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眼看面前少女結束了通訊法術，康拉德連忙開口詢問。

作為起義軍的領袖兼異端教派“草鞋會”的在俗傳教士，康拉德現在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改革派的賈絲敏身上。

僵硬的手擦去額頭的汗水，面色蒼白的賈絲敏喘息著開口：

“沒辦法，在目前的狀態下，他們也不能保證合力突破包圍的成功率。”

森林里起義軍駐扎的區域，都已經被精通煉金術的賈絲敏改造成了遍布陷阱的防御工事。

樹枝和樹根彼此纏繞，形成了隱藏在角落的陷阱，稍不注意就會被絆倒，堅固的樹干以各種奇異的形狀連接在了一起，組成街壘一樣的防御工事。

藤蔓和荊棘編制成了一張張大網，將街壘的缺口封死，使士兵們能站在里面向外刺出武器，外面的敵人想沖進去卻只能被劃傷。

面對這樣的森林，貝托子爵也發了狠，把部隊分成了不同的部分，每天輪換著發起進攻，風雨無阻。

可即便如此，在這片森林的保護下，起義軍也終究沒有被全殲。

得益于被徹底改造的森林，起義軍可以長期堅守，但減員數卻在與日俱增。

這其中既有貝托子爵攻堅時出現的傷亡，又有因為日漸寒冷的天氣而出現的非戰斗減員。

每次貝托子爵的攻勢結束以后，都需要賈絲敏動用魔法修復，長此以往，賈絲敏的精力已然枯竭。

精神上的疲憊導致了肉體上的虛弱，如今的賈絲敏整個瘦了一圈，面色蒼白，臉上帶著濃厚的黑眼圈，稍不注意就會睡著。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么不深入森林，逃到韋東子爵領去謀求休整的機會呢？

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起義軍的活動范圍僅限于森林外圍，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起義軍只能在這片森林的保護下才能勉力維持。

現在起義軍全憑著賈絲敏制造的森林陷阱在支撐著，哪怕只是在普通的森林中，也根本不是貝托子爵軍隊的對手。

“沒辦法嗎……”

嘆息一聲，康拉德伸出凍腫了的手，擦了擦臉上的灰塵，卻一不小心磨破了結痂的刀傷，痛得他一皺眉。

如今身為起義軍核心人物的兩人，情況都沒好到哪里去，更不用說麾下的其他起義軍士兵們了。

揉了揉被黑眼圈包裹的雙眼，賈絲敏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們這樣根本打不下去了，只能希望約瑟夫教友能夠趕緊想到辦法，還有，我接下來可能沒法再與約瑟夫教友溝通了，精力不夠。”

聽到這話，康拉德的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絕望之色。

雙手合十，康拉德默默地祈禱著這支改革派領主率領的援軍會盡早突破封鎖，救援他們回去。

待到康拉德完成了祈禱睜開雙眼，發現賈絲敏已經坐著睡著了，蒼白消瘦的臉上只有灰紫色的嘴唇上還有一抹血色。

搖了搖頭，康拉德走出了賈絲敏的住所，外面正站著好幾個起義軍中頗有威望的人。

他們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如今所有起義軍中的人都能明確地感受到他們撐不了多久了，因此賈絲敏許諾的援軍，就成為了他們最后的救命稻草。

早在賈絲敏說自己打算聯系約瑟夫的時候，他們就一直在外面等著。

然而通訊法術這個東西，必須要雙方同時使用，才能正常溝通，不知道約瑟夫何時施法的賈絲敏只好維持著施法的狀態，他們這些起義軍的骨干也就只能在外面等了許久。

這還是賈絲敏運氣好，當天就趕上了林登萬抵達貝托子爵的包圍圈之外，讓約瑟夫通訊法術聯系賈絲敏，否則恐怕還要更久才行。

“康拉德教友，怎么樣？”

