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翁婿
李毅向魏成介紹了案件的大致情況,想要聽聽他的意見。2023年1月21日除夕當晚,游忠女兒游曉敏和女婿溫鵬帶著孩子回到位于宜景大道湖畔嘉園小區的游忠家里過年。因為沒有守歲的習慣,晚飯過后,10點多,一家人洗漱好陸續回房間睡覺。
老兩口很多年以前就已經分房睡,平時主臥都是老伴楊萍在住,游忠住在次臥。據游忠家里人所說,當天晚上,游忠夫妻一起住在主臥,游曉敏和溫鵬被安排睡在次臥,外孫游嘉佳睡在次臥隔壁的兒童房。接近午夜0點,新年煙花、爆竹聲一時間震耳欲聾。
溫鵬認床,睡得不踏實。游曉敏也有睡眠障礙,煙花爆竹聲逐漸小了之后,她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1月22日0點40分左右,游忠起床從廚房拿了菜刀,走到次臥,掀開溫鵬的被子,舉刀砍向溫鵬的肩膀。溫鵬睡得本來就不踏實,游忠開門的時候,他其實已經迷迷糊糊地醒了。他看見游忠站在床前舉起刀,立馬清醒,一面用手去擋,一面往旁邊一滾,但是左邊肩膀和手臂還是被游忠連砍了兩刀。
“爸,您干什么?”溫鵬翻身下床,推開游忠,撞倒了床頭的花瓶和陶瓷裝飾,花瓶和陶瓷碎了一地。游忠背撞在門上,哐當一聲,游曉敏被驚醒。
游忠又舉起刀向溫鵬撲上去,已經退到墻角的溫鵬抱住老丈人的腰,將他頂翻在床上。之后趁機上去搶刀,兩人在床上扭打。游忠揮刀對著溫鵬亂砍。游曉敏尖叫一聲,手忙腳亂跳下床。楊萍聞聲趕來。游嘉佳也被聲音驚醒,哇哇大哭。
溫鵬握住游忠的手腕,搶了刀從床上爬起來。游忠蹬了溫鵬一腳,溫鵬一個趔趄撞上床尾的墻壁。溫鵬剛轉身,游忠又要上來搶刀。溫鵬揮刀不讓游忠靠近。游忠不管不顧像瘋了一般撲上去,兩人從臥室扭打到了餐廳。
游曉敏和楊萍也跟了出來。游曉敏把大哭的游嘉佳帶回了隔壁房間,并關上房門。之后,他們三人合力制服了游忠。
1點7分,住在隔壁的三個年輕人帶著物業來敲門。當天晚上他們在客廳喝酒,點了外賣。外賣在0點30分左右送到,之后可能過了10多分鐘,他們聽見隔壁有女人的尖叫聲。其中一個年輕人聽見有女人喊“殺人了”。他們感覺應該不是電視劇里的聲音,所以去隔壁敲門,但是沒有人開門,時間大概是在0點55分。他們擔心出事了,忙給物業打電話,叫當天值班的保安一起來敲門。
在等開門的時候,三個年輕人聽見年輕男人慘叫,又催了一次物業的人。三個年輕人當時就想要報警,但又怕是誤會,所以準備等物業來了再說。
十來分鐘后,物業來了。值班室的電話顯示,物業在0點55分接到三個年輕人的電話,之后1點7分他們到了游忠家門前。幾人一起敲了很久的門,其間一直沒人開門。1點13分,物業撥打了報警電話,并且在屋外喊話,說已經報警。到了1點17分,楊萍才打開門。開門的時候,游忠和溫鵬已經沒打架了——游忠坐在沙發上,溫鵬坐在餐桌邊上。溫鵬向來人說明了情況,并告訴他們,他已經報警了。之后,警察趕到了現場。
接警記錄顯示:1點13分,物業報警;1點16分,溫鵬報警;在物業和溫鵬報警前,大約0點47分,楊萍也打過報警電話,不過電話接通后又很快掛斷了。
根據游忠的供述,案發當晚他睡下之后,半夜被煙花爆竹的聲音吵醒,當時心里很煩躁。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鬼使神差地去廚房拿菜刀砍溫鵬。
