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淵海眼,紫電裂空。石懿與蝶哥的足尖同時踏在龍骸浮骨之上,腥咸的風里混雜著蛟龍精魄碎裂后的金屑,像一場盛大的金雨。石懿的左眼重瞳早已旋轉成兩輪重疊的血月,倒映出蛟龍殘魂掙扎的軌跡;而蝶哥——或者說,蝶姐——十指結霜,冰系真元凝成三十六枚六角冰棱,懸于背后,如一輪幽藍的冷月。
“最后一擊!”石懿低喝。重瞳術驟然收束,血月化作一道赤線,貫穿蛟龍頭骨。同一瞬,蝶哥袖口揚起,冰棱呼嘯而出,將殘魂釘死在虛空。蛟龍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嘶鳴,龐大的身軀崩散成漫天磷火。然而磷火里卻浮起一縷淡粉色的塵光,妖冶如桃花瘴,悄無聲息地鉆入兩人眉心。
幻心塵入體的剎那,石懿聽見自己心跳聲忽然變得陌生——咚、咚、咚,像有人在他胸腔里擂一面戰鼓。眼前的蝶哥忽然變得模糊,輪廓邊緣泛起水波般的漣漪。
“石懿?”蝶哥蹙眉,聲音卻像隔著一層霧。她抬手去碰他的臉,指尖觸及的卻是滾燙的幻覺。
石懿突然笑了。重瞳術的光暈褪去,露出少年原本漆黑的眼睛,像兩枚被春水浸過的墨玉。“我一直都知道”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恍然大悟的震顫。蝶哥猛地后退,卻被自己的冰棱絆住,石懿伸手一撈,把她拉進懷里。她的額頭撞在他鎖骨上,發出一聲悶響。
石懿的吻落下來時,她嘗到龍血鐵銹般的腥甜,也嘗到冰棱融化的水意,像一場遲到的雪崩。一吻終了,石懿的額頭抵著她的,重瞳術的余光在兩人之間流轉,映出交疊的剪影。
海水來得毫無征兆。
先是頭頂一聲悶雷似的裂響,緊接著整片龍骸浮骨被一股巨力撕扯,轟然塌陷。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像千萬匹脫韁的野馬,瞬間將兩人吞沒。石懿只來得及抓住蝶姐的手腕。
重瞳術在海水里失了焦,只剩一片混沌的幽藍。他反手扣緊蝶姐的脈門,確認那微弱的跳動仍在,才拼命運起殘余靈力,化作一道赤色水箭,破開重重暗流。
水壓如鐵。
每上升一丈,胸腔便似被重錘狠砸。石懿眼前金星亂冒,卻不敢松手——蝶姐的冰系真元被幻心塵與海水雙重壓制,經脈內一片冰火交攻,早昏死過去。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就在他靈力將竭的剎那,頭頂終于撕開一道銀亮的裂口。石懿抱著蝶姐沖出水面,嗆咳著滾到一塊突出的礁石上。
她面色青白,唇色烏紫。
石懿顧不得自己肋骨劇痛,俯身捏開她下頜,深吸一口氣,覆唇渡氣。一次、兩次……冰涼的海水從她唇角溢出,混著幾縷血絲。第三次渡氣時,蝶姐的睫毛猛地一顫,胸膛起伏,嗆出一口咸腥。
石懿大喜:“蝶……”
“啪!”
一記耳光炸響,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打得側翻進半尺深的海水里。
“石懿!你、你竟敢——”
蝶姐渾身濕透,霜發黏在頰邊,眼尾赤紅,不知是怒是羞。她揚手又要落下第二掌,卻在半途僵住——石懿左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五指紅痕宛然,嘴角還滲著血絲。
那是她打出來的。
可也是這個混賬,在暗無天日的海眼里,用最后一口氣把她拖了上來。
石懿吐掉一口血沫,笑得混不吝:“人工呼吸,救……救命之舉。”
“救命?”蝶姐聲音發抖,指尖凝出一枚冰錐,卻遲遲刺不下去,“你親得……親得那么……算了,進去血魔宮找傳承要緊,饒你一命。”說完就朝血魔宮走去。
石懿在后面:“哎,蝶姐你等等我呀。”
血魔宮像一具被歲月啃噬的巨獸,伏在斷淵盡頭。
宮墻以整塊血玉砌成,爬滿墨色藤蔓,風過時發出細碎磨牙聲。穹頂塌了半邊,星輝漏下來,照見滿地碎骨與銹蝕兵刃;空氣里浮動陳年血腥,混著潮濕的霉。
石懿踢開半扇歪斜銅門,重瞳微縮——殿心石臺孤零零托著一只暗紅寶箱,箱面浮雕一張獰笑鬼臉,獠牙銜環,似欲噬人。
蝶姐輕身掠至,指尖凝霜。
咔嚓一聲,鎖扣在她冰力下碎成齏粉。箱蓋掀起,幽紅光芒沖天而起,映得她眸子像兩汪寒潭里燃火。
箱內分三層:
上層,是一個仙人鑰匙。;
中層,龍眼夜明珠十二枚,內蘊精純靈息;
下層,則是一枚拳頭大的漆黑果實,表面浮現金紅紋絡,像極了一只緊閉的豎瞳——天絕果,可令照神境修士破壁一階。
蝶姐手腕一轉,袖里乾坤術展開,卷軸、夜明珠連同底層暗格里的血玉令牌統統化作流光,沒入她袖中。動作干脆利落,連灰塵都沒給石懿留。
石懿嘴角抽了抽:“分贓?”
