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柏寧看她這樣，就知道她又想到好笑的事了。

“城里有趣的事？就是生活會更豐富一點，讀書條件好一點，其它還是和農村一樣，蘇柏寧你說對不對？”王麗文望向對面。

她本是誠實的孩子，所以實話實說。

“都一樣，我還覺得農村更好玩。”蘇柏寧是沒覺得有什么分別，他的爸爸也是農村長大的，只是工作了才在城里。

“你們有沒覺得，城里的人和城里的人更有共同語言？因為他們見過更多世面，聊的話題就會更相同?！绷帜葌阮^問，“小西，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也許吧。”唐小西不想提什么城里農村的，林娜要不要這么自卑？

“我從沒覺得城里的和城里就有共同語言？人的思想是不分界限的，能相知相交不分哪里都有共同語言?！碧K柏寧不知為什么，林娜說什么他可以不理，但唐小西的每一個字他都在意。

“我覺得蘇柏寧說得對，如按林娜的區分，那是不是表示農村的人在一起就都有共同語言，那我和你怎么從沒覺得呢？”羅宇挑釁的看了一眼林娜。

這么大度的羅宇，第一次這么讓人下不了臺。

林娜一下漲紅了臉，表情有點難堪又有點傷心。

本來是閑聊，應該就著輕松的話題，羅宇這樣就變成有一點人身攻擊了。唐小西心軟看不得林娜難過，因為每次她難過，她就會想到她18歲被拐騙的事，還有她未婚夫寄給她的那些鬼畫符的信。

她知道這個時候，林娜被大家看著，已經超出了她的反辯能力了，忙開口為她解圍：“羅宇說的只是小范圍的事，大范圍的情況下，林娜說的還是對的?！?

看把大家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了，唐小西繼續說道，“思想是不分界限，但是受地域環境教育的影響，思想思維就會改變。這就比如說，一個連書都沒讀過的人，你跟他談知識，還有你說“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他懂這些嗎？而現在的農村相比之下，農盲還是很多?！?

見沒人應她，唐小西又緩緩的說，“所以，思想來自于知識和見識?！?

好一會，蘇柏寧才喃喃自語：“思想既然來自于知識和見識，那和城里農村有什么關聯？”

“當然...有，現在的農村和城里相比之下，農盲還是很多。”唐小西本來是想說沒有，可是為了要扭轉林娜的話是對的，她就只能按這個思路去扯，“你想一下，城里的見識是不是更廣，他們受的教育程度是不是更高？就說一點俗的，前幾年你們城里有的彩電，農村有嗎？”

“雖然不是很贊同你的話，這和我們的主題好像是離邊了，但是我不否認，你說的都很對?！碧K柏寧眼眸專注，“特別是那句“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天涯地角在遠也有到頭的那一天，只有思念卻可以無限綿長，沒有盡期...”

他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帶著深情的緩慢說完，大家都沉浸在這纏綿的思念當中，和鬧哄哄的飯堂氛圍一點不吻合。

羅宇看向蘇柏寧，又順著他的目光看著對面的唐小西，也脫口而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這是范成大的《車逍遙篇》，表達了女子對男子的思念，流露出長相隨的期盼?！碧菩∥鹘忉屚炅舜蛉?，“羅宇，你和蘇柏寧都變成詩人了，你準備要和誰長相隨？”

被唐小西一語點開，羅宇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蘇柏寧后，忙道：“這是表達女孩又不是男孩?！?

“我知道了，你這是文學細胞被觸動了?！碧菩∥饕桓绷巳坏臉幼?，“是不是太久沒人和你談文學、談詩詞歌賦了？”

羅宇一臉尷尬：“......”

“沒辦法，我們都是俗人一個?！碧菩∥骺粗赃叡焕渎涮玫耐觖愇?，決定把話題轉回來，“王麗文，你說對嗎？我們都只喜歡現代的東西?！?

王麗文聽了這么久插不上話，誰叫自己對詩不感興趣，現看唐小西說到現代的東西，就開口問：“舞廳和歌廳你們去過嗎？”

好一會兒都沒人回答她。

“蘇柏寧，你也沒去過？”

看王麗文看著他，他只好回答：“去過?！?

