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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大愛之殺——從一個錯誤說起

他們有的是國民黨人,有的是共產黨人,有的,什么黨派也不屬于。他們共同的地方,不過是中國人而已。

寫作抗戰特工題材,是我一直的一個心愿。

在八年的衛國戰爭中,除了在前線與敵浴血苦戰,中國的特工人員,也曾在敵后展開積極的活動。爆破,暗殺,情報,宣傳,這些大多數年輕而堅定的中國人,在敵人的后方,如同釘子一樣存在,向敵后的百姓們證明著中國不會亡的真理。

他們的犧牲是巨大的。

在日本,如果你今天去買家具,想到家中有某個空隙似乎可以容納,卻又沒有把握,那么,你只管去買。因為日本所有的房產商和家具商都是按照十分的規矩來制造他們的產品,因此,不同家具拼起來的尺寸必與房間墻壁的長度吻合。

在日本生活了十幾年,深知這是一個細致到令人難以承受的民族。當這種細致,與法西斯的殘忍兇狠結合起來,可以想象將給中國的抗日軍民帶來怎樣的傷害,也注定了我國特工人員在敵后的行動何等艱難而危險。

然而,我們的好兒女還是去打了。

唐紹儀,傅筱庵,俞葉封,陳明楚,何天風,一個個大名鼎鼎的漢奸命赴黃泉。

天馬號,出云號,一個個威風凜凜的巨物在爆炸聲中顫抖。

交通員在敵人的戰線上穿行。

偽造的日鈔在敵后的市鎮上投放。

中國特工人員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在敵后打開一個新的戰場,這段歷史中滲透了太多的傳奇,精彩和犧牲精神。

那么,從哪里開始呢?就從老薩所犯的一個錯誤說起吧。

2004年,我寫作過一篇《碧血神槍》,描述了抗日殺奸團在古都北平的行動。這大約也是多年來第一篇對這個團體進行描述的記述性文章。發表后引起了很大反響,人們似乎這才意識到,當年曾有一批如此意氣風發的少年,在淪陷的北平和天津,向日寇和漢奸打出了無畏的槍聲。

然而,這篇文章中卻有一個錯誤–我將抗日殺奸團的重要成員袁漢俊寫成了“袁世凱的侄孫”,袁漢俊烈士的妹妹寫來信件,與我澄清此事,說明袁漢俊與袁世凱并無關系,信件如下–

關于胞兄袁漢俊的簡況

我家世代書香門弟,祖父袁蓉生。民國初期攜帶家眷從家鄉浙江上虞到上海謀生,當了滬漢某輪船的船長。父親袁英辛1917年從上海圣約翰大學化工系畢業,后為瑞士雀巢奶品公司上海分公司經理。屆時父親僅20歲。“九一八”事變后不久,父親調到天津分公司。程案后,為保護祝宗梁和我父親的安全,抗團的曾澈護送祝父和我父去重慶見戴笠,戴有意讓我父親在重慶工作,但父親對國民政府的不滿,執意返滬。

袁漢俊是我的二哥,他年長我14歲,關于二哥抗日的事情,是我長大后從長輩的談話中才知道有關二哥的點點滴滴。二哥天資聰明、秉性善良忠厚、耿直俠義,富有愛國熱忱和對弱勢群體的同情心。記得1934年秋,那時我三歲,家住天津萬國橋(現今解放橋)附近的一座西式小樓里,一墻之隔是法國工部局。二哥常帶我至家屋頂的大平臺上玩,他總是面朝工部局,面色凝重地傾聽工部局發出的拷打聲和凄歷的慘叫聲。那時我很奇怪,不懂二哥為什么要聽這嚇人的聲音,事隔多年,我才知道那聲音是愛國志士和抗日青年被嚴刑拷打的凄慘的喊叫聲。這說明二哥在南開中學時期就激發了抗日的愛國熱情,從此他走向抗日救國之路,最后英勇犧牲獻出年輕寶貴的生命。

我二哥與抗團成員的祝宗梁、孫大成、劉友琛、馮健美等多次進行抗日殺奸活動。如火燒日軍的糧庫和棉花棧,爆炸日軍收買的光陸電影院、中原公司和日軍設的公共汽車。刺殺程錫庚和王竹林等幾位大漢奸。在刺殺程錫庚活動中二哥是主要人物之一,因而引起敵人的注意,多次追殺他。

