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蟬的獲獎感言,揭開了過往的傷痛。
她一直以為自己人生的分水嶺,是17歲那年被破壞家庭開始的,但其實不是,是喜歡上一個男生開始的。
一開始她想要當模特,可當她失去家庭庇護后,不得不反復經歷“雌競”。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她,突然理解了第三者的難處,丈夫早逝,獨自撫養兒子,扛起生活的風雨的同時還能堅守自己的夢想,自己和她比起來,簡直差得遠了。
她深深地意識到把一切都歸結為外因,把不幸的人生歸咎到別人身上,是很幼稚的。
逐漸放下了第三者破壞父母感情的心結。
她所描述的人生,一部分來源于算法時空中,那段艱難黑暗的歲月,一個人孤身走暗巷,就像一場夢。
翟芳芳不曾知曉。
周褚安也不曾知曉。
她經歷了多少絕望掙扎、暗無天日的日子,才走到他們面前,又在幕后付出了多少心血,才走向她渴望的舞臺。
而17歲的少女陷進塌陷的角落,被仇恨的情緒所折磨、消耗。
廟會前夕。
少女郝蟬回家后偷看郝軍的手機,看到兩人關于廟會的約會信息,她模仿郝軍的語氣回復后默默刪除了這條信息。
而周春梅依舊像個大傻子一樣,絲毫沒發覺可疑之處,她是遲鈍、愚笨、外加神經兮兮的。
不開竅的女人!郝蟬很生氣,這個漏風的家,終究是要靠她來維系的。而周春梅除了坐享其成,別的什么都不會。
她上網,找了個技術宅男復制郝軍的電話卡,登錄信息同步的賬號,隨時監視他的約會短信。
盛令春的首映禮定在春節檔。
這是個標志性事件。
就是在這天之后,盛令春萌生了郝軍財大氣粗,可以依靠的錯覺。
郝蟬買了兩張相鄰座位的電影票,設計好他們去電影院約會。
從而錯過盛令春的首映禮。
郝軍對首映活動毫不知情,在電影院沒有等到盛令春,心不在焉地跟周春梅看了電影。
等他們看完電影,首映也該結束了。被冷落的盛令春,也不會認真考慮接受郝軍,不會讓郝軍看見她的強勢和脆弱。
郝蟬認真籌劃著一切。
她的心思不在學習上,期末考試成績退步明顯,公布成績后被班主任叫在走廊上批評了一頓。
“你想跟你媽媽一樣,指望以后靠男人養活,現在養兒都不防老了,你靠男人能靠一輩子嗎?關鍵還是要靠自己。”
“你本來很聰明,又乖巧懂事,怎么被你媽教育成這副樣子了?有錢的男人不知道要被多少女人圍獵,萬一你媽媽離婚了,我看你以后怎么辦。”
她話說的很難聽,郝蟬忍不住反駁道:“我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像你這樣月經不調的黃臉婆,是懷不上孩子的。”
她們竟然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最后班主任用手里的文件夾砸了郝蟬的腦袋,被路過的校長看到,把班主任叫走,郝蟬得以才回到教室。
考試結束后,班里已經沒什么學習的氣氛,除了極個別死讀書的狂魔還在捂著耳朵背英語單詞,其余人都在聊八卦。郝蟬心情很差,掩在歷史書里寫日記,每寫一行都用四分之一大小的試卷蓋住,不讓任何人看到。她一邊寫一邊聽后桌的人說班主任的老公出軌家里的保姆,她被凈身出戶,已經準備辭職了。
她停下筆。
回想班主任對她說的話,有些內疚。
不過為什么要辭職呢,事業編,說放棄就放棄,很可疑。
周褚安有兩員大將,千里眼順風耳,自動跟蹤她的一舉一動,拿著一盒酸奶就來安慰受傷的郝蟬。
郝蟬對他有些回避,用胳膊肘擋住了日記本,端著肩膀問他:“有事?”
