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 重生艾爾文,開局速通帕島副本
- 蟲王HW
- 9622字
- 2025-07-29 20:22:16
**帕拉迪島,瑪利亞之墻南端,希干希納區舊址外,運河工程前線。**
曾經被超大型巨人踏平的死亡荒野,如今已被徹底喚醒。空氣中不再彌漫著記憶深處揮之不去的血腥鐵銹味,而是被更為原始而生機勃勃的氣息取代:新鮮泥土深沉濕潤的腥氣、數千人勞作蒸騰出的濃烈汗酸味、劣質煤油在蒸汽機鍋爐里燃燒時散發的刺鼻焦糊味,以及這片土地上匯聚而成的、低沉而持續的嗡鳴——一種由喘息、號子、金屬碰撞、巖石滾動、牲畜嘶鳴交織而成的原始生命交響,在廣袤的天空下回蕩,宣示著人類對荒蕪的征服。
巨大的城墻豁口,那道如同大地被無情撕開的、象征著毀滅與屈辱的傷疤,如今成了沸騰喧囂的源頭,希望的起點。豁口內外,景象壯闊而艱辛,充滿了粗糲的生命力。
豁口內側,經過水災洗禮后重新加固的引水渠,如同巨獸強韌的咽喉,將從墻內羅塞之墻方向引來的湍急河水約束其中。幾臺經過緊急搶修、由韓吉分隊嘔心瀝血改進的蒸汽泵(被韓吉本人戲稱為“水龍二代”)正發出低沉而有力的“噗嗤…噗嗤…”喘息。粗大的鑄鐵活塞桿,在飛輪沉重的帶動下,不知疲倦地往復運動,將冰冷的河水穩定地、源源不斷地導向豁口外正在成形的巨大溝壑——希望運河的主河道。泄壓閥間歇性地噴出滾燙的白霧,如同巨獸的嘆息,彌漫在工地上空,帶著硫磺與水汽混合的獨特氣味。
而在豁口之外,視野豁然開朗,也更為震撼人心。一條寬度超過三十米的巨大溝壑,如同大地上一道正在被強行割開的、深可見骨的傷疤,正以緩慢但無可阻擋的勢頭,向著南方廣袤無垠、充滿未知的土地延伸開去。溝壑的深度已經超過六米,底部裸露著深褐色、飽含水分的黏土和更為堅硬、灰白色的巖層。這才是運河工程真正的主戰場——希望運河的挖掘現場,一個用血肉之軀對抗亙古大地的角斗場。
工地的規模宏大得令人窒息。數以千計的工人,如同被無形意志驅動的密集工蟻,在溝壑底部泥濘中、兩側陡峭濕滑的斜坡上、以及堆滿新鮮土方的“岸”上奔忙不息。他們大多穿著被泥漿和汗水反復浸染、硬結成深褐色的粗麻布衣褲,赤著腳或踩著簡陋得幾乎無法稱之為鞋的草鞋。正午的烈日如同熔爐傾倒下的金汁,無情地灼烤著他們裸露的、曬成古銅色甚至黝黑的脊背和肩膀。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沾滿泥灰的皮膚上沖出道道蜿蜒的溝壑,又在瞬間被蒸騰的熱氣帶走,只留下鹽霜的結晶。
“嘿——喲!加把勁啊!太陽可不等懶漢!”
“抬起來!穩住了!當心腳下打滑!”
“這邊!倒土!快!后面的跟上!”