“我高中的時候和同學偷去過幾次。霹靂舞、太空舞、迪斯科，除了蘇柏寧，你們幾個都沒跳過舞吧？”王麗文又問。

蘇柏寧眼神落在唐小西臉上，他想起她說的那個小時候跳霹靂舞給她看的大哥哥。

她們高中才去，人家小學就看過了。

唐小西和羅宇沒出聲，林娜好像又恢復了元氣，異常的興奮：“你說來聽聽？”

“跳舞真的能讓人釋放壓力，跳一跳后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蓖觖愇恼f出了真實感受。

“農村的就是和城里的不同，我舞廳都沒見過，更不要說跳舞了，你和蘇柏寧太讓人羨慕了！”

當再一次聽到林娜這句貶低農村的話，唐小西不懂她怎么還要妄自菲薄。不由順口道：“太空霹靂舞，我小時候不肯吃藥，我的大哥哥為了逗我吃藥，就常跳給我看。至于迪斯科，你隨著音樂怎樣擺動都行。我雖沒有進過舞廳，但每年年三十，我們家鄉的大哥大姐姐都是一夜不睡，大家在一起唱歌跳舞，很熱鬧很快樂！”

“那你也會跳舞？”羅宇聽了那么久才開口。

“隨著音樂擺動就行了，其實農村有農村的快樂，城里有城里的幸福，我們不要一直這樣比較?！碧菩∥骺粗蠹遥α诵?，“反正我們現在都一個樣，出來打工了?！?

“對，大家都是打工的人，沒什么城鄉之分了?！碧K柏寧本來就討厭這個話題。

被蘇柏寧這樣一說，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唐小西想著早知道今晚的話題這么無聊，還不如在宿舍看書，才不管什么城不城鄉不鄉的。

突然，耳邊聽到林娜說毛毛蟲！

她的話把唐小西嚇得快速跳起來，膝蓋撞到桌角上。

“在哪里？在哪里！”唐小西捂著撞痛的膝蓋驚瑟的問。

她滿臉驚恐聲音顫抖，把附近的人都驚動了。

蘇柏寧和羅宇也快速的站起來，問蟲在哪里？

林娜這時有點不好意思，說她看錯了。剛才她眼角看到桌子底下的螺絲釘，在昏暗的燈光底下就以為是毛毛蟲，說了出來。

聽了林娜的話，唐小西臉色才慢慢恢復正常，松下一口氣放下驚恐。

她坐回凳子上，揉完膝蓋才抬頭跟大家解釋：“不好意思，我剛才太夸張了?？赡銈儾恢?，我為什么聽到這個會這么大的反應？”

大家都看著她沒出聲。

因為他們確實沒覺得一只蟲子，能帶出她這么大的反應，真的好像是她夸張了。

沒等到他們回答，唐小西就帶起了自己的回憶：“那是4前年的暑假，我和姐姐的一幫同學去城里的電視臺玩。電視臺工作的哥哥是我姐姐的高中同學，他都是上3天班玩6天。因電視臺是在最高的山上其實很無聊，那個同學輪到他上班，就約大家一起去陪他，正好相聚。”

“我姐姐說帶我一起去見識一下電視臺時，我是很興奮的。因為電視臺在我的心里是那么高大上，聳立在深山中，感覺很神秘?？赡銈冎绬?？白天還好玩，我好奇的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崇山峻嶺、云霧繚繞、連綿起伏的山脈給人一種壯闊而深遠的氣魄?？商煲话迪聛?，就覺得很恐怖。蟲子，鳥，蛇，野獸，感覺什么聲音都有。”

“我雖是農村的，但也不是山里的，所以還是第一次感受這種陰深深、涼颼颼的幽暗。暮色中的電視臺，看著像被一張黑色的大網籠罩著，讓人喘不過氣來。”

唐小西停頓了一下，看他們聽得入神，就又接著說下去，“吃完飯后，姐姐和同學們玩牌，4個女同學和3個男同學。電視大廳里有10來部電視在開著，轉播著各個臺。新聞聯播時每個臺都一樣，新聞聯播過后，每個臺都放不同的畫面。這時，你想看電視也看不進去，聲音太亂了?！?

“他們大人都在玩牌，在他們的眼里我還是小孩也不好意思參與?！?

“對著鬧哄哄的電視，我突然覺得很煩躁，很想家?！?

“在那一刻，就把我對電視臺和武俠書中所描寫的，深山美麗如仙境的美好想象都幻滅了?！?

