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照片
- 似是故人來之天意茫茫
- 吾往矣T
- 9163字
- 2025-01-08 02:04:50
沈洛伊十五歲時就漂洋過海,只身到法國留學(xué)。
父母之所以幫她選擇法國,是因為在一眾歐洲國家里,法國文化底蘊深厚,藝術(shù)氛圍濃郁,他們想讓沈洛伊多沾染一些貴族氣息。
好吧,其實是因為他們家在法國有一門遠房親戚,能幫忙聯(lián)系留學(xué)事宜,還能順便幫忙照顧沈洛伊。
按照沈洛伊父親的說法,在沈洛伊太爺爺那一代,這門親戚隔的也不算很遠。
無論如何,沈洛伊在巴黎安頓了下來。
沈洛伊學(xué)習(xí)了一年語言之后,才開始到校學(xué)習(xí)。塞西莉亞(Cécilia)姑姑就是沈洛伊父親說的那門遠方親戚。他們一家四口住在巴黎,家里還有兩個和沈洛伊年齡相仿的表姐妹,姐姐克萊爾(Claire),比沈洛伊大兩歲;妹妹卡米爾(Camille)和沈洛伊同歲,沈洛伊和她們在同一所高中念書。
塞西莉亞姑姑有兩個哥哥。大哥在尼斯,自己經(jīng)營著一家診所。沈洛伊后來暑假常去尼斯,也經(jīng)常見到這位大伯:恩佐(Enzo)。
塞西莉亞姑姑的二哥是位攝影記者,常年在世界各地采風(fēng)。沈洛伊在法國二十年,統(tǒng)共見過這位二伯雷奧(Léo)的次數(shù)也不超過五次。
塞西莉亞一家對沈洛伊關(guān)懷備至,并沒有讓她體驗?zāi)欠N寄人籬下的苦情戲碼。沈洛伊也是后來才知道,這是塞西莉亞姑姑的奶奶立下的規(guī)矩:家里親戚,無論幾服,只要有人愿意讀書,他們都要竭盡所能的提供幫助。尤其是家族女子,只要是她本人愿意求學(xué)深造,他們就一定要全力以赴,讓她們免于后顧之憂。
沈洛伊當(dāng)年就對這位女性肅然起敬。
在法國,人們對輩分的概念沒有那么的涇渭分明,塞西莉亞姑姑也總是讓沈洛伊直呼自己的名字,沈洛伊也是適應(yīng)了很久才習(xí)慣過來。
為了方便在法國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塞西莉亞姑姑給沈洛伊也取了一個法語名字:Chloé Sung。中文音譯過來就是“柯洛伊·沈”。塞西莉亞說這個名字和她的中文名發(fā)音接近,與她有緣。說的時候,塞西莉亞的臉上微不可查地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沈洛伊自己很是中意這個名字。她逐漸適應(yīng)了在巴黎的生活。有空的時候,常常會到塞西莉亞的書店里消磨時間。這家書店跟塞西莉亞家就一街之隔。
書店的名字是:Maison S&S(S&S之家)。
沈洛伊從第一眼看見這個名字起就對這兩個“S”的含義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她問了塞西莉亞和家里的其他人,大家的回答還挺一致——不知道。
聽表妹卡米爾說,這個書店是從上一輩傳下來的。塞西莉亞的大哥志在救死扶傷,二哥行蹤不定,所以從小嗜書如命的塞西莉亞便順理成章地接手了這家書店。
七月初的巴黎還有些微涼,沈洛伊總是喜歡泡上一杯熱咖啡,隨手翻開一本書,在窗邊的沙發(fā)上,一窩就是一下午。讀得累了,抬頭一望,就是平靜的塞納河,還有圣米歇爾橋上穿梭的行人。
沈洛伊一直覺得,一定是先人垂涎窗外的風(fēng)景,才在這里開書店的。
留學(xué)的時光充實而忙碌,沈洛伊轉(zhuǎn)眼就要高三。她在LLG中學(xué)的商科預(yù)科班里成績出眾,本來按照沈洛伊父母的設(shè)想,她應(yīng)該報考巴黎大學(xué)的工商管理專業(yè),然后再繼續(xù)深造,報考HEC Paris的工商管理碩士。
然而后來的一件事卻改變了這一切。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三下午,學(xué)校沒有課。沈洛伊突然心血來潮,午飯后就直接去了塞西莉亞的書店。從塞西莉亞家步行至?xí)辏挥梦宸昼娋偷搅恕?