程案后二哥去重慶大學讀書,1941年他給抗團的女友信中稱:“我雖身在讀書,但心仍在抗日……”在他大學畢業的前一年,二哥毅然放棄學業,回到北平,以實際行動繼續抗日,打擊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

1943年初,被叛徒鄭有溥、齊文宏出賣,在二哥由上海返回北京的途中。在天津火車站被日軍抓捕。因為二哥是抗團的骨干,知道抗團全部情況及成員名單,他知道如果屈服招供,抗團組織將被破壞,所以在敵人的酷刑下,二哥寧死不屈、絲毫未吐露半點組織機密。慷慨就義時,時年26歲。據牢獄的室友說:“袁漢俊臨刑前,見到獄友凍的發抖他把身上的皮衣脫給獄友,而自己只穿單衣走向刑場。”由于敵人的殘忍,致使父親和親友四處尋找終未找到尸體。

據抗團的同志稱:“袁漢俊為人忠誠,工作積極負責,那里有危險他就出現在那里,對抗團貢獻很大,沈棟被捕后,有關組織,總務財務等工作他全部承擔,將團員名冊、錢務等存放在法租界新華銀行的保險柜里,他沉默寡言,性格內向工作穩健任勞任怨。”

寫文章寫出了錯誤,薩連忙道歉。

此錯何來呢。說起來是我錯信孤證造成的–為了解馮運修犧牲的情況,我通過北京政協和在臺灣的朋友,聯系了曾經涉及抗日殺奸團組織工作的舊軍統人士。對方提供了如是情況,應該說老先生提供的大部分情況是比較符合事實的,但也不免出現上面的錯誤。現在既然出了錯誤,自然要找對方核查。因為提供情況的老先生已經過世,同其后代談起此事,分析當年也曾出生入死的老先生,之所以出現這樣的錯誤,可算是與其職業有關了——第一,老先生是軍統出身,但實際抗日殺奸團只是個別人員與軍統有關系,對其全貌他并不了解;第二,他當時并不是在平津活動,而是在保定,所以所述不免有風聞的內容;第三,當時軍統確有說法,講平津有袁世凱的后代在參加抗日活動,于是老先生憑邏輯推斷這就是袁漢勛和袁漢俊。錯誤是不應該,薩因此向烈士的家人表達了自己的歉意。但是,繼續追蹤這個錯誤背后的東西,卻讓我頗為吃驚,甚至重新認識了當時平津的抗日形勢–原來,這位老先生雖然搞錯了人,但有一個事實他并沒有弄錯,那就是袁世凱家的確有人在平津參加抗日活動!

參加抗日活動的不是袁世凱的侄孫,而是他正牌的孫子–此人,就是當時北平地下黨中的風云人物,后來的中國人民大學校長袁寶華!

此外,袁世凱還有一個孫外甥也積極參加抗日,正是抗團骨干孟慶時所在的育英中學同學,此人就是后來的中央黨校教授艾克力!

正如這個例子表現出來的,中國的抵抗者覆蓋了中國的各個階層,而且,每一個階層都不乏慷慨赴義的英雄。

這是此事引出的第一個沒想到,第二個沒想到是袁漢俊烈士的親人并沒有責怪我的疏忽,反而誠懇地介紹了去與抗團中著名的“書生殺手”–祝宗梁老先生聯系。

祝老先生,又不顧高齡,認真地為我寫下了一篇六千字長文,談了他和袁漢俊烈士在那些鐵與火的日子里,怎樣并肩作戰。

此文如下–

我和袁漢俊在一起

祝宗梁

我們的第一個定時燃燒彈是劉福庚和李寶仁制造的。不幸出了意外,他們一死一傷。制作方法還是保留了下來。以后孫若愚和袁漢俊就按著這方法又制造了兩個,這就是后來破壞日商光陸、國泰兩家電影院用的。以后又計劃破壞日商中原公司,再要制造六個燃燒彈。他們就約我也來參加工作。這就使我和袁漢俊經常在一起工作,一直到一年以后,我們又一起離開天津去到內地。

