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蘭不到40歲，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近黃昏的老年人。看到比他小了十幾歲的姬信，姬蘭的心情如同見到了親人，立刻上前拉住姬信，欣喜地說道：“司馬終于到了。商軍可破矣！”

姬信對這位同姓本家也很佩服。雖然姬信不確定自己這位同姓本家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但是以三花娘娘一半的兵力，在死亡線上蹦跶這么久，還沒覆滅。這的確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所以姬信向姬蘭拱拱手，“將軍辛苦了。破敵之事自要商議。”

旁邊的姒黑等人見姬信雖然年輕，并不以地位壓人，雖然心中依舊對于聽命于姬信這個毛頭小子并不滿意，卻也減少了不少對立的心情。

畢竟，大家都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見過商軍動向的姒黑覺得，這次若不是緊急撤兵，只怕要出大事。

姬蘭并不在意部下們怎么想，此時這位老將心中就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何在保全自己之后，擊敗商軍。便急匆匆地邀請姬信升帳商議。

姬信指了指山谷上下明顯沒吃沒住的周軍，說道：“將軍，先商議如何安頓士卒。”

這次姬信也是急匆匆趕來，并沒有攜帶輜重。騎兵們攜帶的干糧還能分給姬蘭的部下，住的地方可就不行了。

眼見周軍只能用樹枝樹葉搭建窩棚，姬信覺得既然已經不用擔心遭到商軍殲滅，那就先讓周軍能吃好睡好再說。

好在這時代森林覆蓋率高，姬信先派人前去狩獵，又根據地形搭建住處。幾日內，從潼關送來了一批物資，總算是讓燒了營地的周軍頭上有個草蓋，肚子里有了吃食。

而且商軍這些天也沒有急著挑戰，姬信則率領一眾參謀軍官遠遠地觀看著商軍的新大營。

就見商軍將大營移動到了之前姬蘭扎營的河谷高處。這里正好封鎖住了崤函地通往澠池的要道，周軍若是離開崤函地，就要遭到商軍居高臨下的痛擊。

“真是當世名將。”姬信嘆道。

周圍的參謀軍官們已經討論過商軍營地，聽姬信感嘆，也都紛紛點頭。

姬蘭卻覺得有些不解，便問道：“司馬，商軍若是再靠前，豈不是封住了山谷？”

姬信這幾天看姬蘭的心思都在作戰上，對這位本家也沒了期待。畢竟，王浩然嘲諷不到姬蘭，可是能大大嘲諷姬信。弄的姬信一聽姬蘭提及要打贏商軍的建議，心里面就有種本能的抵觸反應。

但姬蘭也不是能輕易打發的將領，姬信只能靠自己的認知，結合王浩然的提醒，勉強做出解釋，“商軍知道有將軍把守，貿然進谷，必敗無疑。便不敢進谷。”

姬蘭萬萬沒想到姬信竟然如此回答。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姬信這可是當眾吹捧姬蘭，姬蘭無論如何都不能反對。

周圍的參謀軍官們聽姬信這么講，有些城府的，如李金，宋韓虎，都裝作沒聽到。那些城府不深的，要么低下頭，要么別過臉，揉鼻子的揉鼻子，撓額頭的撓額頭。都不愿意笑出聲來。

只有楊戩等少數人繼續看著商軍大營布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姬蘭也知道此時沒機會出擊，想了想才問道：“司馬，何不派兵誘敵？”

姬信的直覺里，覺得這也是個辦法，但姬信在王浩然的抨擊中，也沒有勇氣靠直覺打仗了。他命道：“擺九帳！”

一眾參謀們立刻支起馬扎，按照各自所屬的位置坐好。此時王浩然對姬信命道：“先算周軍！”

姬信一愣，卻也聽了命令。眾參謀們聽到姬信竟然要求先算周軍，雖然也有些意外，卻都聽從命令。

很快，分析結果就出來了。

“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

周軍現在兵力不如商軍，卻占領了“隘”的地形。

從兵法上來說，我方兵力比敵軍少時，就要設法擺脫敵軍；我方的實力不如敵軍時，就要盡量避免與其交戰。因為，弱小的一方如果死拼固守，就必然會被實力強大的對方擊敗制服。

但是在“隘”型地域，我軍應該搶先占領，并用重兵封鎖隘口，等待敵軍的到來。

這兩者同時具備之時，到底該怎么選擇，就變得有趣起來了。

姬信則繼續讓九帳分析商軍。

商軍的情況也很簡單，“倍則分之”“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

這意思也很簡單。既然商軍的兵力是周軍兩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周軍分開行動，以便商軍逐個擊敗。

