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王體乾回到了崇文門之東的后井胡同私宅內(nèi)。

這宅子是五年前買的，期間又強(qiáng)行將毗鄰人家盡數(shù)買下，大興土木擴(kuò)建，如今宏敞華麗。

雕梁畫棟，參差樓閣，置身其中，真有天上人間之感。

吃過晚飯，他在后花廳飲完一壺碧螺春，管家張至發(fā)推門進(jìn)來。

“老爺，從洛陽來的錢庸求見。”

“錢庸是哪個阿貓阿狗？”

張至發(fā)小心翼翼的將一個精美的盒子放到桌上。

“這是錢庸送給老爺?shù)摹！?

王體乾將盒子打開，抽出一張銀票，仔細(xì)的看看了，都是京城頭號錢莊豐隆號見票即兌的一等一銀票。

等看清上面的數(shù)字，頓時心中一陣狂喜。

但他還是不露聲色的將銀票放回。

“古訓(xùn)曰：君子愛財(cái)，取之有道。這人來路不明，錢咱也是不敢收。”

“老爺錢庸說他來自洛陽。”

“洛陽？”

王體乾精神一震：“可是福王所在的洛陽？”

張至發(fā)苦笑：“老爺哎，天底下就一個洛陽。”

王體乾手指敲打著桌面。

此時他感覺好像左眼皮又跳了起來。

嘿，今天這事，怎么說，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還有意外的驚喜。

“讓他進(jìn)來吧。”

不一會，錢庸跟著張至發(fā)進(jìn)來，離王體乾還有段距離，小跑的上前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小的錢庸叩見老公公。”

錢庸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規(guī)矩，但是見到太監(jiān)一般的人物，磕頭總是沒有錯的。

王體乾接受了對方的叩頭大禮。

白皙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

“起來吧。賜座。”

別看王體乾在朱由校面前卑躬屈膝，在其他的人面前可是威風(fēng)八面。

“你找咱有什么事？”

錢庸雙手按住膝頭，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老公公，小的主要是想來晉見老公公的。”

“咱一個糟老頭子，有什么好晉見的。”

“小的知道老公公為國分憂，殫精竭慮。小的極其敬佩，既然來京了，怎能不來瞻仰一番。”

王體乾很是受用。

“你倒是個機(jī)靈人。說吧，找咱到底什么事。”

“小的在福王府掛了幾畝的薄田。”

王體乾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可知福王所犯罪行。”

“小的略知一二。”

“混賬，來人那，給咱打?qū)⒊鋈ァ！?

錢庸慌了神，連連磕頭：“老公公這是做甚。小的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還望老公公海涵。”

“既然你知道福王是謀逆，你還敢找咱說情。你是巴不得咱去死啊。”

“小的沒有，小的怎敢啊，老公公，您請明察啊。”

錢庸嚇得舌頭也不那么靈便。

“好好好，到底是鄉(xiāng)下上來的，沒那么靈光。咱就跟你說清楚，福王伏法，福王府所有的東西都是皇爺?shù)模阏f這天底下還有比皇爺更大的人嗎？”

“老公公，不妨聽小的說完。”

“你講！”

“老公公，在洛陽，不止是小的莊田掛在福王府，還有很多的鄉(xiāng)紳莊田同樣如此。

另外，福王強(qiáng)搶了不少百姓的莊田，咱洛陽知府肯定是要給皇上寫折子，請求莊田還民的。

咱雖與父母官相交不好，但父母官總是不會不管的。”

王體乾蹙著眉頭說：“既然你父母官出面，又跑來找咱作甚。”

“老公公，咱知府說了，非要咱補(bǔ)齊近幾年的田賦。”

看著錢庸苦澀的笑容，王體乾也是猜出了一二。

突然他瞥見那個小盒子，頓感里面的錢不香了。

這么大的事，你只給咱區(qū)區(qū)三千兩，真是當(dāng)咱沒見過錢嗎。

錢庸看出王體乾的不屑，急忙從袖口拿出一張銀票。

張至發(fā)接了過去，他故意驚叫：“是一萬兩！”

王體乾聽了，淡淡問一句：“你們合計(jì)掛了多少莊田。”

“好叫老公公知曉，共有二十萬畝。”