在執行破壞中原公司的時候,孫若愚編了六個小組,每個小組兩個人。漢俊又是和我在一組。被指定的地點是西裝部。孫若愚說:“這里最難,所以就分配給你們。”這里的確難搞。一間大屋子,所有商品都在柜臺后面的櫥窗里。沒有顧客,幾個營業員都閑著沒事。我們在未進去之前,就先商量一下對策。漢俊說:“我們分頭進去。我設法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找機會放(燃燒彈)好了。”后來我是把它放在一匹被打開展示的衣料后面的。

抗團在逆境中成長不是一帆風順的。戰爭爆發才半年多,就有些人離開了抗團。有人是因為搬家或異地求學,但還有人是主動離開的。當然抗團本身工作不到位,也是一個原因。無論如何這個工作是艱苦的。還要冒不少風險。而且又無利可圖。如果空有雄心壯志,對個人利益又是那么關注時,就會產生動搖。袁漢俊參加抗團很早,對那些不辭而別的都看在眼里。后來他對我時而流露出一些批評之詞。漢俊本人就一直團結在同志們身旁,奠定了抗團的發展。

袁漢俊從開始就擔負抗團的總務工作。他把人員名冊,用他自己的密碼,全部翻譯成數字,并保存在銀行保險箱里。

抗團開始時是沒有經費來源的。所需要的一些東西,如紙張、油印機、……都靠大家捐助。在這方面漢俊是從不要別人開口,他就把一切安排好了。后來抗團得到一些獎金,也都由他保管。

沈棟被英工部局逮捕,在搜查時被發現了証據(據說是手槍)。沈棟不得不承認他是進行抗日活動。這也就造成他不能被判刑,又不能被釋放的情況。沈棟在獄中對看守他的巡捕仍在宣傳抗日。使馬從云自愿參加抗團。此后沈棟和組織一直保持聯絡。都是由馬從云替他與袁漢俊之間傳遞信件。

后來李如鵬代替了沈棟的工作。這時成立了抗團干事會。曾澈負總責、李如鵬負責組織干事、孫若愚負行動干事、袁漢俊負總務干事、我負技術干事。沈棟的名額仍保留在干事會里。

要我擔任這技術干事,不是我有什么本事。因我曾參加制造過定時燃燒彈,也就是我具有了這方面的知識。但這遠不夠的,于是我就考慮買些書來學習。袁漢俊又主動為我找來不少書,有的是從劉福庚那里拿來的,又買了一些。應該說擔任這工作的應是漢俊和我兩個人。

我們考慮到將來要燒什么,就用什么樣的燃燒彈。例如棉花,用小型的就可以了。我們設計制造了一種如香煙盒大小的燃燒彈,用力丟可以有二、三十米遠。這就可以從外面丟進去,我們不必進入現場。在學校化學課程里學過,黃磷在常溫的情況下是可以自燃的。于是我們用黃磷與二硫化碳的溶液當引燃劑,這二硫化碳蒸發需要幾秒鐘時間,這就可用來保護我們自己平安地離開現場。

我們在書里看到苦味酸有爆炸的性能。就考慮用苦味酸來代替雄磺與氯酸鉀的這種炸藥。因為這種炸藥很不安全,稍有磨擦或碰撞就會爆炸。我們利用氯酸鉀有釋放氧的功能,在一定的比例下與苦味酸混合。在用力的打擊下,就可以爆炸,而且威力不小。

我們還做了個更小的燃燒彈。把麵粉和氯酸鉀混合,加水調和做成小球。等它干燥后,再蘸一下黃磷與二硫化碳的溶液,用彈皮弓彈出去,可以有四、五十米。沒想到它爆炸了。我們還在試驗室里造出了雷汞。和氯化苦劑的催淚劑。但這些都沒有機會利用上。

孫若愚和我分別在各自工作的范圍內多想些,到正式工作時就不分家了。有事大家干。人手不夠就找人來幫忙,沒有說不愿干的。在組織內沒有上下級。工作時也沒命令。誰愿意誰就上。大家都是自愿來的,完全義務性質,都沒有工資。