書店半掩著門,似乎沒有在營業(yè)。沈洛伊推門而入,就看到了堆得滿地的圖書,連個落腳地兒都所剩無幾。她嚇了一跳,頓時腦補了各種被打劫的畫面,正想著是先打電話回家還是先報警,就看到了書架后面的塞西莉亞。
塞西莉亞姑姑滿頭大汗,看到一臉錯愕的沈洛伊,馬上招呼道:“Chloé你來得正好,我和Thomas(托馬斯)正在整理舊書,你快來幫幫忙。”
托馬斯是塞西莉亞的丈夫,法國人,是一家投行的高管。
沈洛伊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擠到塞西莉亞的跟前:“怎么突然進了這么多書?我剛剛進來還以為書店被打劫了呢。”
塞西莉亞笑著搖頭:“沒有,沒有,前兩天收拾閣樓,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有好多舊書,Thomas說不如把書整理出來放在店里,不然擺著怪可惜的。”
“原來如此。”沈洛伊也笑道,說著向周圍看了看,“那Thomas呢,怎么沒有看到他?”
“家里還有幾大箱子呢,他還在忙著‘尋寶’。”塞西莉亞笑著道。
“那我應(yīng)該從哪里開始呢?”沈洛伊掃視了一圈,問道。
“你先幫我登記一下吧。你看,書名、作者、出版日期,還有出版社。如果你知道書的類型,比如小說或者詩歌還是傳記,就在后面?zhèn)渥⒁幌隆E叮瑢α耍怯涍^的書先放到柜臺那邊。”說著,塞西莉亞扶著書架站了起來,然后把手里的登記簿和筆遞給了沈洛伊。
沈洛伊看了看柜臺旁邊已經(jīng)登記過的書,開玩笑道:“Cécilia,我感覺你發(fā)了一筆橫財啊。”
“應(yīng)該是不‘易’之財吧!你看我現(xiàn)在,累得腰酸背痛的。”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塞西莉亞越過書堆去接電話。她沒怎么說話,只時不時的“嗯”兩聲,而表情卻越來越凝重,沈洛伊也不自覺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兒。
塞西莉亞掛斷電話,道:“是大哥打過來的,他說家里有點事情要我回去一下。你先幫我看著店,我馬上就回來。”
沈洛伊點點頭,有點擔(dān)心地道:“放心吧,店里有我呢,你路上小心。”
塞西莉亞走后,沈洛伊也不作他想,只心無旁騖地干起活兒來。
沈洛伊畢竟年輕,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把面前的一堆書登記完了。她想省點兒腳力,就抱著比自己還高一頭的一摞書向柜臺邊走去。
突然,有人進來叫了她一聲,沈洛伊沒有心理準(zhǔn)備,被嚇了一跳,書也掉得滿地都是。
沈洛伊回頭一看,原來是克萊爾和卡米爾到了。
克萊爾笑她:“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沈洛伊松了口氣,嗔笑道:“總算有苦力來了,快來幫忙干活兒吧!”
“你就知道使喚人!”卡米爾也笑道。
姐妹三人說笑了幾句,都走過去撿書。沈洛伊和卡米爾不約而同地抓起了同一本書,忽然,一張照片從書里滑落了出來。沈洛伊撿起照片,那姐妹倆也好奇地把頭湊了過來,三人看了看照片,又互相看了看,全都面面相覷——照片上的人她們都不認識。
沈洛伊翻過照片,雖然年代久遠,但上面的字仍舊清晰可辨:
“Notre marriage S&S. 20 mai,1921,A Paris.”(我們的婚禮S&S,1921年5月20日,巴黎。)
是“S&S”,跟書店的名字一模一樣!
姐妹三人都覺得這肯定不是巧合,照片上的人一定和這個書店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三個女孩再次把照片拿在手中依次傳看,希望能找出一點兒蛛絲馬跡。
這是一張黑白結(jié)婚照。因為年代久遠,背景已經(jīng)有些泛白了,不過看照片里的噴泉,她們猜應(yīng)該就是在圣米歇爾廣場。
照片上的一男一女眉清目秀,標(biāo)準(zhǔn)的佳偶天成。
照片里,新娘穿的是一襲前短后長的婚紗。雖說“后長”,但最長的地方也沒有超過膝蓋,因此一雙勻稱、修長的美腿顯得格外醒目;新娘的腰上仿佛系著一條腰帶,更加顯得纖腰盈盈不容一握。新郎則只是穿了一件T恤,下身是一條沙灘短褲,也露著兩條長腿。兩人并沒有像那個年代的新人一樣端坐于鏡頭前,倒像是在不經(jīng)意間被人偷拍了一樣,他們臉上的笑容發(fā)自肺腑,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幸福。
像這樣另類的結(jié)婚照,別說是在二十世紀(jì)的二、三十年代,就算是在九十年代,也足以讓人大跌眼鏡的了。
當(dāng)年的姐妹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風(fēng)格,她們絕不會想到這種穿搭會在三十年后成為主流。
三個女孩都被照片上新娘、新郎的氣質(zhì)所深深吸引。
尤其是新娘,有種說不出的與那個時代不符的叛逆與瀟灑。
姐妹三人早就把理書這事兒忘到了九霄云外,只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和照片有關(guān)的話題。
沈洛伊:“我好想知道照片上的新郎新娘是誰,也太大膽、太前衛(wèi)了吧!”
