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夜色濃稠如墨,將紫禁城緊緊包裹,不見破曉曙光,黎明尚在沉睡。
在太監宮女的重重拱衛下,一位美婦人身著喪服,披麻戴孝,緩緩來到熹宗的靈柩前。四下里燈炬簇擁,亮如白晝,可這陣仗全然沒有祭拜應有的肅穆,反倒像是一場熱鬧的焰火晚會。
此時,在乾清宮內穿戴袞服的朱由檢,察覺到遠處的異樣光芒,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四更天就起身洗漱,準備上早朝,途中正巧碰到客氏出宮,心中雖無波瀾,卻也暗自留意。他深知,客氏這般大張旗鼓,不過是為了掩蓋心底最深處的恐懼,不過是虛張聲勢,給自己壯膽罷了。她不過是個沒有名分的乳母,為求善終,怕是早就暗中謀劃,給自己留好了退路。況且近日,朱由檢收了不少魏忠賢進獻的女子,客氏自覺年老色衰,危機感頓生,生怕被無情拋棄,就像她當年狠心拋棄嬰孩尸骨,任由其墜入枯井,無聲無息。
“這客氏還真和歷史上一樣囂張跋扈,這排場,都快趕上我這個皇帝了。”朱由檢暗自思忖。
不僅朱由檢注意到了這動靜,就連在午門外候朝的百官,也瞧見紫禁城內火光沖天。
“這到底是怎么了?”一位官員滿臉疑惑,向身旁人問道。
“莫不是宮中哪處走水了?”另一位官員猜測道。
不知情的官員們紛紛尋找熟悉的同僚打聽情況,一時間,午門外人頭攢動,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而那些知曉內情的人,卻都諱莫如深,緊閉雙唇,仿佛眼前這一切從未發生。他們摸不清如今的局勢,只能靜待陛下下一步動作,再做打算。
“這朝局,恐怕要有大變動了。”有人低聲感嘆。當下閹黨權勢滔天,無人敢公然站出來對抗,貿然站隊,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陛下,今日乳娘要出宮,來見你最后一眼了。”客氏站在靈柩前,哭得梨花帶雨,那模樣,像是真的傷心欲絕,滿心懊悔。她心里清楚,若不是自己當年手段太過歹毒,沒給大行皇帝留下子嗣,這皇位怎么也輪不到朱由檢來坐。
“陛下,妾身要走了。”她的聲音凄慘,在紫禁城上空回蕩,讓周圍的內侍們都不禁動容。這些內侍大多是客氏的心腹,今日她出宮,他們自然要侍奉左右。要是執意留在宮中,日后就真成了無人照管的孤家寡人,哪天被人打死,都不會有人在意。
鋪墊許久,這場鬧劇的重頭戲終于登場。客氏拿出一個小匣子,外面用黃龍袱精心包裹著,里面裝的是熹宗的胎發、痘痂,以及多年來剃下的頭發、掉落的牙齒和指甲等。
“陛下,這些都是陛下的,臣妾燒還給陛下了。出了宮,妾身就真的孤苦伶仃了。”客氏邊哭邊說,那模樣,好似真的在承受著刨心割肉之痛。她將匣子里的東西,一樣一樣,緩緩扔進火盆,目光呆滯地望著火焰,直到所有東西化為灰燼,才緩緩轉身。
“恭迎奉圣夫人出宮。”內侍王朝忠扯著尖細的嗓子高聲喊道,那聲音,恨不得讓整個紫禁城都聽到這個消息。今日這一去,他自己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客氏掀開轎簾,最后望了一眼靈柩,哀婉哭泣。她心里明白,此刻的眼淚,不是因為傷心,而是演給坐在龍椅上的朱由檢看的。她要讓朱由檢知道,自己對大行皇帝情深義重,關系非同一般,讓他不敢輕易對自己下手。
“起轎。”王朝忠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在眾人以為可以平安出宮時,一個高挑健壯的小黃門,突然跨刀匆匆走來,直直地橫在了轎前,一步也不肯退讓。
“小子,方正化見過夫人。”此時,一縷金烏的光輝恰好落在方正化的肩頭,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神圣的光環。
王朝忠眼皮一跳,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厲聲呵斥道:“你既然知道轎子里坐的是誰,為何還敢阻攔?”
方正化不卑不亢,大聲回應道:“陛下有旨,紫禁城內嚴禁起轎,不容僭越。還請夫人下轎。”
“小子,你這是找死!”其他內侍見此,以為還和從前一樣,客氏的命令無人敢違抗,便手持金瓜、腰刀,氣勢洶洶地朝著方正化圍了過去,想要將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黃門當場拿下。
方正化卻如同一棵蒼松,穩穩地站在原地,一步未退,就像多年后在保定城墻上面對流賊時一樣,眼神中透著堅定與無畏。
“若是你等再靠近,休怪我不客氣!”他雙手緊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太陽穴高高凸出,眼眸中射出陰鷙狠厲的光芒,猶如一頭饑餓的猛虎。
“小子,口氣倒不小!”沖在最前面的內侍,見方正化毫不退縮,揮動著手中的金瓜,就要狠狠砸下去。
就在這時,轎子內傳來客氏虛弱的聲音:“都給我住手!”那聲音,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原本要落下的金瓜,停在了半空中,仿佛時間都凝固了。
眾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一向跋扈的主子為何突然認慫。打,還是不打?他們一時沒了主意。
客氏歉意地彎腰下轎,語氣順從:“若是陛下有旨,妾身遵命就是,這就下轎走出去。”
王朝忠也察覺到不對勁,連忙上前攙扶客氏,接話道:“走走也好,多瞧瞧這紫禁城。”
方正化依舊不發一言,像個忠誠的衛士,緊緊跟隨著出宮的隊伍。一路上,隊伍里一片死寂,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御座上的帝威,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兩百多年的王朝威嚴,豈是他們這些靠皇帝生存的內侍能夠輕易抵擋的。
隊伍緩緩穿過內務府,走過斷虹橋,走走停停,方正化始終寸步不離。很快,隊伍中的一些內廷二十四衙門的管事察覺到異樣。他們本只是來給客氏送行的,可不想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出宮。
一名典簿停下腳步,面露難色:“我不走了,我還要回去當差,在此就別過各位了。”說罷,轉身就要往內務府跑。
這一舉動,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不少人也紛紛反應過來,跟著調頭:“我們也有些事情要辦,得回去。”
一時間,出宮的隊伍亂作一團。客氏卻像丟了魂一樣,行尸走肉般朝著西華門走去,對身后的騷亂渾然不覺。
方正化見狀,立刻拔出腰刀,寒光一閃,刀刃架在了最先離隊的典簿脖子上:“陛下有旨,既然走了,那就請走完吧。”
那典簿不過是個文宦出身,平日里哪見過這陣仗,雙腿發軟,像個木偶似的,乖乖調轉身,重新回到隊伍中,聲音顫抖:“好好好,我這就回去。”
其他內侍見此,也都沒了反抗的勇氣,訕訕地回到隊伍里:“還是快些走吧。”他們想著,先隨隊出宮,日后再想辦法回來。
西華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恭送隊伍,原本正敲鑼打鼓,準備迎接“九千歲奶奶”風風光光地回宮。
“恭迎奉圣夫人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