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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除夕

大年二十八。

中午。

沒什么太陽,烏云層層,籠罩虛空之上,幽暗,陰沉,但是也沒有下雨,沒有下雪,就是讓人感覺,冷颼颼的。

涂陽公社的碼頭。

趙東陽裹緊了軍大衣,這件綠色的軍大衣,是他老漢的,他老漢常年都是一身綠色的,用陸娘娘的話來說,他是人離開了部隊,心留在了戰場。

穿軍裝,才能讓他的心靈,有片刻之間的安寧吧。

他的軍大衣可不少。

當年部隊發的,后來在渝都當廠長的時候,老趙家還算是富裕了,回到向陽之后,才窮嗖嗖的,簡單來說,到了冬天,他的軍大衣,一個兒子傳承一件,都能滿足的。

天氣雖然有些冷,但是碼頭旁邊還是很熱鬧的,一群小孩子,穿的不算是厚實,但是卻玩的熱鬧沸騰,幾顆玻璃珠子,能讓他們在地上,趴著半天時間。

碼頭旁邊還是市集。

涂陽這地方,群山環抱,一個個大隊都坐落在群山之中,走山路是非常險峻艱難遙遠的,而水路最少能連接四個大隊之間的交通。

所以趕集的地方,放在碼頭這旁邊,是最合適的。

每個月,尾數,一三七是集市的日子,一般這種日子就會非常熱鬧,因為山里面的人會挑著籮筐,背著簍子,把山貨拉出來賣,大頭讓供銷社給收了,小的邊邊角角什么,自己在集市交易了。

前些年集市還是非常嚴厲禁止的,但是這兩年,放松了很多,沒說允許,但是也不是抓的很嚴格,你們互相之間交易一下不太重要的生活用品,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要不是太出頭。

又沒有得罪什么人。

即使上面嚴令禁止,下面的人,也不會太當真的,除非有人做大做強了,這逼得上面的人來處理了,投機倒把的罪,還是非常嚴重的。

過年這段時間,即使不是集市日,這碼頭周圍,也非常熱鬧,能看到少數民族的服飾,涂陽有不少的少數民族居住,但是主要以苗族為主。

涂陽公社有一個苗天寨大隊。

這苗天寨,就是苗族的苗。

苗天寨之中,漢族和苗族混居,其實一開始只有漢族的,但是戰亂的時候,來了一支苗族,就混居在一起了,苗族人口越來越多,就把勾天寨變成了苗天寨。

苗天寨比向陽大隊還要偏,向陽大隊雖然隔著大山,但是起碼靠近涂陽公社了,直線距離不到五公里而已,還有水路,不用多久就能到。

但是苗天寨,那是真的要翻山越嶺了,保底,三十公里的山路,趕集的話,有時候一天來回都不夠,所以苗天寨的人不說與世隔絕,可和外面的交流,還是非常少的。

這就是大山里面的悲哀。

趙東陽坐在碼頭旁邊,已經等了一上午了,有些打瞌睡。

他對涂陽,越發的陌生。

當初在涂陽公社讀初中的那兩年,記憶已經漸漸老去了,涂陽這個地方,那破敗的房子,那些古老的石頭屋子,還有那些吊腳樓,看起來古色古香的。

事實上窮就是窮,即使在東關這一畝三分地來說,涂陽都是窮的代表性名詞,七三年之前,涂陽連一所中學都沒有,涂陽中學是七三年才落成的。

“重活一世,不能這樣混日子啊,雖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總要學會去去改變的,當改革開放的大時代來臨,外面的人日子越過越好,我們大山里面的人,難道要等他們來扶貧嗎?”

趙東陽看著這樣的涂陽,看著這樣的家鄉,看著這美麗的山,這奔流的水,他的心情也不知道為什么感觸會這么多。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當了幾十年商人。

商界的爾虞我詐的,他早已經鐵石心腸,不夠冷血的人,不要在商界混,在這個充滿利益的名利場之中,所有人都會變得面目全非,你不變,終究有一日,就讓這無情的商界給吞噬了。

這商界,他挺討厭的。

但是也充滿誘惑。

即使重來一世,他依舊對那個能賺錢的世界,充滿著好奇心,如果為了向陽大隊,為了自己家的家人,也為了故鄉這個詞語能變得更加美好。

他不介意再闖一闖。

畢竟,也算是有點經驗了,能規避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

就在趙東陽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艘船逆流而上,抵達了涂陽公社的碼頭。

“你怎么在這里?”