如果游忠的供述屬實,游忠故意傷害造成溫鵬輕傷,那么根據《刑法》的規定,輕傷可能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按照最高法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故意傷害致一人輕傷的,可以在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幅度內確定量刑起點,游忠故意傷害案并不算嚴重。因為屬于可能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刑罰的情況,游忠故意傷害案具備適用緩刑的條件。實踐中,對于可能適用緩刑的嫌疑人一般會采取取保候審。再加上游忠已經75歲高齡,屬于《刑法》規定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情況。嫌疑人本人也表示愿意認罪認罰,并獲得了被害人的諒解。從家庭關系修復的角度來說,也需要對游忠從寬處理。游忠本身除了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病,還有抑郁癥,不適宜長期羈押。游忠符合取保候審的條件,不需要逮捕。按照現在的案件情況,到了審查起訴階段,也很有可能會對游忠作相對不起訴處理。
不過,在李毅看來,本案仍然還有幾個疑點。溫鵬身上的傷比游忠少,最深的傷口在左臂,是游忠趁他躺在床上時砍的,胳膊上也有兩人搏斗時留下的深淺不一的傷口。游忠最深的傷口在右臂,手臂和背部也有多處砍傷。從傷口情況看,溫鵬應該是左手持刀。當時兩個人大體上是相向持刀,兩人的傷口和現場的血跡情況與兩人筆錄里所描述的基本一致。
李毅困惑的問題在于:第一,根據法醫的意見,溫鵬身上的傷是嫌疑人用左手砍的。游忠也說自己是左手持刀,刀上能提取到的二人指印都是左手的。
“問題是,游忠并不是左利手,”李毅解釋道,“溫鵬倒是左利手。刀把上提取到的溫鵬的指印都是左手的,溫鵬是左手持刀。”
“溫鵬,還有在場的游曉敏、楊萍,記不記得游忠是哪只手持的刀呢?”
“游曉敏和楊萍都說不記得了,溫鵬也說自己當時嚇蒙了,不太清楚。”
“游忠自己怎么解釋,當時為什么會用左手?”
“他說自己太混亂了,不記得了。”
“溫鵬的說辭和游忠的很像……”魏成若有所思。
“對,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案件的第二個疑點是,游忠雖然患有抑郁癥,但抑郁癥多是具有自傷傾向,很少表現為傷人。游忠與溫鵬之間或許有什么深層次的過節,只是游忠家人不愿意透露。”
“游忠本人對為什么持刀砍人,也沒有給出明確的解釋嗎?”向前問。
“對。游忠的狀態其實不太好,雖然能正常交流,也不能說不配合,但是他情緒比較低落。很多問題,他都保持沉默。”李毅回道,“對于砍傷溫鵬的事實,他都承認。至于為什么砍溫鵬,他沒有說。”
“本案的第三個疑點,不管溫鵬和游忠平時關系怎么樣,正常人半夜被老丈人拿刀砍傷,不可能表現得這么平靜和配合。溫鵬不計前嫌,不排除另有隱情。”
犯罪的認定講究主客觀一致,因此對嫌疑人、被告人主觀心態的考察十分重要,但是也非常困難,特別是這類發生在家庭中的矛盾糾紛。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且親親相隱,如果游家人想要刻意隱瞞什么,對偵查取證是很大的挑戰。
魏成此時想到一個問題:“溫鵬的父母對這件事是什么意見?”
“我們聯系過溫鵬的父母,他們表示尊重溫鵬的決定。看得出,他們還是有不滿的,誰能眼看自己的孩子受傷害呢?不過,這屬于被害人自己的家事。”
“老魏,有沒有什么點子?”
“這個案子的案情其實不復雜,不過疑點確實也不少。你說的幾點我都認同,還有一件事。”魏成說,“溫鵬既然只是進行防御,為什么游忠身上的傷會比他身上的傷還多?按照現場目擊人的說法,游忠和溫鵬身上的傷很多都是在他們搏斗時留下的,那游忠背部為什么會有刀傷?”
“溫鵬畢竟是年輕人,可能手上的輕重沒有把握好。不過,游家人或許多多少少在說謊。”李毅回道。
“另外,建議再核對一下兩人關于打斗過程的描述。還有……案發當晚,楊萍為什么撥通了報警電話又掛斷?”
魏成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溫鵬和游曉敏晚上睡覺不鎖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