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站北廣場的喧囂聲像一堵無形的墻，將剛下火車的李木迎面撞了個趔趄。

八月底的午后，熱浪裹挾著汽車尾氣和無數種方言撲面而來，讓他瞬間出了一身透汗。

“清華還是中關村？”

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操著濃重的京腔問道。

司機黝黑的臉上掛著汗珠，T恤領口已經洗得發白。

“中關村。”

李木報出顧清給的地址，“海淀黃莊那邊。”

司機麻利地把兩個大箱子塞進后備箱，塑料輪子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創業的？”

司機從后視鏡打量著李木的學生頭和白凈的臉龐：

“最近來中關村的小年輕可多了，都說要當中國的比爾·蓋茨。”

車子駛上西三環，李木貼著車窗，貪婪地吸收著這座陌生城市的氣息。

長安街上的紅墻綠瓦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自行車流在高樓大廈間穿梭如織，路邊攤上升起的煙火氣里飄來烤紅薯的香甜。

巨幅廣告牌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指著“互聯網改變生活“的標語微笑，那笑容自信得近乎傲慢。

“第一次來BJ？”

司機突然問道。

李木點點頭：“嗯，來上學...也創業。”

“清華還是北大？”

“清華，保送的。”

說出這句話時，李木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司機吹了聲口哨：“高材生啊！我兒子今年也高考，能上個二本就燒高香了。”

車子拐入北四環，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熱切：

“哎，你們清華學生做家教一小時多少錢？”

當出租車最終停在一棟灰撲撲的六層老樓前時，李木看了看計價器——68元，比他預想的多了將近二十。

司機面不改色地解釋：“您這是大件行李，得加錢。”

樓道里彌漫著霉味和某種說不清的香料氣味。

李木拖著箱子爬到四樓，鑰匙插進402的門鎖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愣在了原地——

十平米左右的單間，一張鐵架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床單上印著褪色的卡通圖案。

搖搖晃晃的電腦桌上擺著一臺老式CRT顯示器，鍵盤上積了一層薄灰。

墻角堆著幾個泡面箱，最上面那個已經拆開，里面還剩半包康師傅紅燒牛肉面。

“喲，來了？”

一個燙著卷發的中年女人從里屋走出來，嘴里叼著半截香煙：

“我是房東，姓馬。”

她上下打量著李木，目光在李木手腕上的卡西歐手表停留了兩秒：

“押一付三，每月八百，不議價。”

李木剛要簽合同，一只足有拇指長的蟑螂突然從抽屜縫里大搖大擺地爬出來，徑直橫穿整個桌面。

馬房東面不改色地一巴掌拍下去，“啪”的一聲，蟲子變成了一灘惡心的污漬。

“加五十給你瓶殺蟲劑。”

她用抹布隨手擦了擦，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

安頓下來的第一晚，李木蹲在從樓下小賣部買的塑料凳上，一邊躲避地上巡邏的蟑螂，一邊給電腦接上網線。

老舊的聯想筆記本風扇發出拖拉機般的轟鳴，足足花了五分鐘才進入桌面。

好1234導航網站的后臺數據顯示，今日訪問量已經突破12萬，廣告收入欄里那個數字讓李木松了口氣——又上漲了不少。

李木點開劉蒙蒙給的光盤，開始安裝那個開源電商系統。

“先招人...”

李木在筆記本上寫下計劃，筆尖在紙上劃出深深的痕跡：

“美工、程序員、客服...”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薄窗簾照進來，在墻上投下變幻的光斑。

中關村的夜晚似乎永遠不會真正黑暗。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劉蒙蒙的短信：“到了嗎？一切順利？”

李木拍了一張桌上蟑螂尸體的照片發過去：“新室友，會編程的那種。”

劉蒙蒙回得很快：“小心細菌！去買點消毒水！”

緊接著又是一條：“我查到BJ幾家靠譜的IT獵頭，發你郵箱了。”

李木笑著回復：“遵命，劉老師。”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模擬考怎么樣？”

“還行，數學148。”

后面跟著一個小小的笑臉符號。

這個夜晚，李木在殺蟲劑刺鼻的味道中敲下金鱗商城的第一行代碼。

凌晨三點，當他終于完成基礎架構時，發現劉蒙蒙又發來一條短信：

“海淀圖書城二樓有家'知春書店'，老板是清華計算機系畢業的，可能有你需要的技術書。”

李木看著這條凌晨一點半發來的信息，眼前浮現出劉蒙蒙熬夜幫他查資料的樣子——一定是躲在被窩里，借著臺燈的光，眼鏡片反射著手機屏幕的藍光。

李木輕輕摸了摸屏幕上那個笑臉符號，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千里之外的那個女孩。

第二天一早，李木就被刺耳的電鉆聲吵醒。

樓上似乎在裝修，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揉著酸痛的脖子爬起來，發現昨晚放在桌上的半包餅干已經成了蟑螂的盛宴。

“操！”

李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用拖鞋解決掉幾只膽大包天的蟲子后，李木決定出門覓食。

中關村大街上的景象讓他瞬間清醒——人行道上擠滿了舉著“裝機”“修電腦”牌子的年輕人。

電子商城門口，促銷員聲嘶力竭地喊著“內存條特價”。

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圍著一位外國游客推銷山寨手機，英語夾雜著濃重的中式口音。

李木在路邊攤買了份煎餅果子，攤主麻利地打蛋、撒蔥花，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要辣不？”

攤主問，手里的鏟子已經伸向了辣椒醬。

“微辣。”

李木話音剛落，手機響了。

是顧清：“醒沒？我表哥介紹了個程序員，下午兩點清華西門咖啡廳見。”

咖啡廳叫“雕刻時光”，木質裝修透著股書卷氣。

李木提前半小時到了，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28元，相當于老家三天的早飯錢。

“李木？”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瘦高男生走到桌前，“我是張野，顧威介紹的。”

他看起來二十五六歲，頭發亂蓬蓬的，T恤上印著“Free Software”的字樣，身上有股淡淡的咖啡和煙草混合的味道。

落座時，李木注意到他右手腕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銳物體劃傷的。

“聽說你要做電商網站？”

張野直奔主題，聲音低沉沙啞，“有技術方案嗎？”

李木拿出筆記本電腦，展示了他通宵做出的原型。

張野掃了幾眼，突然皺眉：“你用PHP？MySQL版本也太老了。”

“我...我只會這些。”

李木耳根發熱，“劉蒙蒙給的光盤里...”

“劉蒙蒙？”

張野挑了挑眉，“你女朋友？”

“不是！”李木否認得太快，聲音大得引來鄰座的目光，“是...高中同學。”

張野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木一眼，突然從背包里掏出一個U盤：

“試試這個，基于Python的框架，我改過的。”

他啜了一口咖啡，“我在金山做過兩年，去年辭職搞自己的項目，失敗了。”

接下來的兩小時，張野幾乎顛覆了李木對網站開發的所有認知。

從負載均衡到數據庫優化，從前端渲染到支付接口，這個看似頹廢的程序員展現出的專業素養令人咋舌。

這是高手！

李木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