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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翠袖與白袍(3)

他邊說邊笑,但笑聲卻是勉強已極,甚至已略帶顫抖,可見他口中雖說不信,心中卻非完全不信。那四個藍衫道人冷瞟了他一眼,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的道者微微一笑,冷然道:“原來是于謹、費慎兩大俠,難道此次四明之會,令師也到了嗎?”

于謹手腕一翻,將手中的長劍,隱在肘后,一面含笑道:“此次四明之會,家師雖未親來,但在下兩位師叔全都到了,而且到得最早。”

他語聲微頓,另一錦衣漢子費慎卻已接道:“在下等恭送敝師叔等上山之際,曾經眼見終南山的烏衫獨行客、四川峨眉的七毒雙煞、嵩山少林寺達摩院的兩位上人、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四大金剛’中伏虎、移山兩位金剛,以及太行雙殘中的公孫二先生公孫右足,都相繼到了四明山莊,此刻四位護法已都來了,想必武當的藍襟真人的法駕,也到了四明山,那么……”

他干笑幾聲,眼角斜瞟,冷冷瞥了管寧一眼,道:“這位仁兄竟說四明山莊中再無活人,普天之下,只怕再也無人會聽這種鬼話。”

管寧劍眉再軒,怒道:“在下所說的話,兩位如若不相信,也就罷了,在下也沒有一定要兩位相信之意。”

方才費慎所說的話,他每字每句都仔仔細細地聽在耳里,再在心中將他所說的人,和自己在四明山莊后院之中,由院中小徑一直到六角涼亭上所見的尸身對照下,不禁為之一切恍然,暗中尋思道:“我最初見到的中年壯漢和虬髯大漢,想必是那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兩位金剛,而那個矮胖的錦衣劍手,自然是‘羅浮彩衣’,三個藍袍道人,定是武當劍客,兩位僧人便是少林達摩院中的高僧了。”

他思路略微停頓一下,又忖道:“亭中的紅袍夫婦,自是四明紅袍莊主夫婦,一身黑衣的枯瘦老者,是終南的烏衫獨行客,跛足丐者,顧名思義,除了君山雙殘中的公孫右足外,再無別人,而我方才所見跛丐,自然便是君山雙殘中的另一人了,只因他來得稍遲,是以僥幸避過這場劫難。”

想到這里,他卻不禁皺眉,道:“但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四川峨眉的七毒雙煞又是誰呢?該不會是那已經喪失記憶的白袍書生吧?他身畔既無豹囊又只是孤身一人……那么,此人又是誰?”

須知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這費慎一面在說,他便一面在想,費慎說完,除了這最后一點疑問之外,他也已想得十分清楚。

但是費慎的最后一句話,卻又使他極為憤怒,是以費慎語聲一了,他便厲聲說出那句話來。

費慎冷笑一聲,道:“‘如不相信’,也就罷了——哼哼,閣下說話倒輕松得很,如果這樣,那豈非世上之人,人人俱可胡言亂語,再也無人愿講真話了。”

管寧心中,怒氣更如浪濤澎湃而來,訥訥地愣了半晌,竟自氣得說不出話來。

費慎面上的神色,更加得意,哪知那瘦長道人卻仍然滿面無動于衷的樣子,伸手打了個問訊,竟自高宣一聲佛語,緩緩說道:“無量壽佛,兩位施主所說的話,聽來都是極有道理,若是這些武林中名重一時的武林人物,在一夜之間,俱都同時死去,此話不但難以令人置信,而且簡直有些駭人聽聞了。”

于謹立刻干笑一聲,接口道:“就算達摩尊者復生,三豐真人再世,只怕也未必能令這些人物同時死去,當今武林之中,武功雖有高過這幾位的人,譬如那西門……”

“西門”兩字方一出口,他語聲竟自倏然而頓,面上的肌肉,也為之劇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倏然之間,有條巨大的蜥蜴,鉆入他衣領,沿著他背脊爬過一樣,使得他隱在肘后的長劍,都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半晌之后,他方自接道:“他武功雖高,但若說他能將這些人一舉殺死,嘿嘿,卻也是萬萬無法做到之事。”

他強笑兩聲,為的不過是壓下心中的驚恐而已,他卻還是沒有將“西門”之后的名字說出來。

管寧心中一動,忖道:“聽他說來,四明山莊中的這些尸身,竟然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但那‘西門’卻又是誰呢?怎地他對此人竟如此懼怕?”

