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爛收容站里難得出現了發自內心的笑臉,老兵們是真在笑,新兵們搞不懂老兵們笑什么,但還是跟著他們笑。
要麻突然說了句話,跟一把匕首似地,直接將這笑聲從中截斷。
“窩想嘍一哈啊,窩們只有燒火棍子,可日本子除了燒火棍子,還有擲彈筒,機槍,哪怕窩們一個連一起上,火力說不得還不如人家一個班噻,三打一先不嗦哦,就算是三個連,火力也不如人家嘛。”
孟煩了看向要麻:“你忘啦?那天虞團長說讓我們去哪里?”
“去緬甸國的啦,吃美國罐頭,英國餅干,還有美國武器,好東西應有盡有啦!”
蛇屁股朝著不辣擠了擠眼睛,搶先回答道。
“吃,吃,吃,就知道,蛇都被你吃沒得嘍!”
“還是那句話噻,去緬甸國,那是當遠征軍嗦,我們一個個炮灰出來滴,哪里有得這個福氣嘛。”
要麻說著說著有些沮喪,臉上的表情也落寞了起來,逐漸壓低的聲線中,也伴隨著許多老兵不自覺的嘆息。
孟煩了目光掃視周圍,先是看向了被何書光帶來的那個軍醫,那軍醫連連擺手。
“我只負責體檢,這等機密,不清楚的。”
蛇屁股“噓”了一聲。
老兵們都有要麻這樣的心思,如今偌大的中國土地上存在著數量不菲的中國軍隊,而這中國軍隊又被分為中央軍和地方軍,地方軍和軍閥,軍閥和義勇軍,義勇軍和美其名曰的匪,潰兵們沒有一個是有資格去吃美國罐頭的,最有資格的一個,還是出自所謂整編師的孟煩了自己。
孟煩了沒想到一個簡單的練兵計劃竟然如此困難重重,沒槍,沒彈,就是人員,要是沒有眼前這些老兵,帶著一群沒從戰場上被炮火嚇破過膽子的新兵們去面對鬼子,也只能作驚獸四散而逃,而后被日軍一個個圍殺。
總之,在孟煩了承諾了半晌之后,阿譯作為站里消息最靈通的人,算是撫慰了眾人因不是嫡系而自卑敏感的心。
“虞團的那個唐副團座,我認識的呀,他說我們會被整編,派到緬甸去支援的呀。”
“那天蛇屁股也說了的呀,重大勝利,就是重大傷亡,距離緬甸最近的是滇南,滇南唯一閑下來的人就是我們呀,你覺得我說的對的吧?煩啦。”
阿譯總算說了句經過認真分析的話,孟煩了點了點頭,看向阿譯。
“阿譯長官,兄弟們都想去去,那就去好了,殺一個墊背,殺兩個夠本,你的軍銜最高,每個班,每個排,班長是誰,排長是誰,都由你說了算。”
“可吾尼這些人還不夠一個連的呀,再說了煩啦,要整編我們的是虞嘯卿,你說話不管用的呀!”
阿譯小心翼翼道,自從認識了迷龍,他對每一個能靠拳頭說話的人都陪著小心。
“放心吧我的阿譯長官,虞團座指揮的是一個團,不會親自跑到我們這群炮灰頭上發號施令的。”
孟煩了安慰道。
“可是你剛才趕跑了那個連長的呀,虞團座上次來的時候你也曉得他的呀,他肯定是虞團座的心腹,搞不好要打小報告,來報復我們的曉得伐?”
孟煩了冷哼一聲:“哼,報復,小太爺借給他三個膽子來報復,他要是敢打小報告,首先就得挨虞團座三鞭子嘗嘗。”
阿譯聽著若有所思,要麻不辣他們也沒那閑心去管這官場上勾心斗角的屁事,反正已經是潰兵了,再差能差到哪去。
特別是不辣,出川,打仗,本不給吃不給穿,然后一路潰退到禪達,國府什么時候管過他們?
這時,剛才被何書光撂在門口的兩個崗哨,急匆匆背著槍跑了進來,目光看向迷龍。
“龍,龍爺,那何連長又殺回來了,還帶了一車的兵嘞!”
兩個原本屬于何書光的手下儼然將迷龍當成了最大的靠山,他們當然清楚何書光那心眼小的跟針眼兒一樣,這下回來帶著一車的兵來,如果迷龍不幫襯他們,等待著的將會是何書光永無寧日的羞辱和折磨。
不辣如臨大敵,立馬抄起地上的漢陽造來,罵罵咧咧道:“奶奶的還敢來哦,不怕老子真滴一槍把他打成爛西瓜?”
然而不辣的囂張沒有持續多久,全副武裝的所謂正規軍們在美國皮鞋與地面的碰撞聲中沖了進來,他們懷里的步槍,沒有一把槍口對著地面。
氣勢洶涌地如同正在跟日本人交戰。
一時間,數把中正式步槍對準了提槍瞄準的不辣。
何書光氣咻咻地從外面進來,大聲吼著:“把這幾個狗日的都給我抓了,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他后面還跟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直到這腳步聲站定,在孟煩了這一眾炮灰眼中,終于出現了一個身穿黃呢子少校軍服的年輕軍官。
他的眼神中有著對這破爛收容站,對這些破爛潰兵們的毫不掩飾的厭惡,但這厭惡也只是停留了片刻,隨即放在何書光身前,阻止了他的囂張。
“拉個是昨天抓了日諜的三個人噻?出列,來拿團座給你的嘉獎!”
軍官操著一口濃郁川音,而他,正是川軍團團長虞嘯卿的頭號愛將,張立憲。
張立憲身后還跟著兩個士兵,兩人手上舉著蓋著紅綢布的托盤,人人都說川軍團新任團長虞嘯卿家底殷實,這紅綢布下的東西,難免讓人想入非非。
被點到的三人反應各不相同,迷龍只是哼唧一聲,儼然昨天的日諜事件與他無關,孟煩了上前一步正要領賞,郝獸醫卻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突然“唰”地一下竄了出去。
“長官,額,額,額就是昨天三個人之一,老漢斗膽問一句,有么有月啊?磺胺,撒都成呢,只要能救命的就成!”
張立憲一聽郝獸醫是來討藥,眼中的輕蔑更盛,又要看對方是個老頭,不好發作,只是給衛兵一個手勢,將郝獸醫隔開,同時正色道:
“藥品是給上前線的崽兒們準備滴,你們在這里睡完吃,吃完睡,要個撒子藥蠻?”
這話有些不講道理,可也讓郝獸醫沒法兒反駁,國難當頭,藥品本就是緊俏的東西,一時之下,他竟然沒了話說。
一眾潰兵們也是一個個漲紅了臉,卻不知道該如何發作。
唯有阿譯長官指著他:“你,你,你,你這樣講不好的啦……”再沒了下文。
孟煩了在后方抬了抬眼皮,瞇眼說道:“這位長官,照著您這么說,正在打鬼子的崽兒是得活,打過鬼子受傷的崽兒就該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