有兩次放火,我都沒找袁漢俊。他辦事謹慎、思考問題很有條理,這是他的特長。那時我覺得他就缺少運動員那股靈活勁,很斯文不像當個行動員。孫若愚的行動組的組員,個個都身強力壯、打斗好手。一天,我們預備晚上放火燒棉花棧,這次由第二小隊執行任務。我想若能把他們的消防破壞掉,就會有更大的戰果。這時正好袁漢俊來了,于是我就約他一起去執行這任務。我準備了一瓶王水,想把它澆在消防水龍的帆布帶上。那天傍晚,我們到了消防站。大概是吃飯的時間,只有一個人在看守。漢俊假裝問路,弄不懂還請他指點。我就趁他們站在門外的時候,把王水都澆到水龍的帆布帶上。這是直徑有一米多可轉動的大輪子,并排繞著十幾盤水龍帶。至少有六、七條被澆上王水。王水一碰到帆布,顏色立刻變黑了。為了不讓他發現,我轉動輪子把黑色部分轉到后面去。那天棉花燒起來后,我隔了幾條街看到把天都照紅了。可是沒去看他們救火,這次破壞的效果也不了解。

程錫庚是偽儲備銀行天津分行徑理,還兼海關監督。制裁程逆這件事,起初都是孫若愚調查的。在1939年4月初,孫若愚要去北平。他臨走前向我說,要我留心這件事。他調查的情況,我基本都了解。大致是:程本人五十幾歲、禿頂、戴金絲邊眼鏡。有個女兒在耀華初中讀書。他家汽車號碼是1657。愛好看電影,準備在電影院制裁他。4月9號星期天,袁漢俊、孫惠書、馮鍵美來我家玩。下午五點鐘左右,他們要回去。我拖著他們一起到各電影院轉轉,看看有沒有1657的汽車。居然在大光明電影院發現了它。

我們立即決定行動。我回去取槍,漢俊去找劉友深來幫忙。等都回來,電影已經開映很久了。中間休息時,我們分頭到樓上、樓下去找。只是在樓上中間第五、六排發現一個可疑的對象。跟著電影又開映了。可疑的是他們有五個人。夫妻倆帶三個孩子。大女孩十二三歲,正是讀初中的年齡。另外還有兩個男孩,都還是十歲左右。我們事先并不知他家還有男孩。我們又誰都沒見過他本人,這使我們不敢斷定他是否就是程錫庚。

我想把他引出來再行動。我去打個幻燈片。上寫“程經理外找”。等我回來,劉友深對我說:這人看了幻燈片,就要站起來。但馬上被他妻子按下去了。從這個動作我們斷定他就是程逆無疑。我從另一個方向走到程逆后面這排,再往里走距離他兩個位子,我坐下來看電影。這主要是使我定定神,把剛才一些雜物事擺脫開。等我決定行動時,立刻站起來。用槍對準他的腦袋只有一尺遠。連開四槍。這時四周觀眾都站了起來。我旁邊的幾個人都向后退,給我讓路,讓我先走。

我和劉友深從三樓混在觀眾中下到二樓的樓梯口時,一個人突然從身后抱住我。我轉身用槍對他肚子開了兩槍。他倒了下去。又一個人從身后抱住我。我再開槍時,子彈沒有了。我們在掙扎中一起滾下了樓梯。兩人都是頭下腳上,他抱住我的腰,我攏住他的頭。他張嘴把我手指咬了一口。漢俊這時過來,用槍頂著他的背后,開了一槍。他身體頓時軟了下來。漢俊扶我站起來。我們一起下樓出了影院。

大家都先后回來了。事情雖然有些波折,但還算順利。李如鵬知道我們勝利歸來。就帶來好多好吃的來慰勞我們。因為我們都還沒吃飯呢!曾澈跟著也來了。聽了我們的敘述,他馬上就走。他說:他去打聽后果。我的手破了,孫惠書拿些紅藥水和消毒的藥膏幫我包紮一下,也沒去醫院。