粗獷、嘶啞、卻充滿力量的號子聲此起彼伏,在深邃的溝壑中碰撞、回蕩,構成了指揮這龐大血肉機器協同運作的原始節拍器。這里沒有大型機械的轟鳴主宰一切,主旋律是鐵器與泥土、巖石碰撞的原始樂章——沉重的悶響、清脆的迸裂、刺耳的刮擦,交織成一首關于開鑿與搬運的、永不停歇的進行曲。
在溝壑底部,尤其是巖層顯露的區域,是最艱苦、也最危險的挖掘核心。數百名由駐屯兵團挑選出的最強壯士兵和征募的健碩工人,正揮舞著沉重的十字鎬、碗口粗的鐵撬棍和鋒利的鶴嘴鋤。每一次揮動都傾盡全力,肌肉在緊繃的皮膚下虬結隆起,如同拉滿的強弓。
“鐺!鐺!鐺——咔!”沉重的十字鎬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在灰白色的堅硬巖層上,迸射出幾點轉瞬即逝的橙黃火星,只在巖石表面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白點。持鎬的壯漢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虎口發麻,雙臂酸脹,他啐出一口混合著泥土和血絲的唾沫,甩了甩麻木的手腕,調整呼吸,再次掄圓了膀子,將全身的力量灌注于鎬尖,狠狠砸下!每一次撞擊,大地都仿佛在微微顫抖。
“一!二!三!起——!”另一組人,用浸透了汗水和泥漿、幾乎勒進皮肉的粗大麻繩套住一塊被數根撬棍合力撬松的巨大巖石。十幾個人喊著整齊劃一、如同戰吼般的號子,身體后仰,腳掌深深陷入泥地,用盡全身每一塊肌肉的力氣向后拖拽!繩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深深勒進肩膀的皮肉,青筋在額角和脖頸處暴起,古銅色的皮膚下血脈賁張,汗水如雨般灑落!巨大的巖石在眾人合力的怒吼下,終于不甘地脫離了巖床,轟然一聲沉悶巨響,滾落到一旁堆積如小山的碎石堆上,激起一片塵土。
“好!下一塊!”負責指揮這一片的小隊長,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駐屯兵老兵,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聲音嘶啞地吼道,如同破鑼,“撬棍!插進去!別讓縫合上了!動作快!”他的皮鞭在空中虛抽,發出清脆的鞭哨,催促著下一輪的角力。
更遠處,靠近溝壑邊緣相對松軟的土層區域,挖掘效率稍高,但同樣艱苦。工人們佝僂著腰,用寬大的鐵鍬奮力鏟起濕重的泥土,裝進藤條編織或木板釘成的簸箕里。裝滿泥土的簸箕被迅速傳遞到斜坡邊緣,等待著向上的征途。
“接住!穩了!”
“來了!下一筐!”
“小心!別晃!”
斜坡上,搭建著簡陋的木質棧道和利用樹樁固定的滑軌。這里是體力消耗的煉獄。壯勞力們兩人一組,用厚實的肩膀扛起沉重無比、裝滿濕泥的籮筐或箍著鐵箍的木桶,沿著陡峭、濕滑、泥濘不堪的斜坡,喊著低沉而壓抑的號子,一步一步,如同負重的蝸牛,艱難地向上攀登。沉重的負擔幾乎壓彎了他們的脊梁,泥漿順著他們赤裸的、布滿劃痕和青筋的小腿肆意流淌。豆大的汗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滴落在腳下被踩得稀爛的泥土里,瞬間消失不見。每一步都伴隨著沉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全身肌肉無法抑制的顫抖。滑倒時有發生,沉重的籮筐滾落,引起一片驚呼和咒罵,但很快,摔倒的人會被拉起,沉默地重新扛起擔子。
在一些坡度稍緩、經過初步夯實的地段,則使用著原始的畜力。幾匹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見,卻異常吃苦耐勞的帕拉迪本地矮種馬,套著簡陋的、磨破了肩胛皮膚的挽具,拖拽著木制的簡易拖車或爬犁。趕車的士兵或工人,臉上同樣布滿塵土和疲憊,揮動著鞭子(更多是象征性地在空中甩響,不忍心真正抽打這些同樣在掙扎的伙伴),用沙啞的喉嚨吆喝著,將裝滿土石的車斗艱難地拖上斜坡,傾倒到外側堆積如山、散發著新鮮泥土氣息的土方場上。馬匹粗重的喘息和響鼻,是這片區域特有的背景音。
整個工地,人聲、號子聲、鐵器碰撞聲、巖石滾動聲、牲畜的嘶鳴聲、滑輪的吱呀聲、蒸汽機遙遠的噗嗤聲……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原始、喧囂而充滿蠻荒力量的生命洪流,頑強而執著地對抗著沉默、厚重、亙古不變的大地。
在這片純粹人力與泥土搏斗的海洋邊緣,幾臺鋼鐵造物顯得格外醒目,也格外笨拙和格格不入。
那是經過韓吉分隊反復調試、勉強能投入使用的蒸汽挖掘臂(內部代號“鐵爪”)。它們擁有粗壯的、覆蓋著鉚接鋼板的基座,內部鍋爐燒得通紅,粗大的煙囪如同憤怒的巨獸,噴吐著滾滾濃煙,將周圍的空氣染上煤灰和焦油的氣味。一根由多節鋼鐵套筒組成的、布滿油污和劃痕的機械臂笨拙地伸出,頂端是一個巨大的、邊緣布滿鋸齒狀厚實鋼板的鏟斗,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不近人情的光芒。
“噗嗤…噗嗤…嘎吱…嘎吱…哐當!”一臺“鐵爪”正試圖挖掘一塊半埋在土里、棱角分明的大石。操作它的駐屯兵是個年輕小伙子,緊張得額頭冒汗,雙手緊握著幾個巨大而沉重的黃銅操縱桿,用盡全身力氣扳動著。機械臂在蒸汽的嘶吼和內部齒輪連桿令人牙酸的摩擦、撞擊聲中,極其緩慢地抬起、極其僵硬地旋轉,然后帶著千鈞之力沉重地落下!