王體乾陰陰一笑，二十萬畝，不小得數(shù)額。

錢庸當(dāng)然明白，急忙補(bǔ)充道：“老公公，這些薄議確實(shí)少了些，待事成之后，小的愿送老公公五萬畝儀表心意。”

王體乾沒想到還有這么大的驚喜等著自己。

“什么薄議不薄議的，你能看看咱就是情意。下不為例。”

錢庸知道這事成了，也不再發(fā)怵。

“老公公是前輩，小的前來叩見豈能無禮。”

“哈哈哈，你這個人，有趣。不過你們知府說的對，該補(bǔ)稅一定要補(bǔ)的。”

錢庸心有不愿，那表情張至發(fā)都能看的出來。

他抿嘴一笑：“錢員外，你們知府不遞折子，咱老爺說不上話的。”

錢庸恍然大悟，趕忙認(rèn)錯：“小的不懂事了。老公公說的對，小的鄉(xiāng)下來的見識淺薄。”

王體乾伸了懶腰，打了個哈欠。

張至發(fā)趕忙說道：“你的事老爺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錢庸磕頭告辭。

...........

躺在床上的朱由校，回想今天的事情，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實(shí)在睡不著他翻身坐了起來。

這個時候小火者推門進(jìn)來。

“皇爺，可有吩咐。”

“哦，無事。”

小火者轉(zhuǎn)身要走。

“哎，等等。”

“皇爺。”

朱由校仔細(xì)打量他，發(fā)現(xiàn)他長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

“叫什么名字？”

“回皇爺，小的王德化。”

“多大了。”

“小的18。”

“哪的人？”

“真定府武強(qiáng)縣人。”

“為什么進(jìn)宮啊？”

“小的家里窮，宮里頭能吃飽飯。”

朱由校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宮里這么多太監(jiān)，大部分人的想法就是能混口飯。

并非是希圖富貴上進(jìn)。

之所以希圖上進(jìn)，那是因?yàn)樗麄冞M(jìn)來之后，體會到了權(quán)利的滋味。

“家里做什么營生？”

“小的家里是種田的。”

“有多少田地。”

王德化搖了搖頭。

朱由校皺了皺眉。

他忙回道：“小的家里沒有田，都是租的皇莊。”

“租的皇莊，那生活應(yīng)該可以吧，也不至于把你送宮里來啊。”

王德化低著頭不語。

“抬起頭來，朕能吃了你嗎？”

“小的不敢。”

朱由校搖頭苦笑，兩人年齡相仿，境遇卻天差地別。

他暗自慶幸，這要是穿到一個小火的身份，指不定活成什么樣。

“怎么不說了。”

“小的不敢。”

“朕恕你無罪。”

王德化緩緩的抬起頭，他咬著嘴唇，一番話在心里反復(fù)的掙扎。

半響他才鼓起勇氣。

“回皇爺，家里一年下來勉強(qiáng)落個溫飽。”

朱由校不免奇怪，怎么回事。

他回想起下午王體乾的匯報(bào)。

兩百畝的莊田，才收上來五萬兩銀子。

按理說三十稅一，也不至于這么點(diǎn)啊。

他還以為皇莊收子粒銀子會更少呢。

現(xiàn)在是聽出來不同的味道。

“王德化，你詳細(xì)的跟朕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王德化見朱由校刨根問底，也就豁出去了。

“皇爺，下面的皇莊都是樁頭伴當(dāng)在管著，一年要交五成的租子，年頭好的時候，勉強(qiáng)夠一家人吃喝，年頭不好，還要借債。

下面哪些樁頭伴當(dāng)都是當(dāng)?shù)氐牧髅ァo賴，他們無惡不作，不少的佃戶讓他們打死打殘。

他們不但玷污女人，還強(qiáng)搶財(cái)物，要是稍有不安，就要被狠狠的揍上一頓。

小的家里還好，他們知道小的在宮里當(dāng)差，不敢做的他過分。

其他的相親恐怕就沒有這么好運(yùn)了。”

朱由校臉色鐵青。

還以為皇莊是一片凈土，現(xiàn)如今才清楚，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一塊干凈之地。

“王體乾，真是好樣的!”

他壓制心中的怒火：“去，傳魏朝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