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人間九月天,暑氣漸退,秋意漫濃。
天邊紅云浸山,倦鳥歸巢,一輪斜陽半隱半現于群巒之間,輝光脈脈,煙云成彩,一眼望去層層疊疊,瑰麗奇特,放出灼灼霞芒。
山腳下是一大片黃澄澄的稻田,時值秋收季節,放眼看去,金浪翻滾,如波似濤,谷穗飽滿,似掛響鈴,簌簌而動。
田地里許多農夫正在收割稻谷,雖是熾熱難耐,大汗淋漓,但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絲笑意,顯然今年該是個豐收滿倉的好時節。
這時,一個皮膚略黑,棱角分明的少年站起身來,他隨手擦去臉上汗水,抬頭看看天色,又瞧了瞧身后,看見稻垛已經堆積不少,面上露出滿意之色。
隨后,他走到林蔭下面,坐在一根裸露在外的樹根上,拿下頭頂草帽,把它當作扇子慢慢搖了起來。
少年旁邊是一條阡陌小徑,曲折蜿蜒,一頭連著村子,另一頭通向山麓,兩側長滿了茸茸青草,馥馥鮮花。
未過多久,一陣“叮鈴叮鈴”的清脆鈴聲傳入耳中,少年轉頭看去,只見一只脖子上套著銅鈴的灰白騾子向這邊跑來,后面拖了個板車,上面放滿了剛剛收割的稻穗,前面斜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嘴里叼根煙管,一手拿鞭,一手拽繩,他看到路邊少年,大聲道:“莊家小子,該回去了。”
“好的。”莊琛應了一聲,起身拍掉身上灰塵,待到騾車停在眼前,伸手摸了摸騾子背上灰白相間的鬃毛,笑道:“麻煩尤叔了。”
“一點小事,有什么值得說謝的。”尤知良擺了擺手,不以為意道。
莊琛點點頭,左手一撐,側身坐上板車,身體順勢向后一躺,雙手枕在腦后壓在成堆的稻桿上面,柔柔軟軟的,混合著淡淡清香充斥鼻尖,隨手挑了一根叼在嘴里,嘴里哼起不知名的鄉間小調,一副愜意模樣。
尤知良笑了笑,抬手“啪嗒”一聲鞭響,騾子吃痛悶叫幾聲,又拖著板車搖搖晃晃地向著村子前行。
他抽了幾口煙后,轉頭看向莊琛,問道:“莊小子,過了今天,你也滿十六歲,今后有什么打算嗎?”
莊琛停止哼唱,思索一會,沉聲問道:“尤叔,你相信這個世上有仙人嗎?”
“仙人?”尤知良有些詫異,似是沒想到莊琛會提到這個,想了想,道:“或許有吧,山里不是還有個仙人洞呢。”
“你見過嗎?”
“沒有,這些全是村里老人說的。”尤知良搖了搖頭,道:“山里的洞這么多,誰知道是哪個。或許都是胡編亂造的,連那所謂的仙人也是假的吧。”
自古群山多仙跡,哪座山沒點神仙故事,或多或少的。只是,是真是假又有誰知道呢。
“沒有嗎?那自己又怎么解釋呢...”莊琛雙眉微擰,喃喃自語道,右手卻放在胸口,緊緊地抓住一個東西,從外形來看似是一塊玉玦。
他是莊琛,只是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而是一個從異世界魂穿過來,在原身溺水死去后得以借尸還魂,同名同姓的人。
前世,莊琛父母俱亡,自己又身患絕癥,即使用盡錢財,苦苦掙扎,最終也沒能將病治好,反而顛沛流離,四處漂泊。
那日,莊琛躲在橋洞下面,病入膏肓,人已到了彌留之際,就在意識慢慢消失的時候,卻有一人出現在他面前,淡淡道:“你快要死了。”
莊琛雙眼微睜,很想說一句“廢話”,卻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身前也是一片模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多少,只能哼哼幾聲,以表不滿。
“你叫什么名字?”人影頓了頓,又問道。
“琛者,珍寶也。”莊琛喘了一口氣,聲音嘶啞道:“莊琛。”
“既是珍寶,那就不要把它弄丟了。”
那人將手伸到莊琛面前,五指張開,可見一塊殘玉躺在掌心之中,其細膩剔透,瑩瑩生光,讓人一看就不是凡品,好似仙宮寶物,墮落凡塵。
那熒光溫潤柔煦,如夢似幻,仿佛旭日朝陽,照在身上竟讓莊琛微涼的身軀生出了一絲暖意,此時他的心中也不由地響起一個聲音:抓住它,抓住它。
莊琛身軀一顫,想要伸手去拿,可是體內一點力氣都沒有,連手臂都沒法抬起,但他心中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如同黃鐘大呂,高亢悠遠,連著意識都恢復了幾分清明。
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絲恐懼,似潮水一般瞬間漫延,莊琛看見他的靈魂正在消散,從腳到頭,一點一點地,無聲無息地化作點點微光,融入天地。