“轟——咔嚓!”鏟斗邊緣的鋸齒鋼板狠狠啃在巨石邊緣,濺起一片碎石和泥土!巨石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被撬起了一角,但并未被完全挖起。操作員更加緊張,汗水流入眼睛也顧不得擦,他再次扳動操縱桿。蒸汽壓力不穩,機械臂顫抖著再次抬起,落下,動作比上一次更加吃力,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整個沉重基座的劇烈震顫和鉚釘松動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蒸汽壓力!壓力不夠了!見鬼!加煤!快加煤!”旁邊一個穿著油污工裝、戴著護目鏡、臉上沾滿煤灰的技術員焦急地對著鍋爐車上的司爐大喊,聲音淹沒在噪音中。
司爐慌忙抓起旁邊的大鐵鏟,將烏黑發亮的塊煤大鏟大鏟地投入爐膛敞開的投料口。灼熱的氣浪帶著火星撲面而來,瞬間烤干了他臉上的汗水。爐火在鼓風機的作用下猛烈燃燒,煙囪的黑煙變得更濃。
終于,在反復幾次令人心焦的啃咬后,“鐵爪”艱難地挖起了一小半石頭和大量混雜的泥土。機械臂如同垂暮老人般極其緩慢地抬升、僵硬地旋轉,將土石傾倒到不遠處的土方堆上,完成了一個笨拙的循環。整個過程耗時漫長,效率遠低于旁邊幾十個揮舞鐵鎬鐵鍬、如同不知疲倦的螞蟻般的工人。
“又卡住了!該死的傳動齒輪!第三連桿肯定又變形了!”技術員看著突然停止動作、冒著滾滾黑煙和嘶嘶白汽僵在原地的“鐵爪”,懊惱地狠狠捶了一下滾燙得幾乎無法觸碰的金屬外殼,換來一聲痛呼和更深的沮喪。
“省省吧,技師老爺!”旁邊一個正在奮力挖土的赤膊大漢抹了把汗,喘著粗氣嘲笑道,古銅色的胸膛劇烈起伏,“這鐵疙瘩嚎半天,還沒老子一鎬頭啃下來的石頭多!白費那些金貴的煤!”他的嘲笑引來周圍一片疲憊卻帶著共鳴的笑聲和附和。
技術員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這就是帕拉迪島工業赤裸裸的現狀:血肉之軀是絕對的主力,是支撐一切的脊梁;蒸汽機械是昂貴、笨拙、故障頻發、令人又愛又恨的輔助,其象征意義——代表“進步”與“未來”——遠遠大于實際效率。每一次“鐵爪”的啟動,都伴隨著無數雙眼睛的注視,有期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像這個工人一樣,帶著實用主義者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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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工程指揮中樞——豁口外側一處用粗大原木和厚實防水帆布搭建的簡陋高臺。**
讓·基爾希斯坦如同一尊泥塑的雕像,矗立在高臺邊緣,俯瞰著下方那片如同沸騰蟻穴般忙碌的工地。他穿著耐磨的深棕色皮制工裝,褲腿高高卷到膝蓋,上面濺滿了干涸和新鮮的泥點,如同勛章。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和前胸,在皮料上留下深色的汗漬。頭發被汗水和灰塵黏成一綹綹,雜亂地貼在額前。臉上帶著風吹日曬留下的粗糙紅痕和深深的、刀刻般的疲憊紋路。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鐵皮卷成的簡易擴音喇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眉頭緊鎖,仿佛承載著整個工程的重量。
“B7區!進度慢了!午飯前必須給我挖到標線!工頭呢?讓他跑步來見我!”
