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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朱棣的謀劃

朱元璋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閏五月十日去世,這一年剩下的時間依然被算作洪武三十一年,朱允炆廢除南北科舉分區、冷遇功臣集團,“昏君謠言”流傳和逮捕周、齊、代、岷四王等諸多大事都發生在這一年。轉年就是建文元年,按照歷朝歷代的慣例,各地藩王都要進京拜見新君。

當消息傳到北平時,朱棣有些緊張。因為從表面上看,朱允炆那個毛孩子辦事可是不按常理出牌,萬一自己進京之后,這位小皇帝在茶余飯后想起哪個子虛烏有的傳聞,一時想不開把自己給剁了怎么辦?

能不能不去呢?朱棣想了一下,立刻就自我否定了:不能。此時的朱棣真沒有起兵造反的打算,有鞋穿的人總會加倍愛惜自己的鞋。想當初,朱元璋寧愿窩在廟里當和尚,也不愿跟隨郭子興一起造反。朱棣身為大明親王,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干嗎要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押上賭桌呢?

現在皇帝相召,理由同樣是光明正大的,你朱棣膽敢不去,不是明擺著告訴對方自己心里有鬼嗎?朱允炆絕對會借機發難,而自己則明顯理虧。朱棣左右為難,一時間難以決斷。此時有一位心腹對他說:“但去無妨,只要維持住您的人設,然后適當夸張一些,朱允炆就不敢把您怎么樣。”朱棣對這位心腹非常信任,于是立刻決定按他的指點行事。

朱允炆剛拿下四位藩王,此時兇威正盛,各地藩王到了南京后,都像剛過門的小媳婦一樣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唯獨朱棣依然像過去那樣,擺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樣,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寶座上的那位小皇帝。

南京是大明的首都,有一條專門為皇帝準備的皇道,也叫御道。除非皇帝特許,否則任何人都不能從這條道進京。其他藩王都避開了皇道,唯獨朱棣無所畏懼,堂而皇之地從皇道進京。

朱棣如此囂張行事,立刻就被看不慣他的言官上疏彈劾,說他這是目無尊上。朱棣回應道:“先帝在時,我們兄弟每次進京都走皇道,怎么換了個皇帝,我們連走皇道的資格都沒有了嗎?這天下還是我們老朱家的嗎?”朱棣這就是強詞奪理,朱元璋準許他們走皇道,那是對兒子的溺愛,現在朱元璋已經不在了,你怎么能繼續這樣驕橫呢?還扯什么“老朱家的天下”,當今圣上難道不姓朱嗎?他不準你們走皇道,這天下就不是老朱家的了?

朱棣也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所以在解釋了一遍之后,對別人的追問便一概不加理會,意思就是告訴言官們:“我就是走皇道了,怎么樣?你們有本事來抓我呀!”

藩王進京之后,自然要集體拜見新君以示臣服,其他藩王莫不下拜,表示對新君的尊崇,唯獨朱棣擺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大老遠就跟朱允炆打招呼:“大侄子,好久不見,哈哈,你好像有點發福了,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鍛煉太少啊?”

此言一出,朱允炆愣住了,這是干嗎?你以為是在跟村東頭的老大爺嘮嗑呢?朕是皇帝,是君;你是藩王,是臣。懂不懂規矩?走皇道的事還可以撒潑耍無賴混過去,這回可不好混了。滿朝文武嘩然,不少人當場指責朱棣,還有幾位藩王也直起身來,大聲怒罵他不尊禮法。

朱棣冷眼瞧著在場的眾位“正義之士”,等他們罵夠了,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先帝登基之后,見到家鄉的老朋友和長輩時,還允許他們叫自己的小名,你們當時怎么不跳出來罵先帝,責怪他不尊禮法呢?當今陛下難道不是我的侄子嗎?我和他爸的關系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現在看到他,立刻就能想到和他爸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心中既有傷感又有欣喜,情緒激動之下一時大意說漏了嘴,這難道還是多大的罪過嗎?”

人家燕王都說是口誤了,你還要抓著不放嗎?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巴不得整死他,犯這么點小錯也要被你夸大成惡性案件。念及于此,朱允炆決定把這件事揭過去,如果真要收拾朱棣,也不必在乎這點小事,于是“燕王出言不遜”就被當成了一個小插曲,并沒有繼續發酵。

朱允炆是不打算追究了,可南方官僚集團還不愿罷手。在隨后的幾天時間里,他們頻繁上疏,建議朱允炆立刻對朱棣采取行動,此人桀驁不馴,將來必成大明的禍患!朱允炆接到奏折后不動聲色,只是把這些材料公布出來,讓朝臣們討論。如果北方官僚集團和功臣集團也愿意出言附和,并給出一些莫須有的黑材料,那么接下來就可以動手了:“你說你當時只是失言,朕可以不怪你,但若你行為不端,朕可真容忍不了!”

