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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烈焰焚幣
  • (阿根廷)里卡多·皮格利亞
  • 7889字
  • 2025-02-10 15:41:13

大家管他們叫“雙胞胎”,因為他們形影不離。但他們并不是兄弟,長得也不像。你甚至很難找到如此迥異的兩個家伙。但他們看東西的樣子有點像——眼神清澈,安靜,目光多疑卻迷茫得很。胖的叫多爾達,他很文靜,紅潤的臉上掛著微笑;瘦的叫布里尼內,機靈又敏捷,他黑頭發,皮膚十分蒼白,仿佛在監獄里待了比實際上更長的時間似的。

他們從布爾內斯地鐵站出來后,在一家照相館的玻璃櫥窗前駐足,因為要確保自己未被跟蹤。這兩人顯眼又夸張,看上去像一對拳擊手,抑或是殯葬公司的雇員。他們衣著很高雅,深色雙排扣西裝,短發,雙手也保養得相當好。這是個安靜的下午,是春日里無數干凈的下午之一,有著白色透明的陽光。人們離開辦公室趕回家,一派全神貫注的氛圍。

他們等紅綠燈,然后橫跨圣菲大道到了阿勒納雷斯街。之前,他們從憲法站坐地鐵,沿途換了好幾趟車,一路上都監視著以確保無人跟蹤。多爾達迷信,他總看到壞兆頭,還用一堆猜測給自己添麻煩。他喜歡坐地鐵,喜歡在站臺和隧道的黃色燈光中穿行,喜歡跳進空蕩蕩的車廂里,任由列車帶走。身處險境時(好吧,他一直都身處險境),他認為在城市的內臟中旅行帶給他安全感和一種保護,讓他能輕易地擺脫那些偵探。他會在空曠的站臺上不停行走,直到列車開走,確認自己是安全的。

布里尼內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在控制范圍內。”

“我不喜歡有這么多人摻和進來。”

“如果要出事,哪怕一個人都沒有,它照樣會發生。你要是得了瘧疾,誰都救不了你。你停下買包香煙,有一分鐘的疏忽,就完了。”

“那他們為什么要現在讓我們集合呢?”

搶劫這件事,首先要制訂計劃,然后應該迅速行動以防泄密。迅速,指的是獲得第一手消息和在國外找到臨時落腳點之間的兩三天時間。代價總是有的,要花錢,還得冒交易人把信息同時賣給其他團伙的風險。

“雙胞胎”要去的中轉站在阿勒納雷斯街的一間房子里。那是個干凈的地方,在一個安全的街區里,正對著通往啤酒廠的那條死胡同。他們租下這里作為指揮中心來組織行動。

“這地方就是嫖客區里的妓院,在巢穴里能做的只有打抓四K(1)和等待。”馬利托雇用他們的時候就這么說過。“雙胞胎”是動武的,行動靠他們。而馬利托拿他們來賭,他把一切信息都給了他們。不過,他從不信任別人,千真萬確,馬利托對安全措施、控制的處理都很小心。這個病態的人從不讓別人看見他,他是遠程操作的隱身人和神奇大腦,他的路線、接頭人和聯系方式都很奇怪。“馬拉(2)是瘋子。”一如“瘋子”多爾達所言,因為他就叫馬利托,這是他的姓氏(3)。他在得沃托認識了一個叫維爾多戈(4)的老頭,這更糟糕。維爾多戈、艾斯克拉佛(5),還有一個叫德拉托爾(6),和這些姓氏比起來,還是馬利托好。其他人都有綽號(布里尼內是“小男孩”,多爾達是“金毛高喬人”),但馬利托的假名還是叫馬利托。他臉如耗子,一對小眼睛和鼻子貼在一塊兒,幾乎沒有下巴,頭發染過色,面目十分安詳,一雙女人般的手,聰明絕頂。他了解引擎,也了解槍支,動動手指就能在兩分鐘之內裝好一枚炸彈;他調鐘表,在瓶子里裝硝基,閉著眼睛就能完成一切,如盲人一般熟練。他的手仿佛在彈鋼琴,卻能把一座警察局掀翻。