精神不是很好的王初夏一眼就看見了那一道綠色的身影,船一停下來,就直接跳上去了,那小臉紅撲撲的,大大的眼睛,墨色的黑瞳閃爍一道喜悅的光芒。

“你信上說的,昨天就應該到了,我昨天晚上沒等到你,害怕你出了什么事情,一大早就來這里等了!”趙東陽看著她有些冷的發抖的雙手,趕緊雙手包裹上去,使勁的搓。

涂陽屬于大山里面,大山里面的氣溫,還是比較低一點的,即使沒有下雪,也就降到了七八度左右,還是那種濕冷,風往肚子里面倒灌的,冷的人直發抖。

“我這么大人了,能出什么事情啊,這涂水的水位降的太快了,大船都出不了,只有小船在跑,但是昨天船在門洞哪里也是上不來,就停了一晚上,而且他們的小船裝了太多東西了,早上搬了半天,才上來。”

王初夏解析說道。

“先回家吧!”

“都來涂陽了,要不先買點年貨,我在東關沒停多久,船催的著急,去供銷社買點年貨,再回家去!”王初夏說道。

“都買好了,不用買了!”趙東陽說道:“大隊今年收獲不錯,前幾天各個生產隊都算總賬了,拿到錢,大哥他們幾個就迫不急的來供銷社進購東西了,把咱家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票都用完了的,我們家現在想要買一瓶醬油,基本上都沒票了!”

趙東陽去東關的時候,禍禍的一批。

生產隊結算的時候,他們又禍禍的一批。

趙家的票,那是一張都不剩拿下來了。

往年也沒這么富裕了,有票,沒錢,但是今年不一樣,趙東陽先開始揮霍了,一百多塊錢就撒在了零零散散的東西,往年他們家一年,也就是這個定量而已。

今年生產隊又大豐收,全大隊的人收獲都不錯,大家手里面都有點錢,起碼能給每個人購置一身新衣服,自然不會不舍得那點票據,高高興興過個年。

“我有啊!”

王初夏從手提包上把拉鏈拉開,拿出一疊票據,說道:“你之前寫信問我要的工業票,我去問我爸拿到了,還把我爸的票要來了不少,一個自行車票,一個收音機票,一個縫紉機票,另外那些就是生活百貨票……”

“你爸怎么沒把你趕出去啊,誰家大老鼠進了米缸會一鍋端的!”趙東陽嘴角抽搐了一下,自行車票多難搞,還縫紉機票,收音機票,三響一轉,你全湊齊了。

“你爸才把你趕出去呢!”

王初夏嬌嗔了的白了他一眼。

那一眼的風情萬種。

讓趙東陽心都酥軟了起來了。

好吧。

他得承認。

自己還是一個死舔狗的性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王初夏只要給自己一點點甜頭,自己就會奮不顧身的撲上去,這活了兩世了,還是逃不開這娘們的溫柔鄉。

“要不去買個收音機?”趙東陽一直想要買一個收音機。

前段時間涂陽公社的供銷社是沒有收音機賣的,但是過年這幾天有,大哥去供銷社回來,還專門和趙東陽說了一聲,所以趙東陽知道。

“那就先買個收音機,咱們的錢,應該夠用!”

王初夏掰著指頭數著:“自行車票我們可以存著,等到今年年底咱們再用,到時候給咱爸買輛自行車,咱爸天天各個生產隊都要跑,走的太累了,大嫂二嫂其實一直想要一個縫紉機,她們的針線手藝都好,如果有個縫紉機,說不定還能在大隊里面賺點錢,這票攢著,等攢夠錢了,就去買回來,現在日子差了點,但是等我大學畢業之后,分配以后,能掙錢了,日子會越來越好過……”

趙東陽眼神微微斜睨,看著她那個認真的樣子,她是把趙家當成自己的家了,她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嫁進來,想要好好過日子的。

可自己呢?

