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鶴崗地區往西,踏入湯原地界時,行進有些緩慢拖拉的隊伍快起來,每個人的腳步都快起來。
盡管不知道是否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但當踏入熟悉的地界后,無論是戰士們還是新加入的勞工,都松了口氣。
一路上,讓陸北提心吊膽的追兵一直沒有出現。
他很疑惑,根據地委同志的情報稱,日軍第四師團派遣一個大隊,外加從哈爾濱調集一個騎兵團,這群人到底在干嘛?
從小碴子溝路過,再南下就到北石場溝。
那是抗聯的‘紅地盤’,也是第六軍的主要活動地區,夏軍長就是在這里遭遇偽軍伏擊,重傷不治導致犧牲。
隊首走到一片石場附近,石場周圍則是眾多石匠居住的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采石場,不少石匠選擇將這里當成工坊。
一道命令從前面被傳遞過來,落在殿后的陸北那里。
“停止前進,就地警戒。”
“停止前進,就地警戒。”
放下手中的雪拉板,陸北整個人癱坐在雪拉板上,一個勁的喘息,手掌被繩索勒破,系上一塊破布包裹住。手上凍瘡磨破了結痂,結痂之后又繼續磨破。
喘息片刻,他將背后的一袋子小米放在雪拉板上,點上兩名戰士和他一起去外圍警戒。
“老呂,我帶人警戒。”
呂三思揮揮手:“注意安全。”
那些新加入的勞工們更是累的不行,他們長期從事繁重的勞動,被解救不足十個小時,隨著抗聯離開東河子煤礦,去另外一個宣稱被抗聯部隊占據的地方。
不多時,偵察員從石場外的屯子回來,同時帶來當地的農會成員,還有兩名第六軍二團戰士。
北石場溝在留守團轉戰各地前,來了一支日偽軍部隊,因為沒有發現抗聯部隊活動,便駐扎在前面兩公里的徐家溝屯。留守團下山轉戰各地,日軍離開石場溝,就留十幾個人的偽軍部隊。
這支偽軍部隊被第二團全殲,后來第二團轉移,只在當地留下一個班照料傷員,偵查情況。
了解完情況后,參謀長馮志剛決定在石場溝休整兩日,這里有密營,也有供石匠居住的木棚,當地的老百姓聽聞抗聯第六軍打回來,也愿意招待戰士們住進家里。
······
夜里。
參謀長馮志剛召集第三團的干部們開會,鐵皮桶內的柴火燃燒正旺,現在用不著胸前烤火暖,風吹背后寒。
盤坐在土炕上,陸北揉搓自己的腳丫子,腳指頭早就已經烏青冰冷似鐵,整個密營大屋里充滿腳丫子的味道,倒是沒有人介意。
馮志剛拿起一節燃燒一半的木頭點燃嘴里香煙,眾人都紛紛湊頭過去,借火點燃嘴里的香煙。
“咳咳~~~”
咳嗽一聲,馮志剛說:“大家很久沒有開支部會議了,今天在這里開一個支部擴大會議,說一說咱們這次反討伐的總結。
首先是經過數起戰斗,咱們的干部數量犧牲一半,各連隊的軍事主官和支部書記都有所欠缺。你們第三團團支部要注意吸納優秀青年,提拔干部增強部隊凝聚力。
標準我就不多加贅述,自行處置。”
“是。”三團的政治部主任答應下來。
隨后,馮志剛又說:“馬上咱們就要回到山里,在回到山里之后,大家不能掉以輕心,雖說這次反討伐,咱們的確不大不小打了幾個勝仗。”
“但是!”
他將這兩個字咬的很重很重:“但是!咱們的傷亡同樣不小,出發前第三團有四百二十七名同志,加上軍部留守人員,足足五百余名同志。
現在經過統計,只有兩百七十三名同志,傷亡過半啊!”
陸北抬頭看著馮志剛,對方痛心疾首說著,那不僅僅是數字,而是多少日日夜夜朝夕相處的同袍戰友。
一場戰斗就能倒下很多人,很多人圍在火堆旁休息,睡著睡著便永遠離開,一場寒風暴雪,有人走著走著便倒下。
這晚馮志剛說了很多,他面面俱到提及到第三團面臨的情況,首先是干部犧牲嚴重,抗聯部隊擁有著干部帶頭沖鋒打仗的傳統,老兵犧牲也很多。
可以預見,即使能夠將兩百多名勞工吸納進部隊,但戰斗力下降是一個必須要重視的問題。
直到深夜,支部擴大會議結束。
陸北和呂三思一起離開密營大房,去石場山頭,那里有一座小廟,能夠擠下一二十人休息。
“連長,副連長!”
田瑞在山坡上站崗,他是一名新兵,但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算是老兵了。這場游擊穿插戰斗,犧牲了很多同志,同樣也淬煉了許多新同志。
“好。”
呂三思點點頭說:“瑞小子,站崗排班了?”
“報告連長,排班了。宋班長排的班,一明一暗,每個班兩個人,輪流站半個小時,站兩輪也就到天亮了。”
“好,注意警戒。”
“是!”
表情懨懨的陸北和呂三思走進小廟,廟內鼾聲四起,火光照印下桌上含笑的未來佛顯得莫名詭異。
兩人坐在廟門前,將半掩掉落的門板護住。
“老呂。”
“咋啦?”
陸北說:“咱們炮兵隊原有四十四人,現在只剩下二十三人。之前老張在的時候,咱們跟著夏軍長打劉侉子屯,同樣也是傷亡過半,他很不好受。
但是打仗,哪兒有不死人的。”
呂三思說:“等回到根據地,上級肯定會給咱們增派新兵,到時候你要緊抓訓練,爭取早日形成戰斗力。”
“好~~~”
長聲一嘆,陸北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
呂三思倚靠在門扉旁,五年前他隨東北軍入關,四年前熱河戰役失敗,三十萬東北軍被十萬日偽軍半月內打的潰不成軍,那年他隨一部分東北軍入關繼續抗日。
陸北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到湯原來的,但呂三思是他遇見的第一位懷揣善意的同志,也是他把自己帶到第六軍。
他從不悲傷、冷漠、慌亂,像一只勤勤懇懇的老黃牛,重復著戰斗、整編、戰斗、整編、再繼續戰斗,似乎永遠也不疲倦。
這些年,他見慣了死人,見慣了同袍戰死,見慣了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