馬利托是頭兒,他制訂計劃,聯系政客和警察讓他們提供資料、地圖、細節,而他也得交出一半的錢給那些人。這樁交易牽涉了很多人,但馬利托認為他們有十到十二個小時的優勢,能搞定分贓,然后拿著所有現金溜到烏拉圭去。

這天下午,他們有兩組人。“雙胞胎”去阿勒納雷斯街的房子里把行動步驟仔細過一遍。與此同時,馬利托在他們要搶劫的地方正對面的酒店里租了一間房。從酒店房間里看得見圣費爾南多廣場和布省銀行(7)的大樓,他試著想象所有的步驟,行動時機、逆向車道和路況。

銀行司庫的伊卡(8)吉普車當時沿順時針方向朝左面行駛,他們本該在車進入市政府大門前從正面將其攔下。但迫于車行駛的方向,他們只能繞著廣場開一圈,然后半路攔截對方。司機和所有警衛將會在發現這個意外攻擊后進行防衛。必須在此之前殺掉他們。

有些目擊者確信在酒店里看到了馬利托和一個女人,但另一些人說,只見到兩個男人,并無女性。兩人中有個神色緊張的瘦子,時不時要給自己來上一針,那是“羅圈腿”巴贊,事實上那天下午,是他和馬利托一起,待在圣費爾南多廣場的酒店房間里從窗口監視著對街銀行里的一舉一動。劫案發生后警方去那里搜查,在浴室里找到了幾個注射器、一把勺子和一些被丟棄的玻璃瓶。警方懷疑“羅圈腿”就是去樓下酒吧要了酒精燈的那個年輕人。目擊者們的口供互相矛盾,一如往常,但所有人都說那年輕人長得像個演員,眼神迷茫。由此,大家推斷從劫案發生前便已注射了海洛因的人就是他,去要火是為了給毒品加熱。目擊者們立刻開始稱其為“那個家伙”,之后他們又把巴贊和布里尼內搞混了,很多人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其實是同一個人,就是大家所說的“那個家伙”。那個神色十分緊張的瘦子左手拿槍,槍管朝天,仿佛是個警察在放槍。在那種情況下,人們會覺得這人激動得熱血沸騰卻又神志不清,因為這舉動著實讓人又明白又疑惑。還有一些人看到一輛車橫在吉普車前,聽到一聲巨響,看到一個家伙在死前直蹬腿。

他們大概計劃過,劫案發生后如果無法脫身,就躲在酒店里。能夠肯定的是,當時有兩個家伙在酒店里操縱著劫案,另外三個人是開著一輛“事先安排好的”雪佛蘭400轎車來的——所有的版本都這么描述。那輛車快得像子彈一樣,壞蛋里大概有機械師,他大大地改進了轎車的性能,使發動機轉速超過了五千。

圣費爾南多是布宜諾斯艾利斯郊區的住宅區,這里的街道很安靜,綠樹成蔭,有很多二十世紀初建成的大宅,其中有部分被改建成了學校,而面朝河的峽谷中則有一些都被遺棄了。

春日的白色陽光中,廣場仿佛靜止了。

作案的前一天,馬利托和“羅圈腿”巴贊在酒店里度過了下午和晚上的時光,而其余的人則待在阿勒納雷斯街的房子里。此前,他們已經在省內找到一輛車,藏在地下倉庫里。然后他們順著外部樓梯,把工具和鐵桿一起帶上樓,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間里,把百葉窗都拉下,一邊等候指令,一邊打發時間。

作案前一天的時候,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差上街扣動扳機,但這個時間往往是最糟的,因為人眼會變得有超能力,看得到幻象,隨便什么事情都仿佛是不祥之兆,覺得會被人察覺不對勁的行為,然后被通報給警方,待你一抵達現場,一場伏擊已經準備就緒。所以,如果有人“起了疑心”(這是多爾達說的),就該把所有東西都收拾起來,重新著手準備,等到下個月再議。

