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撤退命令,眾人立刻收拾物資裝備,浩浩蕩蕩前往亮子河畔的飲馬湖。
轉戰多地,耗時近兩個月,徹底打碎日寇布下的鐵桶陣,將敵軍調的到處跑摸不著頭腦。這場反討伐對滿北地區日寇造成極大震撼,他們調集偽滿軍第十六混成旅、第四十騎兵團、關東軍第四師團一個大隊,及當地日偽武裝警察部隊,共近兩萬余人。
其中最大的收獲是沿途向各地民眾宣傳抗聯的政策,激發當地老百姓的抗日情緒,塑造出抗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威名。
殲滅日軍近百人,偽軍數百人,繳獲大量物資裝備用于抗日斗爭。
先遣隊經過兩場戰斗,傷亡過半,只剩下三十八名戰士。
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勝利的喜悅,趾高氣揚向著預定集合地行軍,他們要回‘家’了。
“這是陣亡戰士花名冊,回去后向上級匯報吧。”
陸北坐在一架馬爬犁上,幾乎沒有人在雪地里行走,現在他們的馬匹和爬犁很充裕,因為犧牲太多人。
“要保存好,等以后抗日勝利,讓后人能夠知道他們的姓名,要建造一座紀念碑,不能忘記?!?
看見花名冊上的姓名和家庭住址,呂三思有些失神,一個個低聲念叨上面的姓名和籍貫,大多是本地人,也有遼寧、吉林、熱河、山東、河北,還有外籍戰士。
小心翼翼將花名冊收進懷中妥善保存,呂三思忍不住落淚。
“就剩十七人,出征時四十四人,怎么就剩下這么點了······”
陸北欲言又止,何止傷亡過半,簡直快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但即使如此,這支隊伍絲毫沒有要退怯的意思。支部建立在連隊上,委員在基層戰斗班中,各班長都是團、黨積極進步分子。
瘋狂,死戰不退大抵如此。
信念一旦扎根,將會塑造出一支如鋼鐵般堅定頑強的軍隊。
“有一個道理不用講,戰士就該上戰場。
是虎就該山中走,是龍就該鬧海洋。
誰沒有爹,誰沒有娘。
誰和親人不牽腸,只要軍號一聲響。
一切咱都放一旁,有一個道理不用講······”
不知誰起了一個頭,眾人皆高聲歌唱戰歌,歌聲回蕩在天空中。
陸北蜷縮在馬爬犁上,身上蓋著被子防風保暖,他看見呂三思以一種癲狂的狀態嘶吼,眼淚鼻涕流的滿臉都是,很快便被凌冽的寒風吹到凍住,在臉上留下一串晶瑩的水珠,說不定里面還有口水唾沫什么的。
唱完一首歌,呂三思激動未平的唱起《國際歌》,那將氣氛又烘托到另一個高度。
然后又唱起《義勇軍進行曲》,這次流淚的是陸北,他用棉被把自己的臉蒙住,不想讓其他人看見自己流淚的模樣。生根至靈魂最深處的旋律,幾乎像是刻在DNA中。
“TMD,老呂你哭啥,哭啥~~~前進前進,前進······”陸北嗡聲一邊唱一邊罵。
呂三思抹著眼淚:“這是我的歌,寫我們的歌?!?
“不能哭,眼淚會凍住的。”
“我打了半輩子敗仗,從沈陽敗到熱河,從熱河敗到齊齊哈爾,我一路打一路敗。打了那么多年,越敗越打,越打越敗?!?
“你念喪經滾遠點,老子從來沒打過敗仗?!?
呂三思扯起一個笑容:“可我還要打,我不信打不贏,我不信這世間沒有真理,我不信我會失敗。
我不信區區四島倭奴,有亡我中華之力!”
“區區四島倭奴,斷無亡我中華之力!”
······
眾人在雪地上行軍,像是一串小螞蟻,樂此不彼的將外出冒險得來的戰利品搬回巢穴中。
進了山,山中行不了爬犁,眾人將爬犁安置在一個灌木叢中,再用松樹枝蓋住隱藏。長長的馬隊在白山黑水中行走,上山是個力氣活,背負各種物資的馬兒累出汗,白色的霧氣在馬匹上升騰。
馬兒累出汗,人也不好受,但回‘家’的喜悅沖散一切疲憊不堪。
在山中穿行數日,遠遠地能看見在山巒疊嶂中有一條白線,白線旁有一個白色圓盤,那是亮子河和飲馬湖。
這湖本無名,但抗聯的戰士經常來此牧馬休整,也是第六軍的馬場,故名‘飲馬湖’。
牽著馬,眾人小心翼翼下山,有兩匹馬不慎摔落山坡,來回在樹干上撞擊,馬背上馱著的物資散落一地,黃燦燦的子彈在暖日陽光下異常晃眼。
陸北將韁繩交給身旁的宋三,小心翼翼滑下山,看了兩眼口鼻冒血,四蹄骨折的馬兒,陸北從腰間掏出刺刀,忍痛給馬兒一個輕松。
“誰?不許動!”
“不許動!”
陸北手持刺刀,發覺出附近兩處隆起的小雪包有些異樣,快速拉下槍帶給步槍上膛。
忽然,在周圍幾處隆起的小雪包炸開,從每個小雪包里都鉆出一名戰士,同樣也持槍對準陸北。兩撥人互相看了看,陸北瞧見他們頭頂上的蘇式騎兵尖頭棉帽子,他們也看見陸北腦袋軍帽上的紅色五角星。
察覺不對勁,正在往山下走的王貴舉起手,眾人立刻做警戒狀態,持槍對準山坡下。
陸北將槍口放下:“你們是哪支部隊?”
“你們是什么人?”
“抗聯第六軍第三團炮兵隊副連長陸北,受第三團團長張傳福命令,同第三團青年連在黑馬屯完成阻擊任務,奉命來此歸建!”
那兩名戰士互相看了一眼,將槍口放下來。
“我們是第六軍政治保衛連的,張團長前天已經到了?!?
“那就好?!?
陸北退下槍膛中的子彈,轉身向山上眾人揮手示意,見此王貴讓同志們放下武器。
那兩名戰士互相點點頭,其中一人回去匯報情況,另一人堅持讓眾人留在原地,等待軍部政治處的上級確認,不然他們絕不會放陸北他們過去。
一行人下了山,蹲守在林子里等待,王貴讓人將摔死的馬匹處理,好歹也是肉。
在白雪皚皚的雪原中,一群包裹嚴嚴實實的小鬼跑來,隔著老遠便在呼喊揮手。
“陸老師,陸老師!”
“我們在這里,陸老師~~~”
陸北聽見聲音,循聲看見那群小鬼,不經意一笑。
他對那名警戒的戰士說:“這些都是我的學生,以前就住在我們營地附近?!?
“嘿嘿?!蹦敲麘鹗亢┖褚恍Α?
陸北將步槍背起來,半蹲下身迎接小鬼們的擁抱,一群人將他撲倒在地,使勁的嚎哭。
“不能哭,都長大了。”
“木墩兒,有沒有讓婦女團的阿姨姐姐們擔心,跟我說說?”
挨個給他們抹眼淚,陸北看見這群小鬼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