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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帝王考成法?朕欲跳金水河(大章)

  • 我在萬歷修起居注
  • 上官不水
  • 4028字
  • 2025-02-16 21:30:00

刑訊牢房內(nèi)。

沈念望了一眼劉臺扔在地上的匕首,語氣變得凌厲起來。

“怎么,怕死了?”

劉臺緩緩抬起頭,憤怒地看向沈念,道:“你……你……是在誘我尸諫?我……我……我要面見陛下,我……我要三法司來審!”

劉臺看出了沈念的捧殺之策,但為時已晚。

剛才匕首掉下去的那一刻,已讓他一肚子的豪言壯言變成了屁話。

而這些,全已記錄在案。

這若讓小皇帝與閣臣們看到,絕不會認為是沈念逼他尸諫,而是認為他高呼著為君上不懼死然卻連寫血書的勇氣都沒有。

偽忠比不忠更令人唾棄!

沈念微微搖頭。

“你這種人,根本不配陛下與三法司親審。”

“不論是非,只求異響,不問大義,吹毛索瘢,自私自利,無國無君!”

“我無國無君?張居正柄國專政難道不是事實?他為何提拔張四維入閣,還不是后者對他唯命是從?他為何提拔張翰任吏部尚書,還不是為了專挑他的親信門生擢升,占據(jù)要職?”

“還有你,沈念!你就是張黨的一個嘍啰,我劉臺不愿尸諫,是為了日后為朝廷、為君上做更大的貢獻,該死的是你們這些結黨專權之人,是你們這些在陛下面前散播誤國言論的小人!”

劉臺咆哮著,幾近癲狂。

他還想著將剛才心口不一的行徑找補回來。

沈念面色平靜,語氣平和。

“在你眼里,身居要職,為天下而忙,就是專權;能務實事者,聚于一堂,便是結黨。你可知自施行新政以來,我朝吏治、漕運、邊軍、田賦、驛遞官場風氣有何巨變?”

“此非吾差事,專權結黨就是誤國,我作為御史言官,理應彈劾!”

劉臺瞪著眼睛,聲音甚大。

經(jīng)常論辯的人都知道,聲音越大,情緒越失控,意味著越?jīng)]有道理。

這句“此非吾差事”的風涼話,令人聽著甚是刺耳。

“此非汝差事?你這種人,實乃我大明毒瘤,不,你連毒瘤都不配,你只是一只蛆蟲,此刻,我再與你辯,就是對這身官袍的污辱!”

說罷,沈念長袖一甩,回到了陪審座位。

曹威、周海、刑名文吏、錦衣衛(wèi)們都露出一抹鄙夷的表情。

當一名御史言官,在道德上站不住腳,他的一切話語都將不可信。

這一刻。

劉臺意識到他剛才的一番行為,已使得“偽忠君上,沽名賣直”的罪名成立。

朝廷完全可以將他當作言官的反面典型,殺了他。

劉臺頓時恐慌起來。

在性命面前,尊嚴骨氣沒有一兩重。

“噗通!”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我……我不彈劾了!我……愿認錯,若能留我一條命,我還能為閣老立言,為閣老洗刷污名!”

鐵骨錚錚、忘身為國的劉臺,眨眼間變成了一個軟骨頭。

他怕死,太怕死了。

沈念面色冰冷地說道:“放心,朝廷不會殺你,但會讓你比死更難受!”

說罷。

曹威、周海、沈念一行便離開了刑訊牢房。

……

隔壁屋內(nèi),小萬歷長呼一口氣。

今日他看了一場好戲,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看一名官員說什么,要看一名官員做什么。

翰林院修撰王家屏首次近距離見識到了沈念的與眾不同。

這個剛?cè)胧巳辍H僅二十六歲的年輕人,有口才,有手段,心智謀略堪比一眾部堂學士。

即使他知曉此策,但在這冰冷的詔獄中,面對劉臺,也難以發(fā)揮出如沈念這般收放自如的程度。

當日。

此番審訊的供詞便送往了三法司,只要三法司認可,小萬歷便馬上能頒發(fā)法令。

至于內(nèi)閣與其他官員。

或許也能從詔獄相關人員口中得知小皇帝辨別忠奸的方式,但絕對不會再發(fā)表意見。

因為——

皇帝親審,起居注記錄,外加三法司認定,那就是鐵一般的事實。

……

翌日午后。

背上小皇帝與三法司共同認證的“沽名賣直,損誤朝政”之名,永不敘用的庶民劉臺被驅(qū)趕出了京師。

他跪在永定門外,屎尿滿身,不停叫喊著:“臣不諫了!臣不諫了!”

