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對那些為你做雕像、做紀念會、做書的人，我唯一想說的，就是兩個字：謝謝！這兩個字真誠由衷。但卻如此不豐富，如此簡陋，除了謝謝，再沒有任何其他，空空如也！誰能理解這一點。我感到了，卻不能抓住什么。

別人要為你舉辦朗誦會，出紀念文集，搞紀念演出，都是好意，毫無疑問。

可我為什么不想去？非常不想。

你說，你要誠實地先問問自己。

一想到和那么多人說話，我就害怕。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或者事實上會怎樣。人們覺得，搞活動是有慶典的意思，應該輕松高興。他們已經能坦然地談笑風生，說你，說你的名字、你的故事，我卻越來越脆弱，這會讓別人尷尬。我現在才特別理解馮老師，我不比馮老師強到哪里。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別人的關心，我不想說我很好，也不想說我不好。我不想被關注，不想說話，一句話、一個字也不想說。要是能夠不說話，也許，我愿意待在遠處。

有朋友說，坦然點，別人都是自自然然，你就自然點……

自然點，就是不刻意、不做作，照著心做。我不想說話，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說話，這又有違常情。我不能照著我的心，也不能傷別人的心。糾結怎么坦然？我不自然就是我的自然。

當然，還有媒體，還怕媒體。那是能躲就絕對要躲的。這個簡單。

還有嗎？

還有。還怕別人誤以為是我在熱衷這些事情，是我在張羅。還怕被現場“脅迫”，糊里糊涂做了事后想起來不愿意做的事。

是的，我很在意，不愿意讓別人以為我想為你張揚，甚至自己出風頭。

“別人以為”，就是說，實際上我們不是人家“以為”的那樣。那是不是可以不理睬，不考慮，不在乎？有一種說法是，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只要自己內心是真誠的。

這聽起來有理，其實可能有問題。

那我們在乎什么？我們是人，就是我們“在乎”我們是什么樣的人，我們之所以“審慎”“節制”，而不隨欲而縱，是因為我們“做”的是人。我們是不是鴨子，就看我們是不是像鴨子一樣走路。我們也有“不在乎”的時候，就是犧牲名譽的時候，那是因為我們可能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比如為了贏得一場戰爭）。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比我們在乎名譽更要緊，那我們甘愿被誤解。否則為什么？！

就像我們穿漂亮整潔的衣服，既是為自己，也是尊重別人。我們行事審慎，愛護名譽，既是為自己，也是在遵循和弘揚我們的理念和理想。

何老師說，要做自己，不做史鐵生老婆。我倒不以為然。就是史鐵生老婆，但不是沒有頭腦的老婆，是配得上他的老婆。

還不能忘記的是：人對別人，會情不自禁地苛刻。不要寄望于別人的理解。

現在清楚了，第一自己不愿意去；第二去了還可能造成誤解。那肯定不去。很簡單。

那為什么糾結、矛盾？

只有一個原因，就是怕傷了朋友們的心。他們愛你，他們真心實意。在他們的概念里，我不去是太不合情理了，甚至有輕視他們的感情的意思。

有時我猶豫到最后一刻，還是恐懼，終于沒有去。

可是你說過，你說是這些朋友在你最困難的日子里幫你，幫我們，湊錢給你買輪椅，幫我們修坡道，送我們去醫院……這些事我們不能忘，我們得永遠記著。

我記著你的話，我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