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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誰堪問鼎,宰執齊魯?

暮色漸沉,孔府庭院里燈火點點,照亮夜色。

竹影婆娑間,許清一身青衫,昂然立在階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位孔氏在山東武林之中的話事人。

孔令明此人歲數大約四旬,眉目疏朗,氣質儒雅。

若是他再把腰間兵刃卸下,手上拿上一卷書或是一把戒尺......

任誰過來,都要把他當成是書院里執卷吟詩的夫子,而不是什么行走江湖的武林人。

但許清只是眼睛一搭,就注意到此人腳步輕盈,步履沉穩。

他敢斷定,這孔令明身上定然修煉有上乘內功,且內力造詣極深厚,絕不在甄志丙趙志敬二人之下!

聽到寒暄,許清微微一笑,拱手回禮道:“孔前輩!久聞叔父‘綠竹君子’大名響徹江湖,今晚拜訪,實在是小子失禮,貿然前來。”

孔令明面色和藹,說道:“許公子說的這是什么話?”

他親熱的拉住許清手臂,又將他引入府中:“此處不是說話地方,我已備好酒席,咱們進屋再說。”

二人把臂同行,一路寒暄著進了主會客堂。

屠北竹則略退一步,十分有分寸地跟在許清身后,亦步亦趨不發一言。

主堂中燈火通明。

原本侍立在側的仆人,在備好酒菜后早已悄悄離開。

孔令明所言不假。

二人進來的時候,黃花梨木的飯桌上已經布置好了盤盤珍饈。

甚至,孔家人還考慮到了全真教弟子的戒律,做的都是些不在五葷三厭中的素齋菜肴!

許清察覺到這些細節,心中一凜。

他不禁暗自嘀咕道:看來這是有備而來啊!等下這孔令明,不會跟我搞什么‘摔杯為號’的戲碼吧?

許清瞄了眼左右屏風,只覺兩側空間狹窄,不見人影,想必應該是藏不下多少刀斧手的......

其實。

孔家能知道自己這邊的情報,推算出鏢隊每日的行程和位置,然后早早留出時間,在府中等候上門,許清不覺奇怪。

但孔令明這般大張旗鼓地,做出這樣一幅把酒言歡,大宴賓客的樣子。

要說里面沒有什么事情......

那許清敢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他隱晦地和屠北竹交換了個眼色,彼此都示意對方小心行事,然后落座客位。

孔令明笑意溫和,似是沒察覺到二人之間的交流。

他坐在上位,主動問候道:“我聽聞,賢侄前年離了魯地,去了終南山全真教求道?卻不知拜入了哪位高人門下?”

“叔父消息果真靈通!”

許清客套一聲,回答道:“拜師一事......其實里面因緣際會成分居多,我算是運氣好,恰好拜入了長春真人的三弟子,李志常道長門下。”

“長春真人......原來是丘處機丘真人!”

孔令明瞳孔一縮,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愈發濃郁。

他欣然道:“全真仙長道法精深,可惜我礙于族中事務,輕易不得遠游。不然定要去終南山和諸位道長掃雪烹茶,論道談經!”

許清聞言,也露出一個公式化的交際型假笑:“會有機會的!只是孔前輩,屆時您可務必要允許我在旁端茶倒水,侍奉諸位師長,聆聽圣人大道!”

孔令明哈哈一笑,謙虛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論道而已,大家各有所長,何來師徒弟子一說?”

屠北竹全程旁聽,根本插不進一句話。

他只能跟著擺出一副微笑臉,感覺自己的臉都笑成一面盾牌,馬上刀槍不入了。

老屠這會兒,心里對許清佩服不已。

心想還是大公子會說話,能和這種文化人講上這么多文縐縐的廢話.....

換我上去,要么打直球狠拍孔家的馬屁,要么就舉著酒杯解開褲帶,直接劃拳開喝了......

管你個屁的子曰父曰的......

江湖勢力之間雖然也有人情世故,但可沒他倆這么復雜!

幾人說說笑笑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許清以茶代酒,舉杯說明今天的來意,為去年泰山劍派一事,向出面調停的孔家道謝。

孔令明連道客氣,隨即又輕撫酒盅,笑道:“賢侄,你回來的晚,可知曉其中細節了?”

許清一怔,望向屠北竹,見他也是面色迷茫,不知所謂,便坦率答道:“我只知是那泰山派妄自尊大,受了青城派的好處與支使,與蓬萊派別了苗頭。后又草率動手,最終誤傷到了我家行鏢的鏢局伙計。”

孔令明抿了口杯中的蘭陵春,搖頭晃腦大笑道:“非也非也!個中內情,豈是如此簡單?”

屠北竹和許清對視一眼,齊齊皺起了眉頭。

孔令明喉結滾動,咽下清冽酒液,才起了個高調,淡淡道:“二位以為,如今的山東,誰堪問鼎,宰執齊魯?”

許清心臟猛地一跳。

說實話,孔令明的話音落下后。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對方要學曹孟德青梅煮酒,和自己來個論山東地界的武林英雄呢!