“土方運輸隊!加快速度!蝸牛爬嗎?!后面的料跟不上挖掘了!想讓人空著手挖石頭嗎?!”
“蒸汽機組!別圍著那破機器轉圈了!韓吉分隊的人留下檢修,其他人,人力頂上!先把B4區那片硬土給我挖開!現在!立刻!”
他的聲音通過喇叭的放大,在嘈雜喧囂的工地上依舊清晰、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被強行壓抑、卻隨時可能爆發的焦躁。水災后的廢墟清理、引水渠的緊急加固、運河主溝壑的重新推進……三重壓力如同巨石壓在他的肩頭。每一寸挖掘的推進,每一方土石的搬運,都意味著巨量的糧食消耗、飲水的供給、工具的磨損,以及無數人透支的體力和可能付出的鮮血甚至生命。他像一根被強行拉伸到極限的弓弦,在斷裂的邊緣顫抖,不敢有絲毫松懈。他必須吼,必須催促,必須像一個冷酷的監工,才能壓住心底那絲面對巨大犧牲時涌上的無力感和恐懼。
“讓隊長!”一個年輕的工兵滿臉通紅,氣喘吁吁地跑上高臺,軍服上沾滿了泥漿,“報告!上游導流閘的加固支撐木料不夠了!負責伐木的第三小隊派人回來說……說林子太密,昨天遇上了疑似熊的蹤跡,還踩到了獸夾,傷了兩個人,進度嚴重受阻!木料……木料天黑前恐怕……”
“熊?!”讓猛地轉過身,聲音陡然拔高,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那股壓抑的邪火瞬間沖上頭頂,燒灼著他的理智,“告訴他們!人手不夠就給我加派人手!帶上槍!帶上長矛!怕熊?!怕熊就等著堤壩再垮一次,把我們都淹死在這溝里喂魚嗎?!”他向前一步,幾乎將喇叭懟到工兵的臉上,唾沫星子飛濺,“去!告訴伐木隊那個軟蛋隊長!天黑前,我要看到加固用的木料堆在閘口!一根都不能少!否則,他就給我滾去挖最深的溝渠!挖到死為止!聽見沒有?!”
工兵被這劈頭蓋臉的怒吼嚇得臉色發白,身體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連忙立正,聲音發顫:“是!是!隊長!我馬上去傳令!”說完,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下高臺,消失在人群里。
讓煩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濕黏膩的頭發,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平復著翻騰的怒火。他重新將目光投向下方,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溝壑。很快,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釘在溝壑中段一片明顯進度滯后的區域——B5區。那里的巖層呈現出一種令人絕望的灰白色,十字鎬砸上去,只能迸出幾點火星,留下淺淺的白痕,進展緩慢得如同龜爬。幾個小組的工人輪番上陣,手臂都掄得發麻,巖石卻只被啃下微不足道的一層皮。效率的遲滯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神經。他猛地舉起喇叭,深吸一口氣,胸膛鼓起,眼看那熟悉的、帶著暴怒的咆哮就要再次噴薄而出——
“讓,對著他們吼,解決不了巖石的硬度。”
一個清冷、平穩,如同山澗溪流般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瞬間澆熄了他即將爆發的怒火,卻點燃了另一種更深的煩躁。
讓猛地回頭,如同被挑釁的猛獸。阿爾敏·阿諾德不知何時也登上了高臺。他同樣穿著便于行動的深色工裝,但相對整潔,只有褲腳和靴子上沾了些許泥點。他手里拿著厚厚的筆記本和炭筆,鼻梁上架著那副標志性的圓框眼鏡,鏡片后的藍色眼眸沉靜如水。他手臂上水災留下的繃帶已經拆了,但一道粉紅色的、新鮮的疤痕清晰可見。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熱火朝天又艱辛無比的工地,最后落在讓那張寫滿疲憊和怒意的臉上,帶著一種讓讓極度不適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分析感。
“你來干什么?”讓的語氣生硬,帶著毫不掩飾的不耐煩,甚至是一絲敵意,“這里不需要紙上談兵。你的那些‘完美計劃’,只會讓下面的人流更多的汗,流更多的血!”