卻聽那頎長道人已自緩緩說道:“費大俠所說的話,正是武林人所俱知之事——”

他目光緩緩轉向管寧,接道:“但是這位施主所說之言,貧道看來,想必亦非憑空捏造。想那四明山莊近在咫尺,他如在說虛言,豈非立即便能拆穿?那么非但于、費兩位大俠不能放過,便是貧道,也萬難容忍的。”

于謹微一沉吟,接口道:“此人明知四明山莊千步以內,便是禁地。武林中人不得允許,擅入禁地,能夠全身而退的,十年來幾乎從未有過,我等又豈會為了他的幾句胡言亂語,而做出觸怒四明山莊莊主之事呢?”

那頎長道人一笑道:“但是如是虛言,卻又是為著什么?我看還是請這位施主將自己所見,詳細對咱們說上一遍,那么是真是偽,以于、費兩位之才,想必也能判斷。如果此事當真,彩衣雙劍以及貧道等的三位師兄,俱已死去,那不但你我要為之驚悼,只怕整個武林,也會因之掀起巨浪;如果此事只是憑空捏造的,那么——到那時再說亦不算遲呀!”

這頎長瘦削的道人,一字一句,緩緩說來,不但說得心平氣和,清晰已極,而且面目之上始終帶著笑容,似乎這件關系著他本身同門的生死之事,并未引起他的心緒激動。

但于謹、費慎,以及此時已圍聚過來的另外五個彩衣大漢,卻個個都已激動難安。但這頎長道人,卻正是武當掌門藍襟真人座下的四大護法之首,地位雖還比不上已先到了四明山莊中的“武當三鶴”,但卻已是武林名重一時、一言九鼎的人物。是以他所說的話,大家心中雖然氣憤,也只得默默聽在耳里,并未露出反對的神色。

管寧暗嘆一聲,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昨夜不但遭遇了許多煩惱,并且已卷入一件足以震動天下的巨大事件漩渦之中。

這在昨夜他月下漫步深山、高吟佳句的時候,是再也想不到一夜之間,他自身有如此巨大的變化的,而此刻勢成騎虎,再想抽身事外,他自知已是萬萬無法做到的事了。

于是他只是長嘆,將自己所遇之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在說到那白袍書生之際,聽著的人,面色都不禁為之一變,甚至那面上永遠帶著笑容的頎長道人,面色竟也為之變動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在剎那之間,消失于無影之中了。

管寧心中一動,但卻又接著說了下來,于是又說到那兩個突然而來,突然而去的奇詭怪人,于謹立刻接口問道:“此兩人腰間是否各帶著一個豹皮革囊?”

管寧搖了搖頭,又說到那奇異的翠裝少女,費慎便脫口道:“難道是黃山翠袖門下?”

管寧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后便滔滔不絕地將一切事都說了出來,卻未說到那白袍書生的喪失記憶。因為他此刻已對這白袍書生生出同情之心,是以便不愿將此事說出來。

他話雖說得極快,但仍然說了頓飯時候,直說得口干舌燥。

而那些彩衣大漢以及藍衫道人,卻聽得個個激動不已,不住地交換著驚恐、疑懼的眼色,卻沒有一個出言插口一句。

管寧語聲一頓,轉目望去,只見面前之人,各各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良久——于謹方自長長嘆了口氣,面向那頎長的藍袍道人,沉聲說道:“此事既然不假,確是駭人聽聞,在下此刻,心中已無主意,道兄高瞻遠見,定必有所打算,在下等只唯道兄馬首是瞻了。”

卻見這武當掌門座下的四大護法之首,藍雁道人俯首沉吟半晌,緩緩說道:“此事之復雜離奇,亦非貧道所能揣測。不瞞于大俠說,貧道此刻心中不知所措,只怕還遠在于大俠之上哩!”

他語聲一頓,又道:“兩位素來謹慎,又是羅浮一派的掌門大俠身旁最親近之人,此次四明莊主飛柬邀請你我師長到此相聚的用意,兩位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管寧話一說完,便自凝神傾聽,直到此刻,對此事的來龍去脈,仍然是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此刻不但已卷入漩渦,只怕還已變成眾矢之的,只要與此事有關的各門各派,誰也不會放過自己。一定要將自己詳細地問上兩遍,自己此刻雖已煩惱,但是大的煩惱只怕還在后面哩。

是以他便希望從這些人對話之中,探測出此事的一些究竟來,更希望從他們的口中,探測出那白袍書生的真正來歷。

然后他便可以將它告訴白袍書生,完成自己所許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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