但他心下思緒急轉,很快便明白對方說的,壓根不是江湖這攤子小事,同時認清了自己家族的實力定位。

孔令明所說的,是山東兩路二十一州的權力歸屬,百萬平民黎庶的身家性命!

這個問題,屠北竹自然沒資格說話!

酒桌上也只有代表許家的自己,和代表孔家的孔令明,才有資格勉強回答!

許清思索片刻,審慎答道:“蒙古之下,孔與李,共山東。”

這個孔,自是不必多說。

而后面的李,則是一個人,名叫李璮。

此人便是當下山東的最高行政長官,是蒙古人親自冊封的“山東行省大都督”,掌握魯地和膠東半島的軍政大權。

只不過比起這個名字,許清其實更熟悉他媽......

即紅襖軍的四娘子,號稱‘一桿梨花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女將軍楊妙真!

連民族英雄戚繼光在后世所著的兵書《紀效新書》中,都夸贊過楊妙真的槍法高妙。

“非也非也!”

孔令明又連連搖頭,神色既滿意又遺憾:“依我看,這后面還要多加一個許字!”

許清聞言,只是笑笑。

別人不知道,但他作為許家少爺,自己還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成色?

許家傳承百年,確實勢力龐大。

但影響力僅限于山東東路的登州、寧海州兩座港口附近。

而放到山東的菁華部分,比如西路的濟南府、東平府等地,許家就不太行了。

孔令明見他不信,便嘆道:“賢侄,我此言非是信口開河。你歸來山東的時候太短,不知道其中隱情。”

他晃了晃酒盅,理了理思路,緩緩道:“李璮都督近幾年來,一直奉蒙古人的命令,往登州、寧海州兩處遷移百姓,同時大興土木,有興建港口之意。”

“倘若有朝一日,登州寧海州如濟南府、大名府一般繁盛了起來,許家還當不得這個名號么?”孔令明笑意吟吟。

‘李璮?興建海港?’

聽見孔令明這話,許清腦海里靈光一閃,瞬間捕捉到了某些靈感。

他歷史不錯,前世又酷愛看網文小說,所以對蒙古三次攻宋的經歷大體上知道一些。

眼下這會兒,應該是蒙古第一次攻宋瀕臨結束。

蒙古人兵分三路,從四川、兩淮、京湖三片戰場,揮師南下。

這一仗蒙古人在四川這邊大勝。

兵鋒一路披靡,幾乎打到了重慶府。

宋朝的無數將士殉國,當地百姓妻離子散。

就比如他剛下山那會兒,和丐幫一起救下的那個形跡有些可疑的曹書蘭,就是宋朝名將之后。

可惜四川這邊雖然進度喜人,但其余兩路,蒙古人都被南宋派出的‘最強打野’孟珙打的抱頭鼠竄,連連丟地失城.....

第二次攻宋,則要在十多年后。

蒙古騎兵千里迂回,從四川邊境直插云南,好不容易拿下了一燈大師的老家大理,令宋朝腹背受敵。

蒙古人就認為,這次肯定算穩了吧!

結果呢?

蒙哥大汗在襄陽城下,被楊過用飛石直接在萬軍之中弄死。

(正史是釣魚城)

最終蒙古大軍再次鎩羽而歸,這一戰也是《神雕俠侶》中的尾篇,緊接著的就是眾人前往華山三論。

而第三次攻宋,在原著中沒有交代。

但不出意外,肯定還是元世祖忽必烈親自統軍,全力猛攻襄陽。

按照百年后張三豐所說,這一戰任憑郭靖武功蓋世,黃蓉智計百出,最終也無力回天。

一生為國為民的郭大俠死狀凄慘,后來只留下了一個孤苦飄零的小女兒浪跡天涯,最終在峨眉出家終老。

這三次攻宋,其實都有一個關鍵點。

那就是蒙古人三次攻宋期間,所有的戰果基本都是陸地作戰得來的!

硬要說唯一能和海船港口扯上關系的,除了最后的崖山之戰,就是文天祥在被俘時寫下的那首《過零丁洋》了!

所以說,蒙古人在這個階段,是根本不看重海軍的。

一直等到五十年后,元朝建國。

日本拒絕了向大元帝國稱臣后,忽必烈才下令開始組建艦隊,遠征大海。

許清目光閃爍,心里思緒變幻不止,已然隱約摸清了其中脈門。

李璮所謂的奉蒙古人之命,恐怕不實。

“興建登州海港?”

他心中悸動,面上則始終保持著平穩。

許清看向孔令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用言語試探道:“叔父意思是,李璮想要配合蒙古人在海面圍攻宋廷?”

孔令明聞言,又飲了一杯酒,臉色熏紅,搖著折扇哈哈笑道:“非也非也!”

‘非也非也......’

‘你究竟是姓孔還是姓包?干脆改名叫孔不同算了!’