可朱允炆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北方官僚集團和北方功臣集團的附和。這也不難理解,北方官僚集團已經被科舉南北分區傷透了心,他們怎么會甘心再給朱允炆當爪牙呢:這事你愛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們沒有任何意見。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朱允炆貿然動手,會不會引發南北官僚集團的大亂斗呢?此時諸位藩王云集南京,北方官僚集團非常有可能拉住藩王給自己站臺,控訴南方官僚集團排除異己。朱允炆可以對某一位藩王動手,也可以接連對某幾位藩王動手,但他不敢在同一時間對所有藩王動手。如果朱允炆沒有獲得北方官僚集團的支持,那么他就無法團結朝堂上的大多數,而功臣集團多半也會趁機落井下石,如果局勢這樣發展下去,自己的威望必然大跌,所有人都會想:小皇帝在位不到一年,居然就得罪了這么多人,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說白了,就是藩王集體進京這個時間節點過于敏感,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所以朱允炆不愿在此時多生事端,等藩王們朝拜完畢后回轉封地,再找機會收拾他們也不遲。想明白了這些問題,朱允炆表現得非常大度:“眾位藩王都是朕的皇叔,他們見到朕之后,流露出了一些真情實感,也是人之本能,朕怎么忍心怪罪他們呢?”

這個場景像極了呂后主政時期的西漢朝堂,當朱虛侯劉章高呼要像除掉“雜草”那樣剪除呂氏時,呂后的心中必然是勃然大怒,但她左看右看,發現根本沒人支持自己,就連自己的娘家人也都戰戰兢兢,不敢妄動。其中有一人表示喝醉了想要離席,卻被劉章一劍砍翻在地,大家雖然吃驚,卻也沒說什么。面對這種情形,你讓呂后怎么辦呢?如果強行動手收拾劉章,恐怕會造成不可預估的慘烈后果。

得知朝堂上發生的這些事后,朱棣暗自心喜:“果然不出道衍所料,我此次進京有驚無險,接下來還得繼續按他說的做。”道衍是誰?就是之前建議朱棣進京并維持人設的那位心腹,此人是一名和尚,道衍是他的法號,可后人卻更喜歡稱呼他的另一個名號,那就是“黑衣宰相”姚廣孝。

姚廣孝有多牛?按照史書記載,此人學貫儒、釋、道三家,是朱棣最為倚重的謀士,在靖難之役中立有大功。朱棣登基稱帝之后,從不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尊稱其為“少師”,遷都北平事宜皆由姚廣孝負責,北平城的布局規劃也由其一人完成。姚廣孝去世后,朱棣親自為其撰寫神道碑銘,并讓其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廟。

姚廣孝為朱棣立下的一系列功績,我會在后續的篇幅中逐一展開。在本章中,我們需要搞清楚的第一個問題是:姚廣孝憑什么斷定,只要朱棣維持人設,朱允炆就不敢動他呢?這里面涉及一個話題,那就是頂級政治家對局勢和風向的敏感判斷。姚廣孝是一個頂級的政治家、戰略家,這種頂級的能力建立在他廣闊的人脈和出眾的預判上。

朱元璋最初也當過和尚,明朝建立后,朱元璋親自頒布了若干與佛教相關的法律和政策,并表示自己的行為“全依宋制”,也就是百分之百仿照宋朝。事實上,朱元璋的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正確,因為他曾出家為僧,元末義軍又大多是彌勒教和白蓮教等底層宗教的信徒,所以他對宗教的認識比常人要深刻得多。

朱元璋在位期間大肆集權,為此接連殺戮官僚、士紳和功臣,在這種背景下,如果宗教還敢像元末那樣在底層野蠻生長,肯定是找死。所以朱元璋對宗教的態度也很簡單:你們不是主張建設極樂凈土嗎?朕就是在世佛陀,朕已經建好了極樂凈土,你們只管安心享受就是,千萬別想著搞什么大新聞。

一方面防范,一方面又拉攏,其他宗教暫且不談,我們只說佛教。朱元璋認為佛教與皇權是“陰陽關系”,有些事情陽教(即皇權)不方便做,則需要陰教(即佛教)去做。想要為皇權辦事,就需要佛教內部自行培養一些可以“佐君”的人才。這個君未必是皇帝,也可以是藩王或封疆大吏。而且朱元璋認為“天下無二道,圣人無兩心”。佛教、道教、儒家乃至各雜家其實沒什么區別,只要能為國為民服務,那就是“同道”。姚廣孝為什么能學貫儒、釋、道三家呢?因為他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被培養出來的“佐君”人才。

每個人的人脈圈基本都是同檔次或同級別的,姚廣孝這種“佐君”人才的人脈圈肯定也差不了,他們幾乎都是站在社會最頂層的精英,朝堂上有什么風吹草動,藩王們受限于身份可能不太了解,但精英們一定會互相傳遞消息,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今天還在為藩王效力的人才,明天會不會跑到朝廷去上班,大家努力經營人脈圈,爭取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敵人搞得少少的。