第二天一早,我看見程逆的家門口掛了白紙條。這就是報喪的表示。報上說:第一個抱我的是個白俄,腸子被打穿了八個洞,送到醫院。第二個是瑞士人,當場死亡。他已經買好船票,預備回國。只因多管閑事,意外身亡。這天我仍舊去上學。語文老師王則民把他在報上看見的這消息,再加上他繪聲繪色地向全班同學講述,使全班同學都歡欣鼓舞。我也和大家一起沉浸在勝利的歡愉之中。當我想到這是我把它帶來的,這就使我內心感到無比欣慰。

袁漢俊這一槍,救了我的一條命,同時也糾正了我對問題的一些看法。過去我總以為伶俐、反應快、能說會道的人肯定是能干的。其實這只是一個方面。更應該看到一個人在分析問題和處理問題的能力。再深入一些,還應看到一個人在處理公與私的這方面在他心里的矛盾。如果一個人的私心雜念總在作怪,這種人是絕不能委以重任的。還有一條,就是“沉著”。在任何情況下,自己不能亂了自己。袁漢俊就具備這方面的優點,他平時多沉默寡言,其實他總是在思考、觀查。他比別人深沉得多。他也比別人能干得多。

六月份,曾澈通知我們參加刺程案的幾人去重慶。他說這是重慶來的命令。因為這正是學期末尾,我們拖到放暑假才成行。七月,我們買到一條去香港英國貨輪的船票,我們幾個再加上沈棟和馮鍵美的母親一起去了香港。孫惠書因她母親關系不能走。到香港第二天又乘飛機到了重慶。在重慶戴笠接見了我們。他一直談抗日的事情,也還帶著些大道理。其實,我們這抗日情緒,與什么大道理無關,好像我們從娘胎出生來時就帶來了。八月初,戴笠還帶領著我們五個人去見了蔣介石。他沒說什么話,只講了“好,好”幾個字。

8月15日,戴笠要我和袁漢俊到香港去自首。事因是這樣:在天津有四個軍統分子被英工部局逮捕。日本方面就要英租界當局把這四人引渡給日本,理由是因他們是刺程犯。英方說他們不是,所以不引渡。日方硬說是,英方仍說不是。于是就需要我和袁去自首,說我們才是刺程犯呢!我們自首時特別提出證據:(一)我們在那天和瑞士人搏斗時丟失了一支手槍,落在樓梯附近,是六輪手槍,里面有六顆子彈而且都是用過的空殼。手槍上有指紋,這指紋是祝宗梁的。(二),影院里找人的幻燈片上寫“程經理外找”是祝宗梁寫的,可從筆跡查證。(三),與瑞士人搏斗時,祝宗梁還丟了一只鞋,是右腳的,丟落在樓梯附近,可從氣味查證。我們去自首前,戴笠向我們保證說:如果香港受理,我們可能被扣押,在香港也許在倫敦。無論什么地方,將來必定設法把我們救出來。為了避免日本對我們家屬報復,所以將我們的父親接到內地去。

英方香港當局沒有受理我們的自首。在香港住了約三個多月后,我們就回重慶了。以后,袁漢俊去重慶大學讀書,我去成都進了金陵大學學習。英日雙方從此事后,爭論了一年多。后因歐戰爆發,英國向日本屈服。四個人被引渡了,英國還封鎖了滇緬公路。

1941年10月份,孫若愚在上海出事。他被炸藥炸斷了左臂,錢致倫眼部受傷,傷后還遭法租界工部局逮捕。袁漢俊知道這事后,就通知我到重慶去商量如何處理。我去后,我們決定一起去上海。沈棟在成都又介紹申質文、向傳緯二人和我們同去上海工作。這時還有方佩萱、石月珍二人是從上海來的,她們也要求一起回上海。我們六人到11月底才成行。我們坐飛機到了香港,想乘輪船去上海,可是一直沒船。又等了幾天,突然太平洋戰爭爆發了。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同時日軍從陸地和海上南北兩方面進攻香港。我們聽說英國人要馬來西亞人打第一線,要印度人打第二線,英國自己打第三線。馬來西亞人不肯送死,日本人一來,他們就退。第一線敗退,第二線跟著退,英國沒打就退到香港一個孤島,九龍地界全被日軍佔領。這一仗,也只有十幾天。接著日軍又要攻香港。在九龍尖沙咀附近,有個大油庫。那時候有許多大油罐建在那里。英軍就向這些油罐開炮。日軍向香港也開炮。終于油罐起火了。那時候,我們就住在尖沙咀的一個旅館里。油罐大火的黑煙,把白天擋成黑天,晚上,火光又把黑夜照成白晝。除了這些,還有炮火、還有的地方被燒著的火。還有炮聲、機槍聲隆隆不斷。這就是戰場,但我們沒看見士兵。真是難得一見的場面。又沒幾天,也就是1942年以前,戰斗就結束了。香港的戰爭只用了二十天左右。