“我在想，武俠中的張三豐是怎么忍受這寂靜和幽暗的，能在武當山潛修到九十歲才出山？這得有多高的道家思想和修仙境界才能有此智慧和恒心。所以那時，我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什么練個鐵砂掌和飛鏢都不成了?！?

這個女孩，每次本來是在一股正經的敘述一件事情，可她中途都要插進她的武學感悟。

看對面蘇柏寧那隱忍不了的笑意，林娜的雙手在桌子底下越握越緊，手背青筋突起。

“因來的時候就說了要玩三天的，當是度假。電視臺的車是接人上來就又把上完班的人送下山，下一次就要等三天再接再送。我在想，自己要怎么熬過這三天?！?

“山上的氣溫冷很多，我被那么多電視吵得頭很暈，就說我要休息了。”

“電視臺的那個哥哥送我去他們的宿舍區，推開其中一個房間門，他交代說山上冷要蓋好被子，燈調小不要關，叫我好好休息就走了?！?

“我本來就會念床，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就很難入睡。于是就靠在床上拿起他床上的雜志翻了一下，可都是英文的。電視臺工作的人都畢業于名牌大學，我姐姐的這個高中同學是上海大學畢業的。所以他們的書和我平時看的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一點看不懂。”

“放下書，覺得無聊就開始打量整個房間。這時我發現對面白白的墻50公分以下，東一塊西一塊黑黑的。我以為是油漆，只是感覺這漆也涂得太奇怪了?！?

“一轉頭，看到靠床的那面墻也是一大片黑色的。我覺得奇怪，怎么這么高的地方也要涂一片黑色。”

“難道，是他們有文化人的品位？”

“湊近一看，我馬上看到了涌動?！?

“我還在想黑墻怎么會涌動？可當眼前出現的是一大片墨綠色重重疊疊的蟲子時，我嚇得魂飛魄散！”

“真的魂飛魄散！”

講到這里的唐小西還能感受到那時的恐怖，不覺抱緊自己的雙肩。全身又起雞皮疙瘩，頭皮發麻，讓她又抖了一下。

蘇柏寧看她這樣，好想伸手過去安撫一下她?？煽粗車敲炊嗳耍荒軓娢兆∽约旱氖植蛔屗庠健?

“沒想到，武俠中的魂飛魄散我竟然在這一刻深切的體會到了。”

聽到她這句，蘇柏寧緊握的拳松開了，唇角揚起。

“我驚叫起來，鞋都沒穿好，就飛快的沖回電視大廳。”

“大家都驚呼出聲，紛紛的問怎么了？”

“我語無倫次說太可怕！太可怕了！這時我整個人在顫抖，滿臉的淚水。”

“別人都聽不明白，還以為電視臺來了什么恐怖分子。瞬間，那兩個哥哥沖出外面去查看。”

“過了好一會我才冷靜下來，我說太多蟲了，必須馬上下山！”

“電視臺大哥一下就明白過來，他急忙解釋說這些蟲是沒毒的，也不會咬人。并說電視臺外圍都是撒了藥，有毒的蟲子是爬不進來的?！?

“可我管你是有毒沒毒，我一想到就頭皮發麻，滿腦滿眼都是那一大片會蠕動的東西。我的眼前出現一個恐怖的畫面，一個人的身上全部沾滿了蟲子，比五毒教主養在身上的蟲子還恐怖千萬倍。我想吐，一分鐘都不想呆下去了。”

“段譽是誤食了一條蛤蟆變得百毒不侵，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為了成為武林高手就和蟲子做朋友?！?

這時的蘇柏寧，再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只有另三個沒看過武俠書的人，不知其意思。

“大家聽完都去看了，回來雖沒說什么，但我覺得他們也頭皮發麻。特別是幾個姐姐應該和我一樣想吐了，只是她們想玩通宵，以為自己不要休息才沒覺得那么可怕?！?

“可我不行，我要睡覺。他們許諾我什么我都不要，就是要馬上走。上山是坐車，不到一個鐘，我說下山沒車可以跑，反正路有那么大，2個多鐘總走得到。”

“后來大家沒辦法，除了那個工作的，個個都和我們一起下山了。你們不知道，電視臺大哥哥那哀怨的眼神，說那么多東西都還沒吃。我差點就心軟，可一想起那黑壓壓的一大片，又跑得飛快。”

“所以從那次后，我只要一聽到那個字，眼前就會出現電視臺那層層疊疊的蠕動，你們說我會不會反應過度?！?

聽完，大家久久沒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