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景寧三十四年,位于通州東關附近的潞河驛,因地震與洪水之災,受損嚴重。
為保障漕運,朝廷將潞河驛遷至張家灣蕭太后河南岸,與合河驛合并。
這合并成的驛站,成了京門首驛,是大運河北方的終點,也可以說是起點,而且,這是一個罕見的水陸兩用驛站。
這合并成的驛站,依然稱為潞河驛。
“潞河”是古代通州的別稱。
已是泰順元年三月初七。
暮春時節,天朗氣清,正是萬物復蘇、生機勃勃之際。
潞河驛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官船民舶,首尾相接,舟楫往來,絡繹不絕,桅檣林立,商旅云集。繁榮之景,蔚為壯觀。
兩岸垂柳蘸著粼粼波光,漫天柳絮與明媚陽光仿佛織成了金縷紗。
此時,姜家大船與薛家大船緩緩駛入了驛站碼頭,兩艘大船靠岸激起的水浪,拍打著飽經滄桑的石堤。
賀赟穿著一身五品龍禁尉的官服,率先走下姜家大船,烏皮靴橐橐地踩著老青石,登上薛家大船,與薛家人商議一番后,偕著謝季興一同下船。很快,兩人便雇來了轎子、馬車、大車、騾、馬等諸般交通工具。
薛姨媽與薛寶釵共乘一轎,同喜、鶯兒等丫鬟乘坐馬車,薛蟠則騎著一頭矯健的走騾。
姜家這邊,姜念與香菱共乘一輛馬車,孟氏與封氏共乘另一輛,賀赟騎馬。
自潞河驛至神京城,尚有數十里之遙。
因薛家男人僅剩四人,這一路仍需仰仗姜家的照顧與保護。
賀赟騎馬先行,獨自快馬加鞭趕往神京城。
蓋因,他要去找忠怡親王,為姜念安排住處。
此事機密,唯有姜念、賀赟、孟氏三人知曉,連姜家下人都不知曉,更別說薛家人了。
另外,薛家請求賀赟,順道告知王子騰所在的王家,遣人來接應薛家。
……
……
忠怡親王,又稱十三王爺,今年三十八歲。
他是景寧帝齒序的第十三子,是當今泰順帝最親近的兄弟,也是最倚重的臣子。泰順帝甫登大寶,就晉封他為忠怡親王,委以重任。
他文武雙全,頗有辦事才力,識人明達,手段老練。
忠怡王府坐落于東安門外帥府胡同,府邸宏偉壯麗,彰顯著皇家的威嚴與氣派。
賀赟快馬加鞭,一路疾馳至忠怡王府,守門的護衛親兵并未刁難。
然而,賀赟未能如愿見到忠怡親王,忠怡親王此時不在王府,身在暢春園。
王府的長史高撰,將賀赟召至跟前,道:“咱們王爺曾與我打過招呼,說是若有江寧來人要房舍安頓,已預備了一所,只是不知你家那位大爺與咱們王爺有何淵源?”
賀赟拱手道:“請長史大人包涵,此事不便與大人明言的。”
高撰聞言,頓時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此事能有何機密可言?連我這王府長史都不便知曉?難道你家那位大爺是王爺的親戚不成?”
言罷,鼻孔中哼出一聲輕響。
賀赟神色自若,再拱手道:“回大人,并非親戚。”
高撰又接連盤問了幾句,見賀赟始終隱晦其詞,便暗自思忖:“若那位所謂的姜大爺,與王爺關系匪淺,王爺何以只備了一所位于城外東郊的陳舊小宅?眼前這人雖是五品龍禁尉,也不足為奇,此事不值得我重視的。”
念及此,高撰端起一個雨過天青釉茶盞,用盞蓋撥了撥浮茶,呷飲兩口,才重新看向賀赟,語氣冷淡了幾分:“我今日事務繁冗,不便親自招待的。我派一名典儀領你去東郊那所房舍便是。”
說完,高撰目光轉向一名叫柯世節的典儀,簡單交代了一番。
忠怡王府共有六名典儀,四、五、六品各兩名,專司王府的禮儀事務。
柯世節是其中品秩最低的六品典儀,他領命后,便帶著賀赟前往房舍。
房舍坐落于神京城東郊,是一所陳舊的小宅院。所謂“小宅院”,是相對于巨室豪族而言。事實上,這是一座二進的四合院,于尋常百姓,已算得上體面的居所。
柯世節將賀赟領到這所宅院后,便匆匆離去。
賀赟翻身上馬,快馬加鞭,與正趕路進京的姜家、薛家一行人重逢。
賀赟將情況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姜念,姜念心中暗嘆:“我這是剛進京就被鄙夷了?那王府長史顯然未將我放在眼里。”
姜念當即前往小宅院。
此時王家尚未來接應薛家,而姜念的小宅院位于進京路的附近,薛姨媽便跟著姜念來到小宅院,想借此一探姜念的底細。
來到小宅院后,薛姨媽的錦緞繡鞋踩著青苔斑駁的石階,目光審視著院中陳舊的建筑,唇角勾起了譏誚的弧度。
她一面看著姜念,一面在心內忖度:“我薛家在都中有幾處房舍,任取其一,也勝于這所。這姜念不是應該來歷不凡嗎?何以在都中居住如此簡陋的房舍?且地處郊外,非城中繁華之地……難道我頭里揣度錯了,他的來歷并非顯赫?如此看來,那許妾文約倒像是成了笑話,我必請寶丫頭她舅舅斷了這姜念的癡心妄想!”
薛寶釵則心懷憂慮:“若姜大爺來歷并不顯赫,我做了他的妾,豈不是更加卑微?”
檐角的舊銅鈴,在春風中搖曳作響,落在薛姨媽、薛寶釵耳中,仿佛分別成了譏諷之聲、嗚咽之音。
姜念倒是覺得,能居住在眼下這所小宅院,已算舒適。
呵,若是放在他的前世,眼下這所距離朝陽門不算遠的二進四合院,價值可是驚人的,能擁有這所“小宅院”,就絕對稱得上富豪了。
只是,此時他倚著龜裂的柏木廊柱,看著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樹,心中不禁疑惑:“我畢竟是泰順帝的兒子,又是泰順帝允許進京的,泰順帝賜了賀赟五品龍禁尉的官職,又吩咐忠怡親王安排我的房舍……這種情況下,怎會給我安排一所位于郊區的陳舊小宅院呢?這究竟是泰順帝故意的,還是忠怡親王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