香港未淪陷前,軍統的香港單位通知我們說:有飛機回重慶。要我們隨時準備好,等待通知。只能人走,不可帶行李。可是一直沒等到。最后給我們一筆旅費要我們自己設法離開香港。(這件事后來聽說,飛機不是沒有,只是被孔二小姐把她的狗和家具用飛機運到重慶。留在香港的國民黨好多大人物都沒有離開香港。為此,各校大學生罷課,游行,要打倒孔祥熙。)我們覺得住在旅館很不安全,就設法搬出去。后來找到一處空房,是英國人一家的住處。英國人逃走,把房子交給保姆看守。這保姆就租給我們用。就先把兩位女同志安排在這里。男同志以后也陸續搬出來。日本佔領香港后,放假三天。這三天發生了什么事?沒人報導,以后也沒記錄。我們后來聽說,一天來了兩個日本兵,到旅館要找姑娘。萬幸我們早走了一步。

我們怎么辦?是等還是走,大家都沒有主見。香港這時物價飛漲,糧、油、菜都貴的要命,而工業品又便宜得沒人買。后來得到一條出路:香港的盜匪幫有人可以帶我們離開這里,就是走。要走好多天,到內地的廣東惠州。條件是我們要拿出一筆保護費。這一路他們保證我們的安全。我們的行李,每人一件不可太大,可由他們運。這件事我們一起商量,各有不同想法,特別是要用腿走,女同志可以嗎?最后決定:走。

1942年2月初,我們六人再加上在香港遇到的抗團同志,有呂乃灝、孫克敏、宋顯德和宋的親戚宋允泰,共計十人。走了八天到了惠州。這八天里,遇到一次搶劫,搶劫的是日本兵。那是路過封鎖線的時候。這八天,我們是有什么就吃什么,晚上,有屋子就睡屋里,沒屋子就露宿街頭。半路上看到不少逃難的,也看到遇難的死人。總之,我們是平安地離開了香港。

在惠州正趕到春節,以后又乘了八天船。到了河源。又轉乘汽車去韶關。在韶關才有政府的組織。我們得到通知,說:方佩萱和石月珍的身份泄露,不能再去上海,于是我們把她倆送到柳州。她們與宋顯德等人去了重慶。我們轉道去浙江金華。我們在乘汽車的路上,碰到廣東百年不遇的大雪。有個廣東人說他這輩子還第一次看到下雪。

在金華遇到從上海來的錢致倫。他和孫若愚被法工部局逮捕后,又被引渡到日本憲兵隊。在敵人殘酷的刑訊下,吃了不少苦。因為沒有口供,被營救出獄。這時又值敵人發動浙東戰爭,金華不久淪陷。我們坐在拆除鐵軌的最后一班火車離開金華,到了江山才與軍統的單位相遇。這時抗團有個暑期訓練班成立,要我回去參加。到這時我不得不和袁漢俊別離。同時,袁漢俊帶著幾位同志在軍統的幫助下去到上海。我和錢致倫去暑訓班。

