，溫柔的清輝傾灑而下，給萬物籠上一層薄紗如夢似幻。庫里南卿的心卻被思念填得滿滿當當。

覺得每一顆星都像她的眼眸，藏著靈動笑意；那片月光，恰似她輕柔的發絲，撩人心弦。前世與她相處的畫面，如電影般在腦海不斷放映，她的笑聲，她的嗔怒，皆是自己眷戀的珍寶。多希望此時此刻她能在自己身旁，與她共賞這浩瀚星空。如今卻只能將思念揉進這溫柔的晚風，飄向遠方的星空。

夜色濃稠，墨染蒼穹。深夜，別墅里，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庫里南卿如雕像般站立不動許久，他從窗口遙望著星空，那里就是心上住著的那個女孩，向他走來的方向。

“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里，愛人我等著你。

皎潔月光，照耀大地，樹梢在耳語---”。

忽然，一陣悠揚甜美又帶點童音的歌聲在耳邊響起，他心中一悸，這不就是當年初見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孫瑩，那天來部隊駐地慰問演出時，她在舞臺上演唱的那首外文歌曲嗎？

正是，是這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從此讓他把她記在了心底。

快十一年了，她怎么樣了？還在等著他嗎？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小。他沒有死，但他也沒有想到會因為他的失憶拖了這么久的時間。似乎認為他已經死了才更符合實際，何況他還給她安排了一個在自己死后陪她度過一生的人。

“呵呵!---”

他忽然苦笑一聲，面容變得冷酷，一股逼仄的冷氣從周身散開來。

老天爺這是給他開了一個多么可怕又殘酷的超級玩笑，真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

如此的貴重，這送出去的東西，還能要的回來嗎？想到此，庫里南卿黯然神傷，十一年來他第一次感到漫漫長夜孤枕難眠。

有一首古詩如一幅凄美的畫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反復閃現：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他打開門慢慢走進燈光暗淡的樓道，輕輕下樓走到外面的花園里在芭蕉叢中站立了許久，這滿心身的悲痛，唯有相告紅紅的芭蕉花。不知何時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雨打芭蕉，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雨綿綿密密的不大，卻飄落在庫里南卿的身上、臉上分不出是雨還是淚。他在心里默默訴說著對她的思念，無神的目光迷離，瑩兒，難道今生我們就這樣錯過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也不能再相約來生來世？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在庫里南卿的喃喃自語中一把傘悄悄地遮在了他的頭頂，沒有了雨滴的感覺，是暗中關注他的警衛卓爾過來了。

“將軍，下雨了，您回去吧。”

“好，這就回去，謝謝你。”

庫里南卿說話緩慢語氣低沉，帶有些鼻音。

“職責所在，將軍，不要說謝。”

卓爾將他送至樓梯口，注目看他往樓上走去，暗夜里的燈光映照著一道頎長孤寂的身影。

庫里南卿回到臥室，慵懶的躺在床上仍是輾轉難眠，心里像是開了一個洞，只覺得冷風颼颼，又像是心塞塞地，被一團亂草塞滿。無幾奈何打開了好久都沒有看過的電視機，調到燕支頻道，里面播放的卻正是一部歷史劇。

一門出過七名進士的名臣楊廷和之子，翰林院編修，狀元郎楊升庵，他因為“大儀禮”事件得罪了嘉靖皇帝，被施了杖刑之后發配滇南戍邊。

滿腹才情的狀元郎一身傷痕，貧病交加，步履瞞跚在前往滇南的路上。途經赤壁心生感慨，停步不行，呼叫押解欽差：“拿筆來！”，遂戴著刑枷在石壁上飛筆揮舞，寫下了一首哀怨悲憤，膾炙人口，氣貫長虹的著名詩篇《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在電視中的樂曲聲中，庫里南卿放松了身心，終于漸漸入睡。于昏沉迷離中又仿佛艱難跋涉在了那片茫茫蒼蒼令人九死一生的大沙漠里。---。

地上沒有一棵青草，天上不見一只飛鳥，只有鬼吟般的大風吹過，漫天揚起昏天黑地的大風沙塵！他記不清這樣過去幾天了，水囊里的水幾乎沒有了，也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胃里的絞痛感已經漸漸消失、麻木、沒有了感覺。他覺得身上的力氣已經枯竭了，身子變得很輕，像一張紙，隨時可以隨風飄揚上天際，飄得無影無蹤。

這些天他不放棄的堅持，為著想要還能回到孫瑩的身邊。已經掙扎抗拒了太久，這會只感覺到一步也走不動了，眼前一黑，終于堅持不住的一頭栽下，昏倒在沙地上，沒有了一點意識。氣勢洶洶的沙塵撲過來很快就會將他的尸體掩埋的不見一絲蹤跡！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將他喚醒，他聽到了黃姆媽焦急的聲音：

“羽兒！羽兒！”

“你起來啊，你要快點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