運鈔的時間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點,現金從布省銀行被轉移到政府大樓里。車子里裝著將近六十萬美金,沿著街區轉了一圈,隨廣場上的指示線從右往左開。從他們帶著錢出現在銀行門口,把錢放進吉普車,直到從后門駛入市政府大樓,一共是七分鐘時間。

“兄弟,我跟你說,”“小男孩”布里尼內對多爾達笑道,“你可從來沒做過這么‘科學’的事情,這一次,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多爾達懷疑地看了看他,然后拿起瓶子喝了口啤酒。他躺在沙發上,穿著長袖外套,沒穿鞋,面對著無聲的電視機發出的光,在朝向阿勒納雷斯街的起居室里。房子很安靜,是嶄新的,非常干凈,資料擺放得十分整齊。這是團伙里的司機——“烏鴉”梅勒雷斯租下的,他說這是為他的“女朋友”準備的,而街區里所有人都以為梅勒雷斯是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省的農場主,要供養女友及其家人。現在他女朋友的家人去銀海市(9)度假了,于是這房子就成了馬利托口中的行動基地。

那天晚上,他們必須小心行事,不能讓別人看見,不和人交談,必須安安靜靜的。大樓地下二層有一部電話機,他們每隔兩三個小時就去那里和圣費爾南多的酒店房間聯系。馬利托之前對他們說過:“你們得用倉庫里的電話機,別用房間里那部打電話。”

馬利托執著于很多事情,電話算是一件。據他說,城市里的所有電話機都被動了手腳。不過他也執著于其他事情,“馬拉是瘋子。”一如“瘋子”多爾達所言。他見不了陽光,見不了許多人聚集在一塊兒,成天都在用純酒精洗手,他喜歡酒精在皮膚上留下的清爽和干燥感。有人說,他的父親是醫生,而醫生們探視完后都用酒精洗手,一直清潔到手肘,所以這便也成了他的習慣。

“所有的細菌,”馬利托解釋道,“都是通過手和指甲傳播的,假如沒人握手的話,這世界的死亡人數會減少十分之一,那些人都是被寄生蟲害死的。”

死于暴力的人數(根據他的說法)還不到死于傳染病人數的一半,卻沒人把醫生抓去坐牢(馬利托笑了)。有時候,他會想象,為了避免疾病和接觸,街上的女人和孩子們都戴著橡膠手套和防菌口罩,所有人都蒙面的樣子。

馬利托來自羅薩里奧市,學了四年工程學,有時候他讓人管他叫工程師,不過暗地里大家都叫他“條紋人兒”。他的瘋狂,源自他身上的印記,比如被打后留下的傷痕——那是在圖爾德拉地區警局里,一個粗暴的警察用鐵床板干的。有天晚上,馬利托開車找到了他,在巴雷拉,那家伙正從公共汽車上下來。馬利托在一條水溝里把那家伙淹死了,他讓他下跪,然后把他的頭按在泥巴里,聽說還脫掉他的褲子,強暴了他,而那警察的腦袋被按在水中,身體不斷晃動。這是聽說的,沒人知道真假。這個面目和善的家伙,馬利托,有膽量,還有點狡猾。這世上很少有像他一樣的人,他總能讓別人自發地按他的意愿辦事。

另一方面,也沒人見過像馬利托這么幸運的人,他擁有專屬的神,擁有一道完美的光環,讓所有人都想與他共事。因此,他在兩天之內就計劃好了圣費爾南多市運鈔車的劫案。那可是個大案子,不是小事兒(“羅圈腿”巴贊說的),起碼有五十萬。

那時候,阿勒納雷斯街的房子車庫里,有部電話機放在一個木箱子中,劫案前一夜,他們就用那部電話和馬利托聯系。

馬利托設想的劫案好比一場軍事行動,他給同伙們下達了嚴格的指示,現在他們最后一遍核對搶劫方案。

“烏鴉”梅勒雷斯是個雙眼外凸的瘦子,他拿著廣場的平面圖,將最主要的細節一一明確。

“我們有四分鐘時間,車從銀行出來以后,得在這兒掉頭往廣場開,對嗎?”