蝶姐掂著那枚天絕果,眼皮不抬:“你照神境初期,拿著。”
她兩指一彈,黑果劃出一道弧線。石懿抬手接住,掌心瞬間被燙出一道紅痕——那是果實里躁動的天絕煞氣。
“其余我需參詳,對你無用。”
蝶姐補了一句,語氣淡得像在陳述天氣。可石懿分明看見,她收攏袖口時,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那是她撒謊時才會出現的小動作。
血魔宮外,殘陽如血。
兩人剛踏出那扇半塌的銅門,腳下大地便發出低沉的震顫,像有一頭沉睡的古獸正被噩夢驚醒。枯井中騰起的猩紅煙柱忽然收攏,化作一線,直刺天穹。云層被撕開,一柄通體暗紅、布滿裂紋的長劍自虛空倒懸而下。劍身未至,滔天煞氣已壓得周圍碎石浮起,又在半空被碾成齏粉。
劍尖輕顫,發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劍鳴。
下一瞬,血光炸裂,一名披猩紅戰袍、面戴殘破儺面的劍靈持劍而立。他的雙眸是兩個幽邃血洞,卻有實質般的殺意溢出,鎖死二人。空氣里響起嘈雜低語,似千魂同哭。
蝶姐眸光驟寒,袖袍無風自鼓。
“冰域·霜天鏡!”
她雙掌合攏,猛地拉開,一面高達十丈的六角冰鏡憑空矗立,將血煞劍意盡數折射。鏡面之內,萬劍虛影反向而出,與血魔劍的劍氣撞在一處。轟然巨響中,冰鏡布滿蛛網裂痕,卻也逼得劍靈退后一步。
石懿深吸口氣,五指虛握。
雷光自他掌心炸裂,化作一柄由純粹雷霆凝成的狹長刀胚——刀身銘刻紫金龍紋,電弧跳躍。
“雷帝術……原來如此。”
他低聲喃喃,似在與某位古老存在對話。重瞳之中,兩輪雷日升騰,倒映出上古雷帝鎮殺萬魔的殘像。
血魔劍靈嘶吼,劍鋒劃出一道猩紅月輪。
月輪所過之處,虛空被腐蝕出漆黑裂痕,直取蝶姐咽喉。蝶姐冰系真元再提,足尖一點,整個人化作漫天雪蝶,每一只蝶翼邊緣都閃著冰藍鋒刃,將月輪切割成碎光。碎光卻倏地凝為血針,反撲雪蝶。
“石懿!”
她只來得及喊出一句。石懿已踏雷登天。
“雷霆刀勢·第一勢,雷霆降世!”
刀胚劈落,雷光如瀑,將血針盡數湮滅。電弧未散,他已借勢再踏三步,每一步都在空中踩出一座雷紋陣圖。
第二勢,“雷霆戲畫!”
九道紫雷鎖鏈自陣圖垂落,纏住血魔劍靈四肢與劍身。劍靈怒嚎,血煞之氣暴漲,鎖鏈寸寸崩裂。
第三勢,“滅世!”
石懿雙手握刀,高舉過頂。雷日墜刃,刀芒化作千丈雷龍,龍鱗皆由刀意凝成,咆哮間,天地失色。
“蝶姐!”
他暴喝。蝶姐早已蓄勢,冰鏡轟然崩碎,萬點冰晶逆卷而上,在她掌心凝為一柄半透明長槍。槍尖所指,正是血魔劍靈心口。
“冰域·永寂之槍!”
長槍脫手,沿途凍結所有血煞。雷龍俯沖,龍口銜槍,雷與冰在槍尖交匯,化作一抹灰白混沌。
下一瞬,槍尖貫胸。
轟——
血魔劍發出一聲凄厲劍啼,劍身裂紋瞬間蔓延。劍靈儺面碎裂,露出一張空洞扭曲的臉,似在哭,又似在笑。雷龍炸開,萬千刀意與冰晶同時爆碎,化作席卷百里的光潮。
當光芒散盡,血魔劍已斷成三截,墜入塵埃。劍靈如煙,被最后一縷雷光撕成虛無。
石懿踉蹌落地,雷霆刀胚化作雷屑消散。他臉色煞白,照神境中期的屏障卻在此刻轟然洞開,氣息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