既然周軍搶先占領了隘口，并有重兵把守，商軍就不能進攻；如果周軍沒有用重兵據守隘口，商軍還可以進攻。

這次負責總結的是李木，等李木把基本兵法的道理講完，姬蘭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雖然姬蘭不喜歡姬信的九帳模式，但是他發現自己派兵誘敵的選擇，好像成了主動分兵。

不等姬蘭詢問，李木就繼續說了下去，“三花娘娘子秀的布陣的確非常聰明。她避開了與周軍在隘口附近對峙，而是留給了周軍離開隘口作戰的空間。這不僅有利于商軍在河谷地區發揮騎兵的機動能力，還可以讓周軍分開行動。”

聽到這里，姬蘭忍不住打斷了李木的陳述，“若不能誘敵，如何勝敵？”

李木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姬信。

姬信此次急匆匆趕來，之后又先安頓營地，補給糧草。一直沒有時間考慮擊敗商軍的問題。

此時通過九帳分析，姬信發現自己之前做的都符合了兵法的要求。而誘敵之事，的確違背了兵法。

可姬蘭作為老將，影響力的確很大。更何況最近幾天，包括姒黑在內的將領們，也都想方設法地試探姬信的看法。不僅是姬蘭，姒黑等將領也想打勝仗。

就在姬信左右為難之際，王浩然笑道：“你問問姬蘭，三花在等什么，我軍又要等什么？”

姬信覺得這話肯定要讓姬蘭大大不高興，便答道：“鬼君，姬蘭將軍必然不喜歡這些問題。”

王浩然雖然對于戰陣之事沒信心，但是對于基本原理倒是很有信心。見姬信這家伙又開始因為想太多而內耗，便嘗試著努力推著姬信離開內耗區，“你是司馬，統領一軍。該如何用將？”

姬信稍微一想，就答道：“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可姬蘭將軍素有威望，也不是庸將！”

“所以你才要問他問題，努力和他溝通！”王浩然點題了，“不教而誅之，謂之虐。教而不化，誅之，謂之王道。更何況，你只是不用，又不是殺他。”

姬信沒立刻接腔，他直覺地想象了一下讓姬蘭走人的結果，估計姬蘭會恨不得干掉姬信。兩人必然會爆發激烈的沖突。

但是在相信姬蘭還是相信王浩然上，姬信自然堅定地相信王浩然。最終，姬信頂住了對未來沖突的壓力，問道：“將軍，子秀所待者為何？吾軍所待者為何？”

姬蘭愣住了，這些天他滿腦子都是考慮如何打勝仗，又不要打敗仗，頭發都熬白了幾根。卻是從未想過更遠的事情。

稍一思索，姬蘭便答道：“子秀所想，無外乎如何敗我周軍。”

姬信見姬蘭果然不明白戰略，卻還是有些不敢完全確定，便嘗試著提醒一下姬蘭，“將軍，若是如此，豈非早就開戰了嗎？”

“吾兵少，怎會開戰？！”姬蘭有些不快地答道。在姬蘭看來，姬信著實會用兵，也敢用險兵。所以這個問題怎么都不該是姬信問出。

姬信沒辦法，只是把話說得更清楚些，“將軍，子秀所求，會不會是控制洛地與澠池今年的收成？”

姬蘭稍微一思考，就搖頭答道：“若能敗吾軍，豈能沒有收成？”

姬信一時無語，“若有了收成，便可敗吾軍”的話被噎在喉嚨里說不出口。除了認為這話說出口后，肯定要和姬蘭發生沖突之外。姬信也不是對這個判斷非常有自信。

王浩然自然知道姬信這種憂郁型的家伙最大的弱點就是太容易內耗。因為憂郁型的家伙們希望的是一種正確的理論，以及正確的判斷。而且憂郁型太敏感，他們對于是否正確還有種天然的直覺。這就讓憂郁型們會放棄簡單粗暴的理論。

既然姬信再次內耗，王浩然又嘗試著推動姬信向前走，“姬信，你問姬蘭，周軍在等什么？”

姬信覺得這個問題應該不會引發姬蘭的不滿，便問了出來。

姬蘭聽姬信如此問，覺得自己對姬信的看法或許有錯。姬信雖然作戰的時候十分勇猛，但是平日里怎么如此絮叨。

皺著眉頭想了想，姬蘭不快地答道：“自然是等時機戰勝商軍！”

“時機又是什么？”姬信這次不用王浩然催促，主動問。

姬蘭覺得姬信這是在戲耍自己，但是看姬信神色中并無惡意，姬蘭索性反問道：“不知司馬以為何為時機？”

姬信心情一陣放松，答道：“自然是等我大周兵力超過商軍之時，全軍壓上！”

