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不理解。
朱瞻墡急什么?
算算時間,天黑之前,肯定是能回到京城,但是太陽也快要落山了。
按照禮制,就算趕回去也不會在今夜入宮晉見了。
最妥善的安排,便是今晚在京城外的落腳驛站歇著,明天一早,洗漱完畢,換身干凈衣裳,再入宮晉見。
要不然,就是失儀!
言官可是要挑毛病的!
怎么看朱瞻墡這架勢,不對勁啊……
事實正名,金忠的懷疑是對的。
朱瞻墡確實沒想過要等明天再入宮晉見,言官責備失儀?
這跟朱瞻墡這個皇子一點關系都沒有。
而且,這不僅僅是耽誤一個晚上幾個時辰的時間的問題。
這是態度問題!
不是朱瞻墡的態度,而是朱瞻墡在朱高熾面前表現出來,對閣臣的態度!
這一點,朱瞻墡沒法跟金忠這個歸降的蒙古將領說,也說不著。
這得金忠自己體會,能體會到,便是參悟了中原王朝官場的精髓。
體會不到,那就等著吃虧栽跟頭吧,等吃過虧了,栽過跟頭了,自然也就懂了。
宮門落下之前,朱瞻墡與金忠終于是策馬趕到。
而這個時間,正巧趕上宮內當值的大臣打卡下班。
于是理所當然的,朱瞻墡在宮門口,遇到了數日未見的楊榮。
“五殿下,您……您這是……”
楊榮一聲五殿下,頓時吸引了宮城處眾官員的目光。
眾人紛紛打量著朱瞻墡——這,就是那位久居深宮,洋河救駕的五皇子嗎,張皇后最疼愛的小兒子……
“楊大人,好久不見啊!”
“殿下說笑了,宣府一別,也不過十數日。
只是,殿下這……”
一邊說著,楊榮上下打量了一番風塵仆仆的朱瞻墡——怎么搞得這么埋汰?
“楊大人,收到父皇旨意的那一刻,我和忠勇王便馬不停蹄的往回趕,終于是在宮門落鎖前趕上了。
不多說了,我與忠勇王先進宮復命!”
“也不用這么著急啊……”
話音落下,朱瞻墡揪著一旁還處在狀況外的金忠便快步向皇宮內跑去。
就算再著急,皇宮大內,可不是朱瞻墡騎馬的地方,而且就算能騎馬,朱瞻墡也要跑著……
“成何體統……”
楊榮正打量著二人的背影,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就聽到了一旁傳來了黃淮的聲音。
“皇子與武將拉拉扯扯,這像什么話,而且那金忠,不過一降將……”
聽聞此言,楊榮不由得無奈道:“宗豫!人已經回來了,你就不要再盯著這位殿下了。
做好我們自己的事就可以了,陛下的家事,自有陛下圣裁。”
“皇子與武官拉拉扯扯,如此親近,這還是陛下的家事嗎?”
話音落下,黃淮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而楊榮則是無奈的搖頭——黃淮所說,并不是沒有道理。
只不過這些事盯著不放,真沒必要。
但楊榮也清楚黃淮的脾氣,自知無法將其說服,索性也不再浪費口舌。
可就在楊榮轉身,準備回家的時候,卻是突然呆立在宮門前。
只遲疑了片刻,時年五十二歲的楊榮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轉身,邁著無比矯健的步伐,拔腿向著宮內跑去。
楊榮終于反應過來哪里不對勁了。
扈從軍士的身上尚且整潔,朱瞻墡的身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塵土?
鎧甲內的里襯,幾乎被黃土覆蓋,都要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朱瞻墡要玩陰的!
“五殿下!等等我!”
“五殿下!何至于此啊!”
“五殿下留步啊!”
朱瞻墡拉著金忠在前面跑,楊榮在后面拼命的追。
他跑他就追,追不上他就喊,他聽到了,但是不敢停,他不停,他也不敢停。
三個人就這么兩前一后,從午門開始,穿過右順門,繞過武英殿,入了思善門,越過仁智、大善二殿,再穿過隆宗門。
終于,在乾清門前,楊榮追上了朱瞻墡和金忠。
不是楊榮跑得快,而是過了乾清門,便是后宮。
到了這里,誰都得停下來查驗身份,交出兵刃,就連皇子朱瞻墡也不例外,這是規矩。
在侍衛詫異的目光下,氣喘吁吁的楊榮攔在朱瞻墡身前,死死的抓著朱瞻墡的胳膊。
“五殿下,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要我說,楊大人你一把年紀了,腿腳還真利索啊,你該去帶兵的。”
“殿下,莫要開玩笑了,聽老夫一句勸。”
“楊大人,我不是不聽勸,你別勸!
我聽說了,你對我多有維護,這一點,我記著。
當日之事如何,你可是在場的,比誰都清楚。”
“正是因為如此啊……
殿下,黃大人他、他只是一心為公……”
“我的榮華富貴,不能成為這種沽名釣譽之輩,一心為公的證明。
他是什么人?他什么話都可以亂說嗎?
‘恐行漢王事’?他是想要我朱瞻墡的腦袋啊。
楊閣老,我招誰惹誰了?”
“殿下,黃淮行事,向來耿直,心直口快,但卻絕無波動是非之意啊!”
“我這也不是欲加之罪啊!”
話音落下,趁著楊榮不注意,朱瞻墡猛然一甩手,抽出了胳膊,沖進了乾清門。
“父皇!母后!”
進了乾清門,朱瞻墡就扯著嗓子開始喊——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回來了。
一把薅過路過的小太監,朱瞻墡問道:“圣駕在何處?”
“回殿下,陛下正在欽安殿……”
聽到欽安殿,朱瞻墡不不由得皺起眉頭。
早知道走玄武門了,跑這么遠……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若是走玄武門,朱瞻墡就算是來回跑兩圈也跑不出這一頭的汗水和粗亂的呼吸。
看著朱瞻墡進了乾清門,楊榮急得直跺腳。
“這可如何是好啊……
黃宗豫啊黃宗豫,好端端的,你惹他干什么呀……”
見楊榮臉色難看,一臉懵的金忠上前,不解道:“楊閣老,您這是怎么了?”
聞言,楊榮抬起頭,看著還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金忠,想說兩句,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想罵兩句,卻又無從罵起。
最后只得是神情復雜的打量了一番風塵仆仆的金忠,暗自搖頭嘆氣,轉身離開了乾清門。
身形,不似來時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