看見孔令明在那里搖頭晃腦,嘴上還一口一個‘非也非也’,許清心里就十分的無語。

要不是他心里已經有了猜測,高低要上去給這個貨兩巴掌。

一邊的屠北竹聽著二人的說話,卻是一頭霧水,滿目迷惘。

他本以為泰山劍派去年年底來找自己的麻煩,起因是武林門派之間的爭斗,只是不小心誤傷了自家鏢局而已。

但聽這孔令明和許清的對話,恐怕當中還另有隱情!

而且,這隱情還牽扯到了當下的山東軍政府!

屠北竹心中頓時憂慮不已。

自古以來,江湖人就不愿意和官府中人打交道。

又想起自家公子明日就要登泰問劍,本來還信心滿滿的他不由暗自揪心,后悔自己當初事情處理的不到位,最終把許清牽扯進來。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該如何向老爺交待喲!’他心里悔恨連連。

酒桌旁,孔令明長吁一聲,另起話題:“賢侄,你可知那紅襖軍的上任領袖,四娘子的丈夫李全,是因何而死的?”

許清神色淡淡。

這他就不知道了,畢竟他又不是什么歷史系畢業的。

屠北竹則收斂起心中的憂愁,適時插話道:“公子,據說李全當初是被南宋朝廷暗害,最后被長矛給搠死的!”

許清心中暗道一聲果然。

隨即佯作恍然狀,問道:“這么說,莫不是李璮有......不軌之心?”

李璮如今的勢力,基本繼承自已經去世的楊妙真。

而楊妙真的部下,則大多出身于紅襖軍。

紅襖軍是抗金農民起義軍,其最初始的老領導,楊妙真的丈夫李全,在趙宋‘南狩’之際,一度得到過宋朝的加封。

后來局勢穩定,傳承了老祖宗趙大‘重文輕武’優良品德的南宋皇帝也出爾反爾,繼續大力壓制著紅襖軍的軍力發展。

等到宋蒙金三國對峙時期。

李全看穿宋廷心思。

他表面歸附于宋朝,以取宋朝錢糧。

實際上則陰附蒙古,兩面三刀,往往貿易貨物輸入蒙古,私下大力治舟師,以圖東南地區。

可惜最終兵敗,死于宋朝的討逆軍隊之中。

受他這件事的影響,整個紅襖軍嫡系,無論是對蒙古人也好,對宋朝也好,都處于極度不信任的狀態。

孔令明拍掌,肯定道:“不錯!賢侄果然聰慧!”

他站起身,冷笑著道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李璮此人兩面三刀,狼子野心,他雖然貴為山東都督,還娶了蒙古的公主,但內心里卻一直沒什么安全感。”

“此次興修港口,朝東路的諸多州府遷民遷戶,便是在為自己的子孫后代謀一條退路!”

屠北竹聞言,渾身顫栗。

心說難道山東又要再起戰火?

又聽孔令明漠然道:“賢侄的家族,在登州、寧海州等地盤踞了百多年,勢力廣闊,根深蒂固。你們說李璮放心在自己的退路上,留這么大一個隱患么?”

許清手指在酒盅處輕輕一敲,接過他的分析,淡淡道:“而眼下宋蒙正開戰,李璮麾下士兵要留守在徐州一帶,無力班師。所以泰山劍派,就是他尋來試探我們許家的馬前卒!”

好似晴空霹靂一般,許清話音落下,堂內氣氛頓時一寂!

夜色幽幽,晚風清涼。

但屠北竹乍聞這等石破天驚之言,手腕卻不自覺一抖,渾身止也止不住地出了一層細密冷汗!

孔令明盯著許清看了幾個呼吸,見他面色不變,靜如平湖。

便由衷地稱贊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賢侄聰慧過人,更難得的是有這份遠超常人的氣度,難怪會被丘處機真人看中。”

他話語一轉即收,又提醒道:“明日賢侄登臨玉皇頂問劍,務必要小心謹慎,泰山派那邊恐有高人以為臂助!”

許清心里肅然,拱手道:“小侄省得!多謝叔父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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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別孔令明,出了孔府后。

屠北竹跟在許清身后,嘴唇囁喏。

“大公子,要不然咱們還是.......”

許清聽出他話里的意思,笑道:“老屠,拜帖都已經遞了過去,哪里有反悔的道理?”

屠北竹毫不猶豫地回道:“公子盡可以把此事推到我身上來!反正我老屠銀子也賺夠了,以后大不了躲在鏢局里養一輩子老!”

許清卻是不回話。

他心有所觸,瞬間轉身回眸,眺望了眼身后的孔府。

那里有一道極為模糊的身影從檐上一閃而過,快如鬼魅,幾不可察。

這種輕功,比起李莫愁還要高出好幾截,實在是驚世駭俗!

‘這人......之前是在看自己?’

許清心里想著,同時又拍拍屠北竹肩膀,笑道:“放心吧,有大名鼎鼎的孔家坐鎮,咱們輸不了。”

說罷,也不等屠北竹回話,他便抬頭望向天上的一輪明月,忍不住感慨道:“歷史的車輪,當真是滾滾而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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