南方官僚集團瞎折騰,北方官僚集團怒火沖天,北方功臣集團滿腹牢騷,南方功臣集團敢怒不敢言。這些細微的變化別人未必能察覺,但姚廣孝略微分析就能明白,此時的朱允炆其實已經逐漸走進了死胡同,他看起來好像聲威驚人,但實際上只是叫得響。此次眾多藩王一起進京,朱允炆絕不敢把某位藩王怎么樣,頂多是秋后算賬。

這里面又衍生出了一個新的問題:朱允炆絕對敢秋后算賬,這一點姚廣孝也明白,他為什么不建議朱棣低調行事,反而要維持以往的人設特立獨行呢?答案很簡單,因為朱棣的身份敏感。朱元璋有二十六個兒子,朱棣是老四,可比他年長的三個兒子都在朱元璋時期去世了,朱棣是朱元璋存世兒子中年齡最大、威望最高的。朱允炆為什么要動周、齊、代三王?不就是因為他們與朱棣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嗎?換言之,此時的朱棣早已成了朱允炆的眼中釘,無論他高調還是低調,都很難改變他在朱允炆眼中的觀感,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還要刻意保持低調呢?

除此之外,朱棣高調或許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因為此時的朝廷已經基本被南方官僚集團所把持,其他利益集團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不會服氣。在這種時候,他們自然會把目光對準藩王們,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位愿意代表己方利益集團發聲的人,以朱棣的出身、地位和資歷,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朱棣高調進京,并表現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就是給在京的北方官僚集團和功臣集團吃一顆定心丸:無論何時,我都不會屈服于強權,愿意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證明你們有眼光!

果然,當朱允炆隱晦地征求意見時,北方官僚集團和功臣集團一直在裝傻充愣,這種狀況迫使朱允炆不得不將處置朱棣的時間往后推,這就給了他準備下一步行動的時間。所謂的下一步行動,就是在南京城內多方活動,為自己拉盟友。

進京之前,朱棣應該還沒有造反奪權的想法,但在南京的所見所聞使他受到了極大的觸動,隨后朱棣又在南京城秘密拜訪了數個利益集團,此時他的心思也開始活動了:朱允炆這個小皇帝如此不得人心,我何不高舉義旗推翻南方小朝廷呢?

這就是姚廣孝想要的效果,你不能空口白牙地對一個穿鞋的人說:“脫掉鞋吧,你將擁有全世界!”那只會被人當成神經病。對朱棣這類極有主見的人而言,你只需給他一個大概的方向,讓他自己去探索和領悟。不過我們也必須承認,此時的朱棣或許已經有了這個想法,但他絕不敢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頂多就是不再排斥這一選項而已。

對于朱棣的拜訪,北方官僚集團的態度是怎樣的呢?那自然是好話說盡:“總而言之,我非常敬仰燕王的風儀,若論資歷和功勛,當今世上無人能與您相提并論。最重要的是,您不但有大功于我大明,而且極為孝順,哪怕明知先帝冊立的接班人另有其人,也從未想過在父皇面前爭取一二,只是出于孝道選擇臣服,佩服!佩服!”

聽到類似的言論后,朱棣自然會苦笑一聲,然后說:“我并沒有這么出色,否則怎么會面臨這種死到臨頭的局面呢?不過能在死前認識您這樣一位知己,實在是一大快事,希望將來自己忌日時,您能來我朱老四的墳頭上除除草。”對方一聽這話,肯定又會拍著胸脯打包票:“哎呀,當今圣上只是年幼無知,肯定不會無故對您下毒手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必然會用全家人的性命為您作保,要讓后世知道,我大明朝也是有凜凜忠臣的!”

什么叫官僚和政客呀?要是睜眼說瞎話還會紅臉,那只能說明此人業務還不熟練。北方官僚集團說得很好聽,可他們真會履行諾言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北方官僚集團并不愿意支持朱棣和朱允炆開戰,他們所做的不過是“挾燕自重”,拼命往自己的牌桌上加籌碼。如果朱允炆上道,發現北方官僚集團桌上的籌碼越來越多,他自然會根據時局改變自己的政策。屆時,朝堂將重回南北勢力均衡的態勢。

對于北方官僚集團的小算盤,朱棣心知肚明,他也決不會把希望寄托在這幫墻頭草身上,他挨家挨戶地拜訪,只是為了確定這幫人的態度。而朱棣真正尋找的盟友,必須是能在關鍵時刻為自己破局的人。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朱棣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果然有一些位高權重的人被他拉攏,并且答應在時機允許時為他效勞,但這種保證依然是極其脆弱的,所以最初雙方應該只是約定會站出來替朱棣說話,至于雙方的合作會具體深入到哪一步,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現在說什么也沒用。

朱棣很理解,所以盡管只是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保證和大義凜然的套話,他依然感到很開心,覺得自己這次的險沒有白冒,接下來的棋該怎么走,還要等朱允炆先出招,畢竟他是皇帝,占有先手。

也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朱允炆在方孝孺的建議下再度出招,南京與北平的暗戰再度加碼,大明的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每個人都在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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