他名聲已臭。

想要重回仕途,除非憑借一己之力將北境的敵虜全滅掉。

此事對朝堂百官都是當頭棒喝。

以后誰再想邀直名,走仕途捷徑,大概率就是這個下場。

……

小萬歷與張居正對沈念的表現(xiàn)尤為滿意。

前者以沈念講學有功,賞銀二十兩,白梅花瓣碗四個。

后者則在內(nèi)閣當著六部堂官的面兒,毫不避諱地說道:“沈子珩,當朝青年官表率也。”

此夸贊,那可是能傳遍大明的。

當下的張居正。

最不喜的就是官場上“和光同塵、明哲保身,寧可無功,不能有錯”那一套。

沈念的沖勁,甚得他心。

劉臺之事結束后。

大明百官的事務重心再次落在新政與小皇帝的課業(yè)上。

……

二月十二日,經(jīng)筵春講,再次開講。

三大閣臣、六部堂官、眾日講官、展示官、鴻臚寺禮儀官等,烏泱烏泱一百多人。

當然。

有八成官員的任務是待經(jīng)筵官進講完畢后,享受小萬歷的賜宴。

經(jīng)筵日,又被譽為吃經(jīng)筵,便是這個緣由。

……

二月十五日,日講課間隙。

小萬歷于偏殿批閱奏疏,李太后因身體有恙未曾垂簾于后。

馮保站在一側(cè),隨時準備著聽小萬歷之言批紅。

負責兼記起居的沈念待在稍遠處。

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等人在外休息,等待小萬歷召對。

當下,小萬歷越來越離不開沈念。

一方面是因沈念博聞廣記,對政事甚是通曉;另一方面是沈念答疑解惑不吊書袋子,能讓小萬歷迅速聽明白。

故而,沈念或為經(jīng)筵官、或為日講官、或為記注官,幾乎每天都在小萬歷旁邊。

這時。

小萬歷在看到一本奏疏后,面色突然變得憤怒起來。

沈念能察覺到,他咬著后槽牙,幾乎想要將奏疏撕碎。

這種表情非常少見。

此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約有十息后,他看完奏疏,抽出最后面的閣臣票擬,臉色才逐漸緩和了一些。

馮保連忙道:“陛下,沒事吧?”

小萬歷搖了搖頭,道:“無……無事。”

然后,小萬歷將那份奏疏放到一側(cè),沒有指使馮保批紅。

唰!唰!唰!

小萬歷繼續(xù)批閱奏疏,不多時又皺起了眉頭。

他看完手中奏疏,想了想,道:“大伴、沈檢討,你們過來看一看這份奏疏。”

當即,小萬歷將奏疏先遞給馮保。

馮保迅速瀏覽完畢后,將奏疏交給了沈念。

沈念仔細一看,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他終于明白小萬歷為何氣得將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此為翰林院侍讀學士申時行和國子監(jiān)祭酒王錫爵的聯(lián)名奏疏。

二人認為,考成法亦可用在小皇帝身上。

他們建議對小皇帝的課業(yè)可采取月月小考,半年一大考的方式,由翰林院與國子監(jiān)共同出題,內(nèi)閣審核,根據(jù)小萬歷的表現(xiàn)設置課程,二人還將大明科舉的那套形式用了進來,什么樣的試卷相當于院試、鄉(xiāng)試、會試等,寫得甚是詳細,意在將小萬歷培養(yǎng)成堯舜之君。

這儼然是讓小皇帝月月享受科舉考試般的折磨。

角度刁鉆,用心良苦,但唯有勇氣可嘉。

張居正的批復是:上課業(yè)甚重,暫不可行。

沈念看到張居正的批復后,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不愧是首輔,還是有分寸的。

真要將考成法用到小皇帝身上,讓他月月有考,完不成任務便懲罰,那待小萬歷親政,先廢掉的就是考成法,然后大概率能將朝堂掀翻天。

二人的忠心,日月可鑒,但他們忽略了小萬歷不過是個不到十四歲的孩子。

沈念見小萬歷看向自己,連忙道:“陛下,首輔批復得對呀!”

小萬歷微微撇嘴。

“你們再看看這道奏疏!”