想以后。

想未來。

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是還因為害怕而感到害怕,因為恐懼而讓自己半步不敢走上去。

自己這一個重活一世的人。

還沒有這王初夏活的明白吧。

………………

涂陽公社是有收音機,但是就只有一個樣式的,沒有的選的那種,早知道就提前跑一趟東關,在東關接上了王初夏,再去買一個收音機回來了。

現在就兩個選擇。

要么過年之后再去買。

要么就直接捧一個回去。

王初夏是準備說,過年之后再買,性價比,樣式,都好一些。

但是趙東陽覺得。

千金難買喜歡這個詞語的,他現在喜歡,不代表他過年之后還會喜歡,他現在有沖動消費的想法,過年之后估計就不會了,到時候買回來了,也沒有那種滿足感。

所以在趙東陽的強烈要求之下,王初夏妥協了,趙東陽掏出來了五十塊錢,王初夏掏出來了十五塊錢,這收音機可貴了,用了六十五塊。

天府牌的。

比之前趙東陽在東關看到了那個牌子的收音機來說,這個牌子的收音機,起碼貴二分之一左右。

他們興高采烈的把收音機捧回家。

家里面就沸騰起來了。

“這什么臺?”

“這是渝都電臺的岳飛傳!”

聽著收音機里面傳來壯懷激烈的聲音,家里的人,都靜悄悄起來了。

收音機不陌生。

大隊部有一個。

很多時候用來聽新聞的。

但是私人家里面購置的。

在向陽大隊來說,獨一份了,家里面的人,自然高興,多了一個收音機,就等于以后多了一個娛樂活動,對于這個簡單的時代而言,收音機可是比得上電影電視機的威力了。

“初夏,這一路回來,太折騰了!”陸惋兮握著這小兒媳婦的手,心疼的說道:“都怪那臭小子,讓你千里迢迢的來回奔走,他自己不走,讓你走,等過完年,我就把他趕出去,讓他和你去燕京,不然讓你年年這么折騰,怎么行啊!”

“媽,我沒事的,年輕跑一跑,多大的問題啊,他不愿意去燕京,你也不要逼他了!”

王初夏甜甜一笑,然后把她的袋子打開,開始翻東西了:“這是我爸給家里面準備的禮物,這酒是給爸的,這些麥乳精是給熊娃他們幾個吃了,小孩子吃掉會好……”

“我說你這袋子就幾件衣服,怎么這么重!”趙東陽看著這好像一個哆啦A夢的口袋,一個個寶物都差點笑了出來了。

王初夏的爸爸,他還是知道的,畢竟住了這么多年,絕對沒有這么全的心思。

估計是王初夏媽媽準備了。

兩母女又鬧別扭了。

所以才說是爸爸準備的。

王初夏媽媽,那個對他挑三挑四,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滿意的女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她是一個非常注重禮數的人,大戶出來的人,骨子里面尊道重禮。

她認不認趙東陽這個女婿,對于兩家現在的關系,禮數上,不會有半點給人說閑話的機會的,就好像她也不喜歡她的兒媳婦,可這禮數上,不會有任何挑剔。

“初夏,謝謝你爸爸啊!”趙江山拿著這瓶不陌生的國窖,倒是非常高興,這種酒,他也就只是喝過一次,還是從老領導哪里強行搶來的,可不是一般的酒。

………………

除夕如約而至。

一大早。

一家人就開始準備開干了。

今天是不干活的。

不過趙江山是閑不下來的,還是要跑去大隊部去做點收尾的工作。

家里面一些搬搬抬抬的東西,比如收拾一下那個角落,收拾一下那個地方,大家都開始忙碌起來了,而大嫂二嫂開始給家里面的人試新衣服了。

今年的布,都是趙東陽從東關買回來了,不僅僅是顏色鮮艷,而且布的質量也非常好,她們兩個合力,給全家人都做了一套新衣服。

趙東陽的是一件中山裝的外套。

這年代,男人穿什么衣服最帥。

當然是中山裝了。

那些夾克外套的,喇叭牛仔褲的潮流,目前還沒有吹到東關這一畝三分地,在東關這里,中山裝就是一個男人的正裝了的。

“咱家,說老說小,最后還是小七最帥了!”