阿爾敏似乎早已預料到讓的反應,他并未在意那尖銳的抵觸,甚至沒有因為那“紙上談兵”的指責而變色。他平靜地走到高臺邊緣,與讓并肩而立,伸出手臂,精準地指向那片讓讓怒火中燒的堅硬巖層區——B5區:“人力挖掘這種石英砂巖層,效率太低,傷亡風險也極高。韓吉分隊長和利威爾兵長利用水災后搶修的經驗,改進了當時用于炸開堵塞水道的小型爆破技術。他們經過多次測算和模擬,建議在B5區關鍵點位鉆出深度精確的孔洞,使用小劑量、高純度的黑火藥進行定向爆破,先行松動巖層結構,再由人力進行清理碎石。這能極大地提高效率,減少人員過度疲勞帶來的意外。”
“爆破?!”讓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針尖,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阿爾敏!你他媽瘋了?!這是運河溝底!不是荒山野嶺!下面是幾千個活生生的人!萬一控制不好藥量,萬一巖層結構不穩,塌方了怎么辦?!飛濺的碎石砸到人怎么辦?!你那聰明的腦袋里是不是只裝著怎么更快地挖土,完全不管下面人的死活?!”他指著下方那些在烈日和塵土中如同螻蟻般掙扎、揮汗如雨的身影,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你看看他們!阿爾敏·阿諾德!看看他們背上流的是汗還是油?看看他們肩上磨破的皮滲出來的是血還是水?!不是你那筆記本里的墨水!不是你那漂亮圖紙上的線條!是實實在在的血肉!你懂不懂?!”
阿爾敏的臉色在讓的怒吼下微微發白,鏡片后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冰錐,那慣常的溫和被一種冰冷的強硬取代:“讓·基爾希斯坦!我理解你作為現場指揮的壓力!但請你清醒一點!保持理智!停滯不前,被一塊石頭卡死整個工程,才是對所有參與者最大的不負責任!是對他們付出的汗水和鮮血最大的褻瀆!”他的聲音也拔高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爆破方案是經過嚴格地質勘測和力學計算的!是韓吉分隊無數次小規模試驗驗證過的!是目前打破僵局最高效、風險相對可控的唯一可行辦法!否則,這段巖層至少會延誤整體工期三周以上!糧食儲備、士氣、女王陛下和議會的耐心……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這樣白白消耗?!你想看著所有人的努力,因為這該死的石頭而付之東流嗎?!”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如同兩柄出鞘的利劍,高臺上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充滿了火藥味。下方工地的喧囂、號子、機械的嘶鳴,似乎都成了遙遠的背景噪音。一個是被現實重壓逼到墻角、充滿防衛性攻擊、以保護現場人員安全為第一要務的執行者;一個是背負全局、被時間追趕、必須尋求最優路徑打破僵局,卻屢遭現實殘酷嘲弄的規劃者。巨大的理念分歧,在這被烈日灼烤得滾燙的簡陋指揮臺上,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觸即發。信任的裂痕在彼此激烈的言辭中無聲蔓延。
就在緊繃的氣氛即將突破臨界點,讓的拳頭因憤怒而攥緊,阿爾敏的筆記本邊緣被捏得變形時——
“吵夠了?”
