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一份份報告攤在桌面上，上面用紅筆標注著觸目驚心的數字：糧食儲備下降百分比、煤炭消耗速度、鋼鐵產量與需求缺口、運河工程延誤造成的損失評估……

“希干希納區的潰壩損失初步統計出來了，”一名負責建設的官員聲音干澀，“至少三棟在建房屋地基嚴重受損，需要推倒重建。五棟已入住房屋底層進水，財產損失不小。更重要的是，延誤工期至少半個月，消耗的應急物資……是個天文數字。”

“天文數字？”奈爾·德克冷哼一聲，手指敲著桌面，“我們消耗的每一袋糧食，每一塊煤，每一根鐵釘，都是民眾勒緊褲腰帶省出來的！結果呢？換來一場水災？換來韓吉·佐耶那些三天兩頭趴窩、還差點炸死工人的‘鐵疙瘩’？還有那個運河！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就為了把水引到墻外去澆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長出糧食的地？這值得嗎？”

皮克西斯司令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和深意的眼睛掃過眾人：“奈爾團長，稍安勿躁。代價確實沉重，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墻外拓殖，是唯一的生路。困守墻內，資源耗盡，不用馬萊來，我們自己就先餓死了。”

“生路？”另一位負責財政的官員愁眉苦臉，“皮克西斯司令，生路也要有本錢走啊！我們的儲備還能支撐多久？女王陛下和阿爾敏長官力推的‘蒸汽計劃’，像個無底洞！韓吉分隊要煤、要鐵、要最好的工匠！結果呢？除了那幾臺勉強能抽水挖土的機器，還有什么？連一顆合格的螺絲釘都造不利索！我提議，立刻削減對‘鐵錘’工坊的投入！集中資源，保證糧食生產和基礎防御！”

“削減？”達里斯·扎克雷終于開口，他聲音低沉，帶著疲憊，“馬萊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沒有新的力量，我們拿什么對抗下一次入侵？靠士兵的血肉之軀去填嗎？韓吉分隊的研究方向沒有錯，錯的是我們太心急，基礎太薄弱?！彼闷鹨环輬蟾?，“阿爾敏送來的最新評估，他認為目前最大的瓶頸，是缺乏標準化的工業母機和足夠多掌握新技術的熟練工人。他建議，暫緩部分拓荒速度，集中力量建立一所系統的技術學院，同時派人……嘗試接觸海對面的‘技術’?！彼詈髱讉€字說得很輕，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接觸海對面的技術，幾乎等同于主動暴露位置。

會議室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煤氣燈燃燒發出的輕微嘶嘶聲。

資源匱乏、技術落后、時間緊迫、強敵環伺……還有那個下落不明、卻牽動所有人神經的艾倫·耶格爾。帕拉迪島的每一步，都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墻外的房屋在筑起，運河在艱難延伸，蒸汽機在發出蹣跚的嘶吼。這微弱而頑強的工業之光，能否照亮一條通往自由與生存的血路？答案，依舊隱藏在濃霧彌漫的未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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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之墻豁口，潰壩現場。**

渾濁的洪水在蒸汽泵狂暴的“水龍”壓制下，終于被暫時遏制住了兇猛的倒灌勢頭。缺口處，水流的速度明顯放緩，水位也停止了令人絕望的攀升。但這只是喘息之機。倒灌的洪水依舊在缺口內肆虐，浸泡著新房屋的地基；上游的暴雨未曾停歇，運河的水位仍在持續上漲，威脅著那搖搖欲墜的臨時堤壩。

“加固！加固！別停下！”讓·基爾希斯坦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如同破鑼。他半個身子泡在冰冷的泥水里，和士兵們一起，將沉重的沙袋一層層壘在由三笠指揮打下的木樁內側。每一次沙袋落下，都濺起大片的泥漿。雨水、汗水、泥水混合在一起，糊住了視線，浸透了衣衫，冰冷刺骨。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每個人的脖子上，手臂酸麻得幾乎抬不起來，但利威爾那句“地基塌一個，拆你一根骨頭”的冰冷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讓讓不敢有絲毫懈怠。

“左邊！再加高一層！木樁后面用石頭填實！”讓抹了一把臉，朝著一個明顯體力不支、動作遲緩的士兵吼道，聲音里帶著焦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遷怒。他瞥了一眼在更高處指揮的三笠，她利用立體機動裝置在鋼架間飛掠，身影依舊迅捷，紅圍巾在風雨中翻飛，冷靜地指揮著人手搬運木料、加固關鍵支撐點。這種對比讓他心頭更添煩悶——為什么她總能保持這種近乎非人的冷靜和效率？

“讓隊長！”一個負責觀察水位的工兵連滾爬爬地跑過來，臉上帶著驚惶，“上游水位還在漲！導流板完全失效，水流都涌向這邊了！臨時堤壩其他地方也開始滲水，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撐不住也得撐！”讓幾乎是咆哮出來，心中的怒火和無力感瞬間爆發，“告訴韓吉分隊長！她的‘水龍’還能再猛點嗎？！還有，立刻派人去上游！想辦法分流！哪怕挖條小溝把水引開一點也行！快去！”

工兵被吼得一愣，不敢多言，轉身就跑。讓看著眼前依舊洶涌的水勢和疲憊不堪的人群，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幾乎將他淹沒。他負責墻外建設，壓力如山，運河是他的心血，也是他證明自己的戰場。如今，一場由技術故障（導流板）和天災引發的潰壩，幾乎要毀掉一切。阿爾敏的規劃，韓吉的機器，利威爾的逼迫……他感覺自己像個夾在中間的可憐蟲，承受著所有的指責和壓力。

“讓！”三笠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清冷而清晰，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C區地基西北角支撐木有松動跡象！需要立刻加固！你帶人過去！”

讓猛地抬頭，看向三笠所指的方向。那里地勢較低，水流沖擊尤為猛烈，一根支撐房屋地基框架的粗大原木在渾濁的水流中微微晃動。他心頭一緊，立刻吼道：“第二小隊！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