“誰說不是,這小七要是大幾年,我就不找我家哪位了,肯定相看小七的!”

妯娌兩人讓趙東陽試穿新衣服,看的賊順眼了,還忍不住調戲起來了。

趙東陽都差點臉紅了:“二嫂,你看我二哥,肯定在小本本上給我記一筆了,你就做做好心了,別調戲我了!”

方東寶和許東升在旁邊,對趙東陽這看起來挺帥氣的狗東西,頓時面色不好看了,同性相斥,這時候,沒啥親弟弟的,只有異性。

“他能比我們兩帥?”

“帥屁,四眼狗,小白臉,沒一個是好東西!”

兩兄弟咬牙切齒的說道的。

“你二哥三棍子憋不出一個屁來的,怕他做啥,你是怕你媳婦噻!”二嫂打趣的說道。

“初夏,你可看緊點你男人,這剛剛結婚的男人,心思可不少啊,咱們大隊,瞧得上他的姑娘,也不在一個少數了,那小寡婦,就挺中意他的!”

二哥許東升就是那種特別蔫壞的人,就看不得自己媳婦夸別的男人,直接爆料起來了。

“小寡婦嗎?”

王初夏手中挑揀藥材的手,都停滯了一下。

“二哥,你是要互相傷害嗎,二嫂,我給你爆點料,我二哥在渝都小時候,可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而且他還藏私房錢,以為藏在自己閨女被褥里面,你就不知道了……”趙東陽把心一橫,惡向膽邊生。

“藏私房錢?”二嫂那眼神開始變得鋒銳起來了,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她才不管,可藏私房錢,大罪了。

“趙東陽,受死吧!”

許東升有些氣急敗壞了,顧不上和老大正在抬桌子的關頭,手一松,直接撲過來準備和趙東陽魚死網破了。

他一放手,桌子不平衡,方東寶的膝蓋被砸了一下,顯得最無辜。

“哎呀,疼死我了,老二,你要死了,放手之前不能說一下啊!”方東寶抱著膝蓋頭哀嚎了起來了。

“老公!”

大嫂趕緊過來給他瞧瞧,十分心疼。

“這幾個混蛋,就好像都沒長大一樣!”陸惋兮看了看小兒媳婦,笑著說道:“初夏,你別管他們了。”

王初夏倒是對這種家庭氣氛非常喜歡。

王家沒這氣氛。

兄弟姐妹之間,都好像有隔閡一樣的。

“媽,這藥材還要嗮嗎?”

“最近沒什么太陽,放到架子上涼一涼,等有太陽了,再嗮!”

王初夏一大早正在陪著陸娘娘整理她的一些藥材。

陸娘娘學的是西醫,但是這些年做的都是中醫的活。

西醫的藥貴啊。

中醫可以自己去采藥。

大隊上的性價比而言,當然是中醫了。

大隊誰有些什么大病小病的,都會讓她先去看看,大多數人生孩子,也找她,畢竟向陽大隊只有她這個沒行醫資格的村醫了。

她雖然掙不了什么工分,但是看病的悄悄收入,大家你賽我一毛幾分的,收入來說還不錯了,有時候會親自讓丈夫陪著自己進山采藥,采藥制藥也是她的活。

家里面,曬著一篩子一篩子的藥材。

…………

下午,大家開始同心協力的搞年夜飯了

方東寶許東升殺雞。

自己家養的雞。

趙東陽去搞了半邊鴨子回來,大隊有人養鴨子的,另外還提回來了一條大黑魚,大隊的人放網去河里面撈的,他給了二毛錢就提回來了。

餐桌上,洋芋是少不來的,另外就是一個回鍋肉,一個臘肉炒韭黃……

今天除夕,是團年飯。

豐富的程度是與眾不同。

傍晚的時候,錢東勇風塵仆仆的從縣里面趕回來了,差點都趕不上年夜飯了。

一家團聚。

年夜飯正式開始。

“今天算是告別一九七八!”趙東陽對著老天爺敬了一杯酒,是敬這個時代,也是敬過去的自己,從今往后,他就是一個全新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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