線人是位探戈歌手,名叫豐坦·雷耶斯,是當天最后一個到達阿勒納雷斯街這處私人住所的,他面容蒼白,神色緊張地側坐著。“烏鴉”提完問題后,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隨后,雷耶斯起身走到桌子旁邊。

“車開過來的時候,是開著窗的。”他說道。

下午三點十分的圣費爾南多廣場,光線應該很亮。用于支付工資的錢款離開銀行后,便會被送往兩百米外的市政府。由于車流方向的原因,運鈔車得繞著廣場開一圈。

“平均來講,取決于不同的交通狀況,這得花七到十分鐘時間。”

“有幾個押送的?”“小男孩”問道。

“這里和這里有兩個警察,還有一個在車上,一共三個人。”

雷耶斯很緊張,他實際上害怕得要命(根據他后來所做的聲明)。豐坦·雷耶斯是藝名,他的真名叫埃提·歐馬·諾西多,時年三十九歲。他在胡安·桑切斯·戈里奧的樂團里做歌手,上過電臺和電視節目,甚至有兩首歌被錄成了唱片——《這飲酒的夜晚》和《瘋狂之夜》,給他伴奏的是鋼琴家奧斯瓦爾多·曼茲。他最輝煌的時刻是一九六〇年的狂歡節,當時他初次登臺,和艾克多·巴雷拉共同演唱,他們被并稱為阿根蒂諾·萊德斯馬(10)的繼任者。不久后他就染上了毒品,六月他去智利和勞爾·拉維耶成立了一支二重唱組合,但一個月后,他的嗓子就報廢了,聲音變得嘶啞。可卡因吸多了,所有人都這么看。可以肯定的是,他后來不得不返回阿根廷,還得了瘧疾,淪落到在阿爾馬格羅的一家餐廳里彈吉他唱歌。最近他還在節日活動、俱樂部舞會上跑跑龍套,在大布宜諾斯艾利斯地區來回奔波。

運氣是個怪東西,恰恰在沒人抱有期待的時刻降臨。一天晚上,有人在酒吧里找到他,給了他一些信息,然后他像做夢似的得知了一場巨額金錢交易。他明白自己能分到一筆大錢,便加入了這場游戲。他給馬利托打了電話。豐坦·雷耶斯想全身而退,但那個下午,他覺得自己被困在了阿勒納雷斯街的那間房子里,不知如何才能離開。這個探戈歌手很害怕,什么都怕(尤其是他說的,害怕“高喬人”多爾達,他是個瘋子,是個低能),怕那些人在把應得的錢給他之前就殺了他,怕他們出賣他,怕自己是個傻子被警察利用了。他很絕望,想擺脫這糟糕的處境。他幻想著改變生活,拿了錢以后遠走高飛,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換個名字,換個國家)。他想用這筆錢在紐約開一家阿根廷餐廳,招待拉丁裔顧客。他有一次和胡安·桑切斯·戈里奧一起去曼哈頓,兩人在西五十三街的查理餐廳受到贊譽,那家餐廳是一個古巴人開的,他發瘋似的愛著探戈。雷耶斯需要錢去那里安頓下來,那個古巴人曾保證,如果他帶著錢去紐約,就會幫助他,但事情越來越危險了,因為他不得不和這伙人攪和在一起,他們就像群瘋子,一直都像是吸了毒的樣子。這群人取笑一切事物,并且從不睡覺。討人厭的家伙們,殺人犯,他們因為喜歡殺人而殺人,不能信任他們。

他的叔叔尼諾·諾西多,是沒落的貝隆主義在北部地區的領軍人物、人民聯盟黨的領導人、圣費爾南多市審議委員會的代主席。恰好在前幾天,他的叔叔參加了財政委員會的會議,于是得知了一切。那天晚上,他去了塞拉諾街和洪都拉斯街交界處的那家寒酸的酒吧聽侄子唱歌,喝到第二瓶的時候,他開始吹噓起來:“豐坦……那起碼有五百萬呢。”