“聽我媽說,情人節那天,你要登臺演出。”周褚安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聲音淡淡的,“你們藏得真好,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我媽收你當徒弟了。”
“你可千萬別來看我演出。”郝蟬一本正經地叮囑,“有熟人在,我會緊張的。”
“只是熟人而已?”周褚安很委屈,但也不好捅破那層窗戶紙。值日神仙說了,要等到成人禮結束后,才能表白。
現在,只能這么不清不楚、沒名沒分地跟她處下去。
“總之你別來。”
“不講道理。”
那天,在郝蟬的計劃里,周褚安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但最后,他還是出現了。
不講道理的人,明明是他啊。
首演前一天,舞團進行最后一輪彩排。新的演出服又沒按照約定時間交貨,李堯一直和稀泥,問他問題,永遠做出肯定的回答,“馬上”、“一會兒”。其實李堯在騙大家,他根本沒有去做演出服,發現真相的盛令春氣不打一處來,爭執過程中不小心從臺階上摔倒,扭傷腳踝不能出演。
整個舞團按下葫蘆浮起瓢,在顧此失彼中度過了最后一個夜晚。郝蟬自告奮勇臨時救場,擔綱錢王祭舞的C位。
“盛姨。”
她穿上了她的戲服,饒是年輕,也像模像樣。
盛令春心亂如麻,也只能佯裝歡笑,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十年心血,就這樣替他人做了嫁衣,她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鼓勵愛徒:“倒是像那么回事,明天我會在臺下,為你鼓勁的。”
“傷筋動骨一百天,盛姨好好在家休息吧,別落下病根。”郝蟬溫聲道,“萬一明天現場又出什么亂子,盛姨鬧心得很。”
李堯添油加醋道:“我也鬧心的很,要是早點接受資助,就不會是今天這種腹背夾擊的局面。人在沒錢的時候,反而就喜歡裝清高,孔乙己的長衫早就該脫了。”
郝蟬登臺演出。
坐在臺下的盛令春和郝軍舉止親昵,依偎在一起。
而周褚安還是興高采烈地,抱著花束前來捧場,很湊巧地,就坐在盛令春的后面。
發現兒子也到場觀禮的盛令春,頓時尷尬不已。
最后,在郝蟬的掩護下才得以脫身。
郝蟬演出結束后,脫離了大部隊,巧妙地繞過了周褚安,卻在路口轉角處,被盛令春摟到咖啡館里。
郝蟬低頭看了一眼,她打了石膏的右腳活動自如,之前行動不便竟然都是裝的。
“盛姨……”她臉頰泛紅。
“噓。”盛令春的中指在唇邊,示意她看外面。
周褚安和郝軍并排站著,在等車。散場后,周褚安沒找到郝蟬,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一臉不開心。郝軍則是雙手交叉在身前,在等司機來接,他瞟了周褚安好幾眼,那不自在的眼神應該是認得他是情人的兒子。
“我本來想先跟你攤牌的。”郝蟬羞赧地笑起來,“什么都瞞不過盛姨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我跟郝軍的關系了。”
“我爸的白月光。”
“你錯了,我喜歡的人從來都不是郝軍,以前不愛,現在更不會愛。”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離開郝軍的掌控呢?”
“我只是想利用郝軍發展自己的事業,從沒想過要靠雌競上位。他在我眼里,只是一塊跳板而已。”
郝蟬懷疑,事實真的像她說的那樣輕巧嗎?
“可是……你們一起睡覺了。你怎么能跟不愛的人做那種事呢?盛姨,你不覺得難為情嗎?”
盛令春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
那表情,17歲的少女無論如何也讀不懂。
“郝軍還是很會哄女人開心的。他有手段,也有耐心。”
“可他是別人的老公啊。”
“婚姻制度本身就是人類發明出來的虛構的制度。”盛令春笑道,“世界上并非每個人都會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活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以后的社會,或許非婚生子也享有平等的繼承權,誰又說得準呢。”
郝蟬把鼻子埋進圍巾里,低聲吐槽:“那以后的社會,是奸人當道。”
“你和郝軍一點都不像。”
盛令春眼底流露出一抹柔情,那眉眼看著就像個優柔的人,郝蟬討厭那種優柔寡斷,跟包裝袋里的餅干碎一樣。
“你比較乖巧溫厚……是像你媽媽吧。”
“Nope。”郝蟬否認。
周春梅性格極端,而且經常犯蠢。屬于愚昧無知那一卦的,身上存在最致命的缺點,就是犟。
周春梅只是個家庭主婦,活動半徑就在郝軍和郝蟬身上。再過二三十年,她就是被不斷進步的社會所遺棄的老年人。她離開郝軍就會被迫降價,而降價,就注定要被卷入到一個不斷下降的螺旋中。所以周春梅不會離婚,不管愛不愛,至少郝軍是她的保護傘。
郝蟬問:“盛姨,原來你從樓梯上摔下去,沒骨折,那是演給李堯看的嗎?”
盛令春搖頭說:“樓道上的潤滑油,不是李堯灑上去的。我摔倒之后,李堯為了自證清白,去調查監控。”
郝蟬犀利的眸光掃過去:“是誰要害盛姨?”
“我兒子。”
郝蟬訝然。
周褚安?他……怎么可能!
——
頒獎典禮的最后。
翟芳芳捏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
“……綜上所述,茲決定,和周褚安先生和平分手,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