克萊爾更是感慨:“我的天吶,我之前一直以為只有那種長長的拖地的,需要四個花童提起來的婚紗才有氣勢。沒想到,有沒有氣勢,關(guān)鍵還是得看人。”
沈洛伊:“所以你們說,這婚紗的設(shè)計師,是怎么知道設(shè)計出來就有人敢穿并且適合這樣的款式呢?”
卡米爾:“我倒不在乎是誰設(shè)計的,我只在乎哪里可以買!你們難道就沒有一點點躍躍欲試的感覺嗎?”
“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會是一場災(zāi)難。”克萊爾一如既往地打趣道。
卡米爾完全不理會姐姐的戲謔,依然沉浸在試穿婚紗的幻想中。
沈洛伊:“Camille,你知道拍婚紗照有個非常重要的條件嗎?”
卡米爾:“有錢?”
沈洛伊搖頭。
克萊爾也幫忙猜:“有攝影師?”
沈洛伊一臉促狹:“首先你得有個男朋友——這才是最困難的部分!”
說罷,三人嘻嘻鬧鬧,笑作一團。
“可是,有誰可以告訴我這個‘S&S’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們快幫忙想想‘S’開頭的單詞到底有哪些?”沈洛伊仍不甘心地問道。
克萊爾作投降狀:“哎喲Chloé,你快饒了我們吧!”
沈洛伊突然盯著照片道:“你們來看,新娘戴的這條項鏈,上面的墜子是不是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
“哦,是么?”卡米爾說著,拿過了照片。克萊爾也偏過頭來看了看。
“感覺是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克萊爾似乎在努力搜索中。
“像不像是……兩個背靠背的字母‘C’?”沈洛伊突然福至心靈般的道。
“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克萊爾和卡米爾都瘋狂點頭。
“你們看,你們看,新郎的衣服上好像也有這個標(biāo)志。”卡米爾興奮地指著照片道。
照片畢竟年代太久,像素不高,要非常仔細才能分辨得出。要不是卡米爾這個小小的發(fā)現(xiàn),她們還一直以為那不過是照片上的一點污漬呢。
“這,該不會是一個什么神秘組織吧?”克萊爾開玩笑道。
“我怎么覺得有點像是Chanel呢,但又好像不完全是Chanel!難道是仿制品?”卡米爾也開玩笑道。
“你們說會不會是Chanel的限量版?要是放現(xiàn)在的話會值多少錢?”沈洛伊問。
于是,她們就這個話題,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三個女孩每次聊天,都是這樣天馬行空,最后都以離題三萬里收場,但她們依舊樂此不疲。
但這跟書店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三人依舊一籌莫展。
正在這時,離去已久的塞西莉亞回到了書店。她看三位姑娘席地而坐,工作卻絲毫沒有進展,正待發(fā)問,克萊爾就把照片伸到了她的面前:“Maman(媽媽),你快來看看這個,這上面的人你認不認識?”
塞西莉亞接過照片,然后“啊”了一聲,她的驚訝溢于言表。塞西莉亞抬起頭,發(fā)現(xiàn)三個女孩都用同樣殷切的眼神等待著自己的回答。
“原來是他們啊!”塞西莉亞感慨道。
三個女孩眼神一亮,異口同聲道:“他們是誰?”