他們得找到一幫完全信得過的人,一群能負責行動的職業罪犯。雷耶斯必須確保他叔叔的身份隱蔽。

“誰都不能知道我摻和了這件事,誰都不能。”諾西多說道。他也不想知道誰會去執行任務,他只想拿到一半的一半,也就是說,(根據他自己的計算)他想凈得七萬五千美金。

搶劫后,豐坦·雷耶斯應該在馬丁內斯大街的一幢房子里等他們,然后一起立刻逃走。他們算過,半個小時內就能搞定。

“如果半小時內我們沒到的話,”“烏鴉”梅勒雷斯說,“就說明我們要去第二個監視點。”

豐坦·雷耶斯不知道第二個監視點在哪里,也不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馬利托是從南多·埃吉林那里學到這一套的,那人曾是民族主義解放聯盟的成員,馬利托被關進塞拉契卡的監獄后馬上就和他成了朋友。有了這種蜂窩式的結構,就不會節節敗退,你就有時間逃了(這是南多說的)。無論什么時候,都應該隱蔽地撤退。

“然后呢?”豐坦·雷耶斯說,“如果你們沒去那里呢?”

“然后,”“金毛高喬人”說,“你去躲啊,臭屎。”

“意思就是出事了。”梅勒雷斯說道。

豐坦·雷耶斯看著桌上的那堆武器,頭一回意識到,這一切都像丟硬幣似的。在那之前,他給一些朋友的骯臟交易做過掩護。他曾把搶劫犯朋友藏在自己在奧利沃斯市的家里,攜帶過毒品去蒙得維的亞,還在酒吧里賣過可卡因,但這次是迥然不同的。這一次,有金錢,也會有人喪命,他是直接參與了的幫兇。當然,為了撈一筆,他得冒險。

“最起碼,”他叔叔告訴過他,“每個人能拿到一百萬比索。”

一萬美金夠他在紐約開店,他要在那里退隱過平靜的生活。

“你今天晚上有地方去嗎?”梅勒雷斯問道,嚇了豐坦·雷耶斯一跳。

他要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等他們,還要給他們打電話。

“行動應該持續六分鐘,”“小男孩”堅持道,“超過就很危險了,因為那里二十個街區范圍內有兩個警察局。”

“關鍵是,”豐坦·雷耶斯說道,“不能有人滲透。”

“你說起話來像個水管工。”多爾達說。

這時候門開了,一個金發女孩走進房間,她年紀很小,穿著迷你裙和印花襯衫,沒穿鞋,她擁抱了梅勒雷斯。

“你有貨嗎,親愛的?”她說道。

梅勒雷斯遞給她一片玻璃,上面有可卡因。那女孩走到一旁,用刀片在玻璃上搗弄起來,然后一邊用打火機加熱可卡因,一邊哼唱著保羅·麥卡特尼的《昨日》。她把一張五十比索的紙幣卷成圓錐形,放進鼻子里吸了一口,發出一聲輕微的鼾響。多爾達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這個姑娘沒有穿胸衣,能看見淺色襯衫里的乳房。

“平均來講,這得花十分鐘時間,取決于不同的交通狀況。”

“有兩個押送的,還有一個警察。”布里尼內朗誦著。

“應該把他們都殺掉,”多爾達突然說道,“你要是留下人證,會被送進監獄的,因為他們都是蠢蛋。”

這姑娘的人生是突然被改變的,從那以后就過上了亂七八糟的生活,并篤信那樣的機會不可能會有第二次。她名叫布蘭卡·加萊亞諾,一月的時候,她只身去銀海市旅行,目的是拜訪一位朋友以及慶祝自己于十二月通過了中學三年級的考試。一天下午,她在海邊的長廊上認識了梅勒雷斯,瘦削優雅的男人當時住在省際酒店里。梅勒雷斯自稱是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省的農場主的兒子,布蘭卡相信了。她當時剛滿十五歲,而當她得知“烏鴉”梅勒雷斯的身份和職業的時候,她已經無所謂了。(相反,她更喜歡他了,對于這個把她放在禮物堆里并滿足她所有口味的槍手,她癡迷得像個瘋子。)