一個冰冷、毫無起伏、卻如同冰錐般瞬間刺破所有熾熱與喧囂的聲音響起。
利威爾·阿克曼如同從陰影中凝結而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高臺一側的原木支柱旁。他沒有穿調查兵團的自由之翼斗篷,只穿著貼身的墨綠色兵團制服,袖口利落地挽到肘部,露出精悍結實、線條分明的小臂。他手里拿著一卷邊緣磨損的牛皮紙圖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著一張完美的面具。但那雙灰色的眼眸,如同極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掃過讓和阿爾敏時,帶來的那種純粹、凝練、近乎實質的壓迫感,讓兩人如同被冰水澆頭,瞬間噤聲,所有激烈的言辭都卡在了喉嚨里。
“爆破點坐標和裝藥參數。”利威爾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剛才激烈的爭吵從未發生。他將手中的圖紙直接拋向讓,動作干脆利落,帶著軍人特有的精準。圖紙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鉆孔組已經在待命點就位。讓你的人,立刻把B5區所有工人撤出來,一個不留。警戒線拉出五十米,由你的人負責清場和封鎖。半小時后,執行爆破。”他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下達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
讓下意識地接住那卷帶著利威爾體溫的圖紙,低頭看到上面那標志性的、一絲不茍的標注和利威爾冷峻的簽名,再抬頭對上利威爾那雙毫無感情波動的灰色眼眸,所有爭辯的勇氣、憤怒的火焰,瞬間被那冰寒的視線凍結、熄滅。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最終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個沉重的字:“……是。”
阿爾敏也暗自松了口氣,但心情依舊如同壓著巨石般復雜。他看向利威爾,試圖尋求一絲對安全的確認:“兵長,安全方面,特別是飛石和震動……”
“我親自盯著鉆孔和裝藥。韓吉負責技術。”利威爾打斷他,目光甚至沒有從讓身上移開,只是微微側頭,銳利如鷹隼般的視線精準地鎖定下方那片堅硬的B5區巖層,“你們,”他的目光掃過讓和阿爾敏,帶著不容置疑的分派,“一個,負責清場警戒,確保沒人留在危險區。一個,”他終于將視線轉向阿爾敏,冰冷而直接,“去安撫可能受驚的工人和附近安置點的居民。做好解釋。別在這里礙事。”命令清晰、簡潔、高效,如同他揮刀的動作,斬斷了所有無謂的紛爭。
讓咬了咬牙,腮幫的肌肉繃緊,再多的不甘和擔憂也只能壓下。他猛地舉起擴音喇叭,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轉化為命令的吼聲,開始大聲指揮B5區的緊急清場。阿爾敏深深看了利威爾挺拔而孤傲的背影一眼,推了推眼鏡,轉身快步走下高臺,去執行他安撫人心的任務。
利威爾獨自一人站在高臺邊緣,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標尺,死死鎖定著下方正在迅速、有序撤離工人的B5區核心區域。烈日當空,毒辣的陽光毫無遮擋地傾瀉在他身上,汗水順著他冷峻堅毅的側臉輪廓滑落,在下頜匯聚成滴,砸在腳下的木板上,瞬間蒸發。他厭惡無意義的爭吵,更厭惡低效的停滯。在絕對的目標——這條承載著帕拉迪島未來的運河——面前,可控的風險是必須承擔的代價。他相信韓吉近乎瘋狂的精密計算,更相信自己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判斷力。帕拉迪島沒有時間在泥濘中內耗、爭吵,它需要的是不顧一切地向前推進,哪怕每一步都伴隨著碎石的飛濺和硝煙的嗆人氣息。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矗立在指揮臺的邊緣,將所有的壓力與風險,都扛在了自己那并不寬闊,卻異常堅實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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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迪島東南部,未知海岸線,垂直高度超過兩百米的懸崖頂端,茂密的原始森林邊緣。**
這里與下方那片冰冷、嶙峋、吞噬了無數生命的礁石灘涂,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垂直的懸崖如同天神揮下的巨斧,將死亡與生機粗暴地分割開來。