1942年冬天,軍統要我去上海為他們辦一件事。1943年1月中旬,我到了上海。我見到申質文,他告我電臺被破壞了,還說袁漢俊去了天津。我按著規定的辦法給漢俊寫封信,希望他回來。過了幾天,天津的鄭有溥來上海。這人我聽說過,但未曾會過面。他和申質文、向傳緯見面時,我也參加。我們正在一家飯館吃飯時,突然許多便衣將我們包圍。我們就被押送到四川北路日本憲兵隊本部。我在被審訊時,我不承認我是祝宗梁。日本憲兵說有人都供出來了,他還把他的記錄給我看。我在上面看到有“蔡世光”幾個字,我知道了是鄭有溥出賣了我們。不但我們上海出事,連天津抗團也出事了,袁漢俊也一定被捕。蔡世光是我和漢俊約定的我的名字,給天津的信就是用這名字寫的。在以后的審訊中,我一口咬定我不是姓祝。因我有張身份證,名字叫張志宏,其實這是花錢買的。日本憲兵是相信他們的審訊方法,在拷打中是沒有不招供的。經過三天的拷打,還用了灌涼水、火燒、泡在冷水里等,我始終說我是張志宏,他們把我弄錯了。就這樣他們就對我定了案。上海抗團這次有九個人被捕,其中包括我。申質文受刑最重。羅長光、向傳緯也相當厲害。從前軍統的毛森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他被敵人逮捕。他就投降成為日本憲兵隊的特務隊隊長。專門幫助敵人逮捕共產黨。與此同時,他暗中仍和重慶有秘密聯系。三個多月后,申質文、向傳緯、陳澤永三人被毛森保釋,其他幾個就教育釋放了。

陳肇基在1942年從北平的敵人監獄里被釋放出來,回到天津又準備把從前的抗團恢復。他做了些聯系工作,但感到沒有力量的支援,無法堅持很久。于是他去到界首,和抗團在界首的聯絡站的沈棟取得聯系。沈棟當然熱情支持,同時還說袁漢俊在上海,并將聯絡地址都交給了陳肇基。過去陳肇基就與袁漢俊相識,現在又是舊友重逢,他當然很高興。他沒回天津就去上海找到袁漢俊。經過他一說,袁漢俊就同陳肇基去了天津。就在他們恢復抗團組織的同時,遭到齊文宏、鄭有溥的叛賣,以致全部被破壞。這兩個叛徒,齊文宏是主謀,但他與抗團關系不深。鄭有溥是他妹夫,曾在組織里擔任一部分的責任。這次天津抗團大約有二十多人被捕。袁漢俊在香港自首時就有底案,敵人肯定饒不了他。自抗團開始,漢俊就是個骨干,他知道抗團所有的事。真不敢想象,他在敵人多么殘酷的刑法面前,吃了多少苦。我們相信,他是堅決保護了抗團的機密,上海抗團只有九人被捕,這只是由鄭有溥牽連到幾個人,還有許多都沒有出事。他不跟我一樣把一切都賴掉,有那么多人都認識他,這都是人證。最后聽說他在臨刑前,他看到一位獄友凍得在那里發抖。他把身上的皮衣給了他,他自己只穿了單衣走向刑場。

2009年9月

應該說,正是這段文字,讓我們真切地看到了這些在敵后的抵抗者,是用怎樣的英勇和機智,用他們的熱血和赤誠,保衛著這個民族的生存。

在我所得的資料中,這些曾經奮起抗爭的人們,來自完全不同的組織,有著完全不同的信仰,但是,他們有著完全相同的一點,那就是他們熱切地愛著這片土地,愛著這個飽受欺凌的民族。

那么,用怎樣的形象,才能描述我心中的那些勇士們呢?

用007是不貼切的,中國抗戰的犧牲和殘酷不是英國的浪漫可以容納。

我想,就是袁漢俊烈士犧牲前被他的戰友和親人反復記憶的那一幕吧。那是極其樸素的文字–

他在臨刑前

他看到一位獄友凍得在那里發抖

他把身上的皮衣給了他

他自己只穿了單衣走向刑場。

一時間,有一種無法控制自己淚腺的沖動。

我們不是一個殘虐的民族,我們不喜歡暴力和強橫。

我們抵抗,我們反擊,我們流侵略者的血,只因為我們心中有對一個民族,有對人類的不可磨滅的深愛。

在南京日本領事館的酒宴上下毒,要為三十萬死難同胞報仇的詹長林老人,在九十三歲高齡的時候面對記者,用拐仗使勁剁著地說:“我是誠心誠意殺他們的,我是中國人啊,我要報仇呀!我要我的祖國呀!”

國破家亡之際,中國特工在行動,這就是大愛之殺。

薩蘇2010-4-15于北海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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