她開始和他同居,同伙們看著她的眼神就像餓狗一般。以前有人見過某個牧場里有群十分饑餓的狗,被拴在一條鏈子上,見到會動的東西就猛撲上去纏作一團,而現在這群家伙之間就給人此番印象——如果梅勒雷斯把他們松開,他們就會撲上前去。或許,他們早晚會出事的。當她穿著高跟鞋,赤裸著走過的時候,梅勒雷斯就會想象他們注視著她的樣子。隨后,在梅勒雷斯的煽動下,她和“小男孩”睡在了一起。你希望我帶他一起來嗎?墮落的人對她說道,布蘭卡也被激起了欲望。她喜歡那個深色頭發的家伙,他太蒼白了,看上去與她年齡相當。不過,他是同性戀者(根據“烏鴉”的說法)。或者,你喜歡那個人高馬大的家伙,梅勒雷斯對她說,要知道他可是個魯莽的高喬人,“小女孩”笑了,他把她抱到身上。“我想要,”她說道,“親愛的。”她赤身裸體,穿著高跟鞋走來走去,他讓她對著鏡子,她則靠在腳凳上,任他隨心所欲。

她不想知道他們在計劃什么事情,便回了房間。他們在暗中策劃一件費力的事情(因為每當他們聚在一起低聲說話而且好幾天不出門的時候,他們總是在暗中策劃著什么)。布蘭卡得去學習,她還差兩門學科,而且她想把中學讀完。她打算和梅勒雷斯待上幾個月,就像度假一樣,之后一切都會變回原樣。“趁現在你還年輕。”她的母親說過,那時候她剛開始帶錢給她。她的父親,安東尼奧·加萊亞諾,活得渾渾噩噩,一無所知。他在自來水廠工作,那大樓宛如一座宮殿,位于里奧班巴街和科爾多瓦大道的交界處。把布蘭卡變壞的人其實是她媽媽,她總是在抱怨她的父親,說他賺的錢只夠將就過日子,所以她一知道這些事情便開始與女兒獨處,讓她一五一十地講述。女兒們總按照母親的意愿行事。當她的母親見到梅勒雷斯的時候,她感覺到“烏鴉”那雙墮落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的胸部,便笑了起來。女孩看著她,意識到自己也會吃母親的醋。“你們看上去像姐妹,”梅勒雷斯說道,“請允許我給您一個吻。”

“當然,親愛的,”她的母親說道,“你得替我照顧好布蘭卡,要是她的父親知道的話……”

“知道什么?”

知道他已婚。他已婚,已分居,成天和歌舞廳里找來的廉價黑女人待在一起。

“小女孩”拿著一本數學書躺在床上,開始漫無目的地亂想。梅勒雷斯曾經許諾要帶她去巴西看狂歡節。在房門的另一邊,他們低聲說著話,什么也聽不見,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笑聲。

多爾達看起來已經吸多了,他是個失敗主義者,消極地看待一切,而且他講的笑話都糟透了,結果是大家都拿他當消遣。

“他們會在廣場出口堵住我們的,我們就上當了,然后他們會像殺小鳥一樣弄死我們的。”

“別說倒霉話,‘高喬人’,”“烏鴉”說,“開車的是老子,老子會躲開警察把你從路邊撈上車的。”

多爾達笑了起來,轎車在槍聲和尸體中一路逆行駛入廣場的畫面讓他覺得很好笑。


(1) 一種起源于意大利的撲克牌游戲。

(2) 原文馬利托(Malito)是馬拉(Mala)的指小詞。

(3) 西班牙語意為“壞小子”。

(4) 西班牙語意為“劊子手”。

(5) 西班牙語意為“奴隸”。

(6) 西班牙語意為“告密者”。

(7) 即布宜諾斯艾利斯省銀行。

(8) 伊卡(IKA)是阿根廷汽車公司阿根廷愷撒工業公司(1956—1970)的縮寫。

(9) 銀海市又音譯為馬德普拉塔,是阿根廷著名海濱度假勝地。

(10) 阿根蒂諾·萊德斯馬(1928—2004),阿根廷探戈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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