面對這些滿臉期待的起義軍士兵，康拉德實在不想告訴他們壞消息，可他的原則又不允許他說謊，只能維持著一副猶豫的表情。

從這表情中，眾人也能猜出幾分實情，臉上殷切的樣子瞬間消失不見了。

絕望之色緩緩浮現，軍心開始動搖。

“早知道就不打了，為了減稅把命都給搭上不說，最后減稅的訴求還沒有實現。”

不知是誰率先開口，引得眾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張了張嘴，康拉德想要說些反駁的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最后，康拉德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現在說這些也晚了，只能寄希望于鄧尼茨男爵的援軍前來將我們救出，我們除了祈禱以外別無他法。”

聽到這話，其余的起義軍骨干不由得一臉失望，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

這種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的感覺可不好受。

尤其是他們這些起義軍本身就是為了反抗領主的權威才決定起義的，現在唯一的希望竟然是投奔到一個領主的麾下尋求庇護……

那他們戰斗了這么長時間，又是為了什么呢？

付出了這么多的犧牲，卻沒有任何意義。

“弟兄們就是被你給坑了，結果現在你反而沒辦法了……”

一人一邊在嘴里念叨著，一邊搖頭嘆息著離去，這副模樣讓原本頹喪的康拉德猛地起身，指著他質問道：

“你說什么？”

那人轉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康拉德。

兩人的爭執很快演變為爭吵，最后還是康拉德不想再看著隊伍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分裂，才嘆息了一聲坐在原地。

雙手在臉上摩擦著，感受著冰涼的十指在臉蛋上拂過，對康拉德而言，現在唯一能維持他理智的那根弦不繃斷的方法也就只剩下這個了。

……

又是一天的戰斗結束。

裹著單衣的起義軍士兵們在森林中瑟瑟發抖，他們甚至沒有力氣從尸體堆里爬起身來，只能躺在堆滿了尸體的樹木之間，靠起伏喘息的胸口來證明他們還活著。

被改造過的樹木長得如同天生的木制堡壘一樣，能夠抵擋領主軍的進攻，卻不能憑空變出來吃的。

將半個巴掌大小的餅干塞入嘴巴，康拉德甚至沒力氣咀嚼，靜待唾液將它泡軟再一口吞下去。

他是真的身心俱疲。

作為異端教派的人，康拉德當然也會一點魔法，可他在戰斗中也需要親自上陣，因此他既要和貝托子爵的士兵搏殺，又要施展魔法對抗貝托子爵的騎士們，精力和體力都在飛速消耗。

躺在康拉德所在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外圍的幾棵樹已經開始枯萎了，若是在往常，此刻這些樹會在賈絲敏魔法的作用下逐漸恢復的過程，但現在康拉德看來，它們分明紋絲未動。

也不知是自己累得眼花了，還是賈絲敏也到極限了。

此時的康拉德感覺自己甚至開始幻聽了，似乎戰斗的廝殺聲還在耳邊回響。

等等……

不是幻覺！

猛地直起腰板，康拉德盯著森林之外，發現此前一直雷打不動地插在森林最外圍的貝托子爵紋章旗不見了！

冒著當場昏迷的風險，康拉德釋放了一個偵察術，視野頓時飄向遠方。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遠處貝托子爵的軍營中已是一片混亂，剛剛返回軍營的士兵們匆匆忙忙地拿起手中的各種武器，亂哄哄地朝著河邊奔去。

借助偵察術，康拉德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個征召兵的布甲被另一個征召兵給拿錯了，兩人一個在前面跑，邊跑邊穿甲，另一個在后面追，扯著布甲不放手。

至于河岸邊究竟發生了什么，康拉德倒是想看看，但他精力不夠，只好先暫且這樣了。

“貝托子爵的軍隊似乎發生了混亂？難道是那個鄧尼茨男爵搞的？”

見此情景，康拉德不由得思索了起來。

盡管他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是毫無疑問，這是他們組織突圍的一個好機會。

想到這里的康拉德連忙召集士兵們集結起來準備戰斗。

在疲倦、饑餓和寒冷的三重折磨之下，士兵們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才勉強把隊伍給集結了起來。

