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

昌平縣一片喜慶。

全縣的百姓皆來到了縣城主街，跟著一支送親的隊伍向縣外走著，每走一段便要跪下磕個頭然后站起來接著走。

送親隊伍一共五頂轎子，除了第二頂載著新娘的紅轎子外，其余的皆是露天的。

第一頂抬的是個約六尺高的泥塑，面容威嚴中帶著幾分猙獰，雙目圓睜，瞳孔處似乎嵌著兩顆珍珠，在夕陽的照射下向外反射著光芒。

泥塑身上套著一身喜服，胸口纏著喜紅。

第二頂轎子內部，一個花齡女子渾身被綁得結結實實，繩子另一端固定在轎子內部，嘴也被塞了東西，完全沒有掙扎反抗的余地。

后邊三頂轎子上各坐著一個老婦，也學著河伯泥塑的模樣閉著眼雙腿盤坐，心安理得地接受著百姓的跪拜。

車隊經過一間鋪子，新娘子透過晃動車簾看到大門半掩的鋪子內似乎有人正在爭執。

“王老爺，咱們不是說好了，我把這鋪子送給您，您就放了我閨女嗎！

昨晚我便已經把地契送到您府上了，怎得今天還不取消這婚禮？”

被稱為王老爺的中年男子不緊不慢地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微微呷了一口，放下茶杯，看著跪在地上的康啟興說道：

“康掌柜這話說的我怎么聽不懂呢？

這娶親之人是河伯老爺，與我可無關吶。

再者，河伯老爺能看上彩云那姑娘是她的福分，比那個姓陸的書生可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

您這馬上可就要成為河伯老爺的岳丈了，怎么還哭哭啼啼的呢？”

康啟平不知如何反駁，聽著外邊的送親隊伍越走越遠，心里萬分焦急，只好砰砰砰地不停磕頭：

“王老爺，求求您行行好，放過我家彩云吧。

小老兒一家實在無福消受河伯老爺這等恩情啊。”

“嘖，冥頑不靈。”

王員外搖搖頭，站起身朝外邊走去。

“王老爺，王老爺！

求求您，行行好！

王老爺！”

......

傍晚時分，車隊終于行至縣外的紅沙河河邊。

此地的紅沙河正是河段最寬的那一段，約有三四里寬。

如今是深秋時節，河流雖尚未結冰，但水中溫度也極低，即使是鰲華這種在常年水上討生活的人，若是落進河里，也難有生還的可能。

河邊，搭著一個巨大的木臺，長寬約半里，靠近河面這一邊，特意延伸出了一個步道，一直到河流中央。

送親隊伍從一邊走上木臺，停到了步道口。

跟著來的百姓在木臺口處交了禮錢后登上木臺觀禮。

昌平縣地處偏僻，又常有洪災，因此人口一直都很少，僅有不到三千人，這么大的木臺足夠容納所有人。

人群最前邊的一排的十幾人衣著富貴，愜意地坐在椅子上，剛剛出現在鋪子里的王員外也在其中，正跟旁邊一人閑聊，等待著婚禮開始。

“此次不費分文再得一間旺鋪啊，王兄，恭喜啦！”

王員外擺擺手：“跟李兄的萬貫家產比起來，不過滄海一粟而已，算不了什么。”

李員外跟他客套一番，開口問道：

“王兄，你說這鐘益死了兩個多月了，朝廷的新縣令什么時候過來？”

“嘿，這破地方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有本事的誰會愿意來？

能來這兒的那就都是些沒靠山的，只要東安那邊打點到位，殺了也沒人管。

李兄無需擔憂。”

“哈哈，那我便放心了。”

“婚禮開始了。”

兩人不再交談，專心地看著前方的婚禮。

“吉時已至——！”

主持婚禮的是那三個巫婆中的一個，她手中持著一把龍頭木杖，重重點在木臺上。

“一拜河伯開龍門！”

站在她兩側的另外兩個巫婆各自揮手。

抬轎壯漢把河伯和新娘紅轎抬到一起，面向百姓。

原本頗為平靜的水面忽然翻涌起幾朵浪花。

下邊的百姓紛紛下跪，向河伯磕頭。

第一排的王員外等人沒動，他們是這場婚禮的資助者，被河伯老爺免行跪禮。

李員外嘴角帶著笑轉頭看著身后烏泱泱跪倒在地的百姓，心中得意。

忽然，他抬眼一瞥，見到一個身影踉蹌著從遠處走來。

“王兄，你看那是誰？”

王員外轉頭一看，認出了來人是康啟平，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這老東西怎么還不死心？

“二拜天地證姻緣！”

壯漢們河伯和紅轎轉了個面。

百姓再跪。

康啟平的身影加快了數分。

王員外伸手招來兩個家仆：

“攔住他。”

兩個家仆應聲來到人群后方，伸手去攔康啟平。

“老東西，快滾快滾！”

“耽誤了河伯老爺的婚禮，你擔待得起嗎？”

康啟平繃著臉，繼續向前。

兩個家仆不耐煩地對視一眼，同時伸手去抓他的衣服。

康啟平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緊緊握在手里，對著其中一人的肚子便是一頓連戳。

那人瞪大眼睛捂著肚子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

康啟平被他噴了一臉血，見他死透后轉頭看向另一人。

那人見到他這樣，嚇得轉身就跑。

“殺，殺人啦！”

康啟平追著他跑，奈何他年事已高，且剛剛在鋪子里跪了半晌，膝蓋正疼得厲害，怎么也跑不過對方。

兩人一追一逃到了木臺上。

王員外氣得暗罵廢物，在木臺邊守著的縣尉立即揮手派人把康啟平抓了起來。

巫婆怒哼一聲，龍頭杖猛點地板：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驚擾河伯大婚！”

康啟平手腳被制住，只剩下一張嘴，便張口怒罵：

“賤婦！以河伯之名蒙騙百姓，勾結惡賊殘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放肆！來人，掌嘴！”

一壯漢應聲走去，抬起蒲扇般的手掌一連幾個巴掌下去，把康啟平扇地口鼻溢血，腦袋昏昏沉沉。

巫婆見狀轉頭繼續儀式：

“三拜送入水龍宮！”

壯漢抬起河伯泥塑和新娘紅轎走上步道。

百姓再跪。

康啟平艱難抬起腦袋，嘶聲喊道：

“他們都是騙子，別跪，別跪啊！

殺了他們，一起，踩死他們。”

百姓中有人笑，有人同情，有人漠視。

但無人聽他的話。

跪下去，他們才能不成為下一個康啟平。

紅轎距離步道盡頭越來越近。

王員外等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康啟平幾欲泣血。

壯漢見他還敢說話，再次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康啟平牙齒崩飛，再也堅持不住，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恍惚看到幾個人影從遠方飛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