懸崖之上,是另一個維度。參天的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了不知多少個世紀。巨大的樹冠層層疊疊,遮天蔽日,只在厚厚腐殖質覆蓋的地面投下斑駁陸離、搖曳不定的光斑,如同破碎的金幣。粗壯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纏繞著粗糙的樹皮,從高聳的枝椏間垂落下來,形成天然的簾幕。空氣潮濕而悶熱,仿佛能擰出水來,彌漫著濃重的、帶著甜腥味的腐殖質氣息、草木汁液被蒸騰出的清新香氣,以及某種大型掠食動物留下的、令人不安的淡淡腥臊味。各種不知名的鳥鳴(尖銳的、婉轉的、短促的)和蟲嘶(持續的嗡鳴、刺耳的摩擦聲)在密林深處此起彼伏,交織成一曲原始森林幽深、神秘而充滿潛在威脅的永恒樂章。
吉克·耶格爾如同一塊長滿苔蘚的巖石,靠在一棵需要數人才能合抱的巨大榕樹虬結的氣根形成的天然屏障后。他的身體緊繃,每一塊肌肉都處于蓄勢待發的狀態,呼吸放得極輕、極緩,幾乎與森林本身緩慢的吐納融為一體。他身上的馬萊軍裝早已破爛不堪,被荊棘和巖石撕扯成條狀,沾滿了干涸的泥漿、暗綠色的苔蘚、深褐色的樹汁和已經氧化發黑的血跡。臉上涂抹著用河泥和碾碎的深色漿果汁液混合而成的偽裝油彩,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睛,瞳孔深處燃燒著疲憊、警惕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他手中緊握著一根前端被磨尖、在篝火上烤硬了的堅硬木矛,這是他在森林中唯一的武器。
七天。
從那片地獄般的礁石灘涂爬上來,用了整整七天。那是耗盡了他此生所有求生意志的攀爬。沒有繩索,沒有巖釘,只有被冰冷海水泡得發白、腫脹、指甲翻裂脫落的雙手,和一股支撐著他絕對不能倒下的、混合著對馬萊背叛的刻骨仇恨、對自身使命的扭曲執著、以及對艾倫·耶格爾——他血脈相連又注定敵對的弟弟——那復雜難言的追尋欲的瘋狂意志。他背著昏迷不醒、斷臂處傷口被海水浸泡得發白潰爛的皮克,在近乎垂直、濕滑、長滿滑膩苔蘚的巖壁上,用腳尖和手指尋找著每一道微小的裂縫,每一處凸起的、可能承受重量的巖石棱角。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碎石簌簌滾落的聲響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般的跳動。中途經歷了多少次滑墜,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每一次都是靠著一瞬間爆發的求生本能和巖縫里頑強生長的、帶刺的灌木枝條才勉強止住下落的趨勢,代價是身上增添了更多血淋淋的劃痕。食物是巖縫里刮下的少量帶著咸腥味的苔蘚和偶爾捕捉到的、扭動著身體的潮蟲;淡水是每天清晨冒險收集的、凝聚在寬大樹葉上的冰冷露珠,珍貴得每一滴都如同瓊漿。
當他終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皮克和自己拖上這懸崖頂端相對平坦的草地時,兩人都如同從地獄最深處爬出的惡鬼,渾身是傷,氣息奄奄,只剩下半口游離的氣息在胸腔里艱難地維系著。
幸運的是,這片古老而富饒的森林提供了暫時的庇護和一線生機。一個勉強能容納兩人、散發著霉味和土腥氣的巨大樹洞成了遮風擋雨的棲身之所;一條從巖縫中汩汩涌出、清澈甘冽的林間小溪提供了寶貴的生命之源;能充饑的野果(酸的、澀的、微甜的)、富含淀粉的塊莖(需要仔細辨別,有些有毒)以及用削尖的木棍設置簡易陷阱捕捉到的小型獵物(主要是松鼠和偶爾倒霉的野兔),勉強維持著生命最低限度的需求。吉克用收集的露水和溪水,忍著劇痛清洗了兩人身上被礁石割裂、被海水浸泡得發白腫脹的傷口,用急救包里僅存的、早已受潮結塊的止血粉和森林里找到的、具有收斂作用的苦味草藥重新處理、包扎。皮克在第三天傍晚恢復了意識,雖然依舊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斷臂處持續傳來鉆心剜骨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骨的傷痛,巨人化更是遙不可及的奢望,但那條命,算是暫時從冷酷的死神鐮刀下搶了回來。
此刻,吉克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狙擊鏡,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縫隙和搖曳的光影,死死鎖定著下方遠處——那片正在改變大地面貌的、喧囂的運河工地。距離很遠,但得益于懸崖頂端的絕佳視野和森林邊緣的開闊地帶,整個場景如同沙盤般清晰呈現。
瑪利亞之墻那道巨大的豁口,如同大地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猙獰的傷疤,清晰地烙印在視野中央。傷疤內外,景象令人震撼。他能清晰地看到豁口內側,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引水渠,以及渠邊幾臺噴吐著白色蒸汽的“水龍二代”蒸汽泵。豁口外,那幾臺在溝壑邊緣緩慢移動、冒著滾滾黑煙、如同笨拙鋼鐵甲蟲般的“鐵爪”蒸汽挖掘臂,在廣袤的背景中顯得渺小又突兀。而最震撼的,是那如同褐色潮水般在巨大溝壑底部和斜坡上蠕動、奔忙的無數人影!螞蟻般渺小,卻匯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改變地貌的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