這話說完，姬信覺得心懷大暢。提到這種必勝的戰略，他是念頭通達。

“哼哼！”王浩然在姬信的意識中冷笑起來。

“哼哼！”姬蘭當著姬信的面冷笑起來。

這一里一外的冷笑弄的姬信不知所措，他立刻選擇先問王浩然，“鬼君為何發笑？”

“因為你太可愛！”王浩然稍帶嘲諷地答道：“姬蘭不懂戰略，你現在明白了嗎？”

姬信沒有回應，因為姬信的確意識到了這件事。但姬蘭不懂戰略，那就沒辦法說服姬蘭，接下來就是姬信非常不善于的內部斗爭。

然而不等姬信想好要如何應對，姬蘭卻忍不住先開口了，“司馬，若是等大周練成精兵，豈不是要數年么？”

姬信聽姬蘭說得很對，便點點頭。

這種善意卻被姬蘭認為是姬信裝傻，這讓姬蘭更氣憤了！

老將姬蘭騰地站起身，指著姬信問道：“司馬，方才汝說，子秀所圖，乃是糧食。數年后，豈不是讓子秀多得幾年糧食？！如此做，又與縱敵有何分別？”

參謀們見姬蘭竟然敢如此，臉色可都不好看起來。而大周王廷派給姬信的侍衛們本就在姬信身后，當即上前兩步，緊靠在姬信身后。

侍衛們的差事就是保護姬信，不管是誰對姬信不利，侍衛們都要立刻擋住。哪怕對面是姬蘭，侍衛們也不怕。姬蘭再是老將，也不至于比周王還更有權威。

相對的，如果侍衛們讓姬信受辱甚至受傷，大周王廷可不會放過侍衛。

姬蘭見到侍衛如此反應，本就大怒的心情更怒。但姬蘭身為老將，對大周制度非常了解。頂撞上司的罪，對姬蘭來說不是大事。只要姬蘭不真的繼續擴大沖突，大周王廷就不會對姬蘭有所行動。

“司馬，去年汝縱橫洛地，吾極為欽佩。為何一年不到，司馬竟然如此膽怯！”姬蘭嘗試激發姬信的血性。

王浩然著實沒興趣聽這樣的話，便對姬信說道：“你一會兒就給姜子牙發去公文，要他將姬蘭等人叫回鎬京。”

姬信還是有些遲疑，“鬼君，只怕姬蘭等將軍會不高興。”

王浩然對大周并無感情，所以覺得此時的心情無比冷靜。判斷姬蘭是個隱患，那自然要消除隱患，“姬信，你特么是司馬，你要為7500大周精銳負責！若是留下姬蘭，他突然冒傻氣，沖出去作戰。你準備如何？是以不服軍令為由，殺了姬蘭以正軍法嗎？”

“……我這兩天再勸勸姬蘭將軍。”姬信還是沒有勇氣使用他身為司馬的權限。

王浩然也對姬信很無語，只能恐嚇道：“你若是不聽話，我就直接命令楊戩寫公文。我蓋上印章，給姜子牙發過去。”

姬信聽到這話，也知道自己抵擋不了。只能答應下來。

然而王浩然卻繼續說道：“還有，你立刻解除姬蘭的指揮權！”

“啊？”姬信這次有些膽戰了。他真的不愿意把局面弄到這樣的激烈程度。好歹姬蘭也是大周軍中與姬信一起奮戰過的將領，雙方合作得還很流暢。

最終，姬信還是屈服了，他鼓起勇氣說道：“將軍，不如就先歇息幾日。”

姬蘭沒想到姬信一個毛孩子居然敢直接解除他的兵權。本想發怒，又看到周圍要么是姬信的侍衛，要么是姬信手下的參謀軍官。姬蘭突然收起怒意，笑道：“司馬有命，吾自當遵從。”

說罷，取下印章交給姬信，轉身邊走。

姬信看著姬蘭的背影，又掂量著手里金印沉甸甸的分量，忍不住長嘆一聲。看來他真的和姬蘭結了怨恨。

次日一早，姬信是被人晃醒的。昨天一直熬了半夜，姬信此時覺得頭都快累掉了。勉強睜開眼，就見楊戩面色陰沉，正在晃姬信。

“怎么了？”姬信坐起身來。

“司馬，姬蘭率領一支人馬，前去商軍營前挑戰。”楊戩立刻答道。

姬信被驚得睡意全無，立刻喊道：“調兵，前去接應姬蘭將軍！”

見楊戩受命而去，姬信一時不知該怎么辦。王浩然只是從歷史書上看過這種破事，親自見識到了真有這種不聽將令的家伙，忍不住大笑道：“有趣，有趣！姬蘭這是真的想把官司打到姜子牙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