塞西莉亞拿著照片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后道:“左邊這位是我的爺爺,另外這位,我猜應(yīng)該就是我的奶奶吧。”
“啊?!”現(xiàn)在輪到克萊爾和卡米爾兩姐妹開始驚訝了。
“那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呢?我們怎么從來都沒有聽家里人提起過他們?”克萊爾問道。
“因為他們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塞西莉亞回答道。
“Cécilia,你剛剛說你猜這位是你的奶奶,這是為什么呢?”沈洛伊不解道。
“因為我也沒有見過她本人,只是看到她和爺爺在一起的樣子,就理所當(dāng)然的覺得她一定就是我的奶奶了。”說完,塞西莉亞又拿起了照片,呆呆的好像出了神。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道:“奶奶的一生很是傳奇,我也是在爺爺喝醉的時候聽他提起過一次,但爺爺清醒之后就再也不承認了。還有,我記得爸爸曾經(jīng)說過,奶奶從不拍照,爺爺后來便也不再拍照了,所以家里連一張爸爸跟爺爺奶奶的合照都沒有,爸爸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可現(xiàn)在竟然會有這樣一張照片出現(xiàn),還真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那他們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呢?”克萊爾問道。
“爺爺是一九八零年去世的,哦,對了,你出生的時候他還抱過你呢,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塞西莉亞對克萊爾說道。
“那太奶奶呢,她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卡米爾也好奇地問道。
“奶奶啊,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因為爺爺從來都不肯承認奶奶已經(jīng)去世了,他一直堅信奶奶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也一直都在等著奶奶回來。”
“那太爺爺?shù)鹊搅藛幔俊笨谞枂枴?
“這個嘛——”塞西莉亞摸著卡米爾的頭道,“傻孩子!”
“那這家書店可是他們開的?”沈洛伊突然問道。
“這個我聽爸爸說過,是的。”塞西莉亞肯定道。
“那他也不知道‘S&S’究竟是什么意思嗎?”沈洛伊仍然不甘心地問道。
“家里人從來都沒有給我們解釋過,而我們好像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問,也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塞西莉亞無可奈何之中也有點不解。
“奶奶在父親十歲的時候就不在了,從那之后,奶奶就是一個活在爺爺回憶里的人。爺爺對奶奶的思念與日俱增,可對于奶奶的事,又總是諱莫如深,很少跟我們這些孩子提起。要不是我父親對他自己的母親還記憶猶新,我們有時候真的懷疑奶奶是爺爺杜撰出來的人呢!”
塞西莉亞越說越玄乎,三個女孩愈發(fā)聽得如癡如醉。
塞西莉亞又道:“爺爺奶奶的事我不太清楚,不過你們的外公想必是知道一點的。剛剛你們的大伯打電話來,說外公的身體最近是每況愈下,讓我有時間去尼斯看看他。幾位姑娘,你們要是想知道得更多,不妨也跟我一起去尼斯吧,說不定到時候就能找到你們想要的答案了。”
沈洛伊細心地把照片夾到了掉出來的那本書里,心里默默地期待著這次尼斯之旅。
幾天之后,是法國的國慶日,學(xué)校放假。塞西莉亞便帶著幾個姑娘去了尼斯,這是她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見到自己的外公。
到了尼斯之后,她們才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想的那么容易。
克萊爾和卡米爾的外公狄奧(Théo)已纏綿病榻數(shù)月,意識時有時無,根本無法解答姑娘們心中的疑惑。
塞西莉亞看到爸爸的情況比大哥電話里說的還要糟糕,心中焦急萬分。她怕母親心情郁結(jié)再加上操勞過度,先于父親倒下,于是便接過母親的重任,每天在醫(yī)院里不分晝夜地悉心照顧父親,只讓母親每天下午時分再來醫(yī)院。
幾個姑娘見此情此景,也安靜了許多,照片的事也都只字未提。
這天午飯后,克萊爾和卡米爾跟著恩佐大伯去買東西,塞西莉亞在父親的病房里小睡。沈洛伊無所事事,也無處可去,就在醫(yī)院的花園里放空自己。
突然,她聽到有人叫自己,沈洛伊抬頭一看,原來是塞西莉亞姑姑的母親伊莉莎(Elisa)。
沈洛伊趕緊起身,叫了一聲“外婆”,就扶老太太在長椅上坐下。
“怎么就你一個人,其他女孩呢?”說著,老太太向四周望了望。
“她們和Enzo大伯買東西去了,我偷懶,就沒去。”
“哈哈,你這姑娘倒是老實,”伊莉莎一笑,“剛才叫你幾聲你都沒注意,是不是愛麗絲夢游仙境去了?”
老太太喜歡開玩笑,沈洛伊也被逗笑了。
忽然間,沈洛伊福至心靈,從包里拿出了那本書。
伊莉莎掃了一眼封面,有幾分驚訝道:“ Chloé,真沒想到你會有興趣看這本書?”
沈洛伊訕訕一笑,打開書,心里忽然間有點惴惴不安起來。她把照片遞到了伊莉莎的面前:“外婆,你有沒有見過這張照片?”
伊莉莎扶了扶眼鏡,沉默了許久才輕聲答道:“沒有……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呢!”說完,伊莉莎好像陷入了回憶,沈洛伊識趣地沒有作聲。
“Chloé,你是在哪兒找到這張照片的?”伊莉莎突然問道。
“就是在這本書里。”然后沈洛伊簡明扼要地描述了一下當(dāng)時的情況。
“Chloé!”