“不,我不要死!”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莊琛猛地抬手,一下抓住了殘玉,那一刻,靈光璀璨,芒輝耀目,眼睛一花,整個人也失去了意識。
等到莊琛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身在一片無邊無際,渺渺茫茫的地方,上不見浩浩青天,下不見巍巍山河,仿若身在混沌,晦黯昏暝,沒有時間,沒有空間,什么也沒有。
在這里,莊琛不知道飄蕩了多久,直到一天,耳中突然傳來一聲轟隆悶響,似是雷聲,起初他還以為幻聽了,可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逐漸變得清晰,當他眼前出現一片黑云時,才發現自己沒有聽錯。
不遠處,一大片黑云渾渾蕩蕩,寬廣難測,里面雷霆游走,電芒飛馳,濃霧翻涌,罡風呼嘯,聲勢浩大,似有萬千駿馬狂奔,轟轟隆隆,震動寰宇,并以極快的速度向前滾滾而去。
莊琛臉色大變,這雷云還未靠近就有如此氣勢,雷電轟鳴,似要毀天滅地一般,若是被擊中,豈不是瞬間就灰飛煙滅了!
恰在此時,一點靈光自莊琛眉間亮起,一股清涼之感乍然傳遍全身,消失許久的殘玉又再次出現,通體放出燦爛明光,將他裹住,這讓他露出一絲笑意,可下一刻,它竟朝著洶涌雷云徑自沖了上去,好似流星劃空,拖拽著一條長長尾焰。
頃刻間,莊琛已站在雷云之中,他面容僵硬,呆愣當場,臉上還保留著剛露出的笑意,愕然道:“你...”
話未說完,轟隆一聲,似天河傾泄,雹雨傾盆,萬千霹靂一擁而下,雷音赫赫,電光凜凜,恍若世界末日一樣。
莊琛也不清楚他是如何避過那如同末世一樣的雷劫,只記得在他還有意識的時候,看到一幅不知從哪里飄來的畫卷彌天蓋地,化作山岳般大小一下子將滿天雷霆一口吞了下去。
等到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占據原身重新活了過來,而那幅畫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一塊玉玨在他身上,被他用線串了起來,一直戴在脖子上。
尤知良拿起煙桿按了下煙灰,見莊琛還在發呆,提議道:“莊小子,給你保個媒咋樣?”
莊琛一怔,偏過頭來,笑道:“尤叔,您覺得我該成親了?”
“難道,不是嗎?”尤知良反問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他看來,人到了合適的年紀,便該做相宜的事情,娶妻生子,相夫教子,勤勤懇懇地勞作,平平凡凡地度過一生。
“當然不是!”莊琛揚聲道。
人生七十古來稀,歲月匆匆,命途多舛,人活一世又有多少人可以活到或超過這個歲數,往往彈指之間,已是白發垂齒,黃土作伴了。
對于前世種種,莊琛依舊歷歷在目,似斧鑿刀刻般在心里留下痕跡,這讓他知道凡人生命之羸弱,窮其一生,不過像是蟲蠅蜉蝣一樣,縱有萬般精彩,也不過是天地之寄客,剎那之煙火,終將逝去。
而今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借體再生,說明此方天地之間必然存在著某些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他若能找到,若能學會,說不定可以改變他的凡人之軀,說不定可以像神話傳說中的神仙那樣,騰云駕霧,長生不老!
不過,莊琛沒有過多解釋,人各有志,見解不同又何須多言呢?
他抬頭望向遠方的綿綿群山,悠悠白云,緩聲道:“父親、母親他們已經十年沒有音訊了,作為兒子,我想出去找一找,看看可不可以找到他們,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一點消息也沒有。”
尤知良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再多說什么,他很了解莊琛脾性,年紀雖小,卻極有自己主見,一旦拿定主意,就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可以更改的。
他之所以會提相親一事,也是因為以前受過莊琛父親的恩惠,再加上臨別時對他的囑托,請他多多關照。
只是他畢竟也是外人,不好強加干預,只能在心中忖道:莊兄弟,希望來日再見面時你別怪我,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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