小萬歷從御案上又拿起一份奏疏,遞給了馮保,馮保看完后,立即遞給沈念。

這份奏疏是戶部尚書王國光的請辭奏疏,他剛在本月初九請辭過,小萬歷未曾同意。

張居正的票擬是:戶部責重,部堂功高,先不允。

雖說王國光已經(jīng)六十四歲,但當下的精神狀態(tài)甚佳。

飲酒吃飯納妾,儼然不弱于五十歲的中年人。

另外,大明朝的高官,向來都是干到干不動。

比如,嚴嵩八十歲還在首輔位上;徐階六十五歲還忙著為隆慶皇帝撰寫登基詔書;比王國光小一歲的高拱若不是被迫致仕,沒準兒現(xiàn)在還在內(nèi)閣叉腰罵人呢!

依照王國光這個年齡,這個精神狀態(tài),以及當下受重用的情況,再干五年,入閣然后再加封太子太保,乃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椤?

他之所以請辭,不是不戀權勢,不是不想更進一步。

而是戶部尚書這個官,實在太累了。

戶部,大明朝的錢袋子。

官員俸祿、邊關軍響、屯田稅收、賑災儲糧、印鈔礦藏,地方上的鹽稅、輸解、交納等各種費用,都全歸戶部負責。

自考成法施行以來,因?qū)⑹绽U田賦放在首位,使得戶部的工作量翻倍,王國光主戶部事已五年有余,故而想要歇一歇。

沈念不知申時行和王錫爵的聯(lián)名奏疏與王國光的請辭奏疏有何關聯(lián)。

“你們可看明白了?”小萬歷問道。

馮保先是看了一眼門外,然后道:“陛下,您……您是說,這是……這是……”

“對!對!”小萬歷鄭重地點了點頭。

二人這番對話,沒有任何實際內(nèi)容,沈念先是有些發(fā)懵,但朝著外面一望,頓時明白了。

小萬歷是覺得張居正在考驗他。

這兩份奏疏合起來,乃是張居正為他上的一堂奏疏批閱課。

小萬歷猜想。

張居正的意思是——

小皇帝若為賢君,若想留下王國光,那就必須以身作則,準許王錫爵和申時行的聯(lián)名奏疏。

反之。

若小萬歷認為自己很累,不宜再加課業(yè)考核,那駁斥王國光的請辭奏疏就有些勉強。

皇帝,必須以身作則。

正確的做法是:駁掉張居正在申時行和王錫爵奏疏上的票擬,同意張居正在王國光請辭奏疏上的票擬。

沈念覺得小萬歷已經(jīng)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癥。

但細細一想,張居正不止一次在奏疏票擬上考驗小萬歷。

比如,小萬歷若一味地同意閣臣票擬,張居正就會旁敲側(cè)擊告誡為君者要有主見或批閱奏疏要認真;小萬歷若要反駁閣臣票擬,但反駁的又沒有道理,張居正還會旁敲側(cè)擊地批評他沒有用心學習。

內(nèi)閣這群糟老頭子,為了防止小萬歷親政后被文官們欺負,現(xiàn)在是變著方法手段欺負他。

這種真假莫辨的奏疏解讀方式,都是跟著小萬歷的爺爺學的。

想一步是錯,想兩步是錯,想三步可能也是錯,但至少能證明自己有頭腦。

這三年來的慘痛教訓。

讓小萬歷時刻警惕著票擬里的陷阱,以防因不謹慎而再被教育。

小萬歷見沈念也明白了他的猜想,不由得壓低聲音,問道:“二位,該如何解,若……若將考成法用在朕的身上,朕……朕……立即就去跳金水河!”

在馮保與沈念面前,小萬歷還是挺霸氣的。

但若李太后和張居正有一個站在這里,他都不敢如此說話。

沈念的腦袋快速旋轉(zhuǎn)起來。

他并不會因私護著小萬歷,而是覺得此“帝王考成法”,絕對不能用。

用完之后。

小萬歷要么英年早逝,要么親政后徹底放飛自我。

這群學霸根本不會講學,完全是想將好東西一股腦兒地朝著小萬歷的肚子里塞。

一旁。

馮保眼珠一轉(zhuǎn),看向沈念,道:“沈檢討,你向來有急智,想必定能為陛下想出萬全之策。”

聽到此話。

小萬歷一臉期待地看向沈念,而沈念恨不得立即將馮保扔進金水河。

這老東西的甩鍋術,已練得爐火純青。

沈念緩了緩,為了避免小萬歷被這群聰明人教成傻子、瘋子,想出了一個尚且可行的應對之策。

他靠近御案,與小萬歷和馮保小聲耳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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