正打算下達突圍命令，康拉德卻突然看到，有一支隊伍沖入自己所在了森林。

“喂，哪個是改革派的法師？約瑟夫這幾天的通訊你怎么不回？你們不是約定好了時間嗎？”

為首那人穿著有些舊了的鎖甲，聲音卻還帶著一絲稚氣，圓盔之下是一張有些秀氣的面孔。

看他能打著紋章旗，難道他也是一個貴族嗎？

在康拉德運用他已經相當困乏的腦子奮力思考的時候，那人已經走了過來：

“算了算了，不管是誰，總之，我們的時間不多，趕緊跟我們走，上船！”

走上前去拉著康拉德的胳膊讓他跟在自己身后，林登萬看著這群起義軍，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這也太特么寒酸了！

一個個披散著亂蓬蓬的頭發，穿著打滿補丁還裹不住全身的衣服，還有那凍得發紅發紫的手，以及還在流膿的傷口和簡陋生銹的農具……

這樣的人們，竟然能和一個子爵的軍隊對抗好幾個月？

那這所謂煉金術可太逆天了。

“男爵大人，我們這就啟程……”

日思夜想的援軍終于抵達，康拉德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揮了揮手，便帶著剩余的起義軍士兵們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跟著林登萬的懲戒營前進。

一邊走著，林登萬和康拉德一邊互相打量著彼此和各自的隊伍。

在林登萬看來，這群起義軍裝備簡陋而且毫無章法，一個個瘦得都虛脫了，看樣子確實已經燃盡了。

然而饒是如此，這些起義軍士兵們卻依舊愿意架著重傷無法行動的隊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森林里走著。

看來，如果能讓這支隊伍恢復過來，必然會形成非常優秀的戰斗力。

他們已經在長時間高強度的戰斗中歷練出了豐富的經驗。

而在隊伍中，有一個被架著的女孩，雖然看起來和其他人一樣都是那副虛脫的樣子，但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穿衣風格，想必她就是改革派原本派給自己的那個精通煉金的法師了。

原本林登萬要她就是為了改進楓糖漿的生產工藝，現在領地即將進入大發展時期，需要用到她的地方可就多了許多。

在林登萬打量著他們的同時，康拉德也在打量著林登萬和他的隊伍。

由于看守船只的工作顯然要更重要一些，所以林登萬安排了新軍去負責，而自己則只帶著懲戒營的人來。

在康拉德看來，走在林登萬身后那個頭發花白的獨眼中年男子散發的氣勢顯然要比林登萬危險得多。

盡管兩人根本沒說幾句話，但康拉德還是能從林登萬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本能地想要親近的氛圍。

但杰士卡和懲戒營的一眾兵痞們的情況卻完全相反，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跋扈散漫讓康拉德心中有些厭惡。

轉動著缺乏營養的大腦，康拉德開始思考起林登萬的為人。

聽賈絲敏說，一個改革派的在俗傳教士對他贊譽有加？

可改革派畢竟不是草鞋會，兩者雖然同屬異端教派，但在教義上的分歧就像同屬蔬菜的土豆和菠菜一樣大。

這讓康拉德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也許這位年輕的鄧尼茨男爵只是相對于那些敲骨吸髓的領主們而言格外寬容，但和《福音書》中替光明神放牧信眾的圣徒還差得遠呢。

想到這里，康拉德不由得嘆息一聲。

現在，他們已別無選擇。

正當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在森林里跌跌撞撞地走著的時候，林登萬突然停下了腳步：

“到了。”

抬起頭來，康拉德看到一個年輕稚嫩的身影沖了上來主動擁抱自己：

“嘿，貝托子爵領的兄弟們，你們遇上了領主大人，苦日子就算結束了！”

毛手毛腳的小克里夫這一記熊抱，直接給身體虛弱的康拉德撞了一個趔趄。

倒退了幾步，康拉德好懸要摔倒在地上，幸好小克里夫拉住了他的雙手。

而小克里夫自己卻渾然不覺，拉著康拉德的手，嘴里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

“好時代，來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