“嗯?”沈洛伊應(yīng)道,但是伊莉莎卻沒有再往下說。
過了半晌,伊莉莎才又說道:“這是我公公婆婆的結(jié)婚照,這么看,他們確實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要是Théo這時也能看到他們就好了。”
伊莉莎突然握住了沈洛伊的手,柔聲問道:“Chloé,你知道我婆婆的名字嗎?”
“不知道。”沈洛伊心想,這個問題自己確實從未想過。
“她也叫Chloé。”伊莉莎頓了頓,接著道,“說起來Cécilia沒有給自己的兩個女兒取這個名字,卻把這個名字給了你,這或許真的是一種緣分吧。”
沈洛伊一時間太過震驚,把原本想要問的問題也都拋之腦后了。
伊莉莎知道沈洛伊受到了震動,輕聲安慰道:“姑娘,他們的故事在這個家一直就是個傳奇,不過,說不定有一天,你能解開這個謎底呢。”說罷,伊莉莎輕輕地拍了拍沈洛伊,然后猶豫了一會兒才又說道:“Chloé,我有個不情之請。”
“您請說。”
“你能把這張照片送給我和Théo嗎?”
沈洛伊似乎有點不舍,但她知道自己沒有據(jù)為己有的理由。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遞給了伊莉莎,心中悵然若失一般。
伊莉莎接過照片,像是對沈洛伊,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Le seul vrai paradis est le paradis que nous avons perdu, et le seul monde attrayant est le monde dans lequel nous ne sommes pas encore entrés.”(唯一真實的樂園是我們已經(jīng)失去的樂園,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們尚未踏入的世界。)
臨行前的那個早上,大家到醫(yī)院跟狄奧告別。隔著玻璃門,只見狄奧一手握著那張照片,另一只手與伊莉莎十指緊扣,兩人有說有笑,狄奧的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眾人不忍打擾,塞西莉亞跟大哥交待了幾句,便帶著幾個女孩返回了巴黎。
從尼斯回來之后,沈洛伊的心里總是久久無法釋懷。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但她又隱隱覺得這并不是巧合。尼斯之行不僅沒有解開沈洛伊的疑惑,反而又增添了許多未解之謎。
沈洛伊決定不再坐以待斃,她想找出關(guān)于照片的秘密,還有關(guān)于“S&S”的真正含義。
可眼下,并沒有什么線索。
沈洛伊突然想起了卡米爾的那句玩笑話,只能從那件婚紗入手了,找到婚紗的品牌或是婚紗的設(shè)計師或許就能找到整件事的關(guān)鍵所在。
于是,沈洛伊開始在浩如煙海的博物館里查找資料,她甚至不放過任何一個到巴黎的各大品牌店打聽的機會,可是,仍然一無所獲。
塞西莉亞一家都覺得沈洛伊有點魔怔了,但他們也從未阻止過她的行動,或許在他們心里,也想要得到一個答案吧。
這一年的冬天,塞西莉亞的父親狄奧走了,那張照片也從此不知所蹤。
伊莉莎不想在家睹物思人,更不想拖累兒女,于是她打算實現(xiàn)年輕時的夢想:四處游歷,踏遍歐洲。
但比起這兩件事,沈洛伊做的一個決定,才更是讓這個家族忽然平地起了驚雷,并且這波雷電,迅速地閃到了國內(nèi)。
沈洛伊突然宣布,大學(xué)不學(xué)商科,要改學(xué)服裝設(shè)計。
大洋彼岸沈洛伊的父親聽到這個消息后,暴跳如雷,差點沒當(dāng)場去世,聲稱要和沈洛伊斷絕父女關(guān)系。
但對沈洛伊來說,這絕非心血來潮。
在尋找線索的這段時間里,沈洛伊研究了大量的時尚雜志,無數(shù)的品牌,各種設(shè)計師的心路歷程、生平事跡。她越發(fā)覺得,時尚是一種態(tài)度。每每想到照片上新娘的張揚與自信,沈洛伊的心就蠢蠢欲動,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
她覺得“女為悅己者容”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而“女為自己而容”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
沈洛伊的父親才不管她的什么想法、什么理念。他覺得沈洛伊就是一個字:作。
但沈洛伊人在國外,沈父也實在是鞭長莫及。沈父知道沈洛伊從小就很有主見,很難改變她的決定,所以這次,只能對沈洛伊實行經(jīng)濟封鎖,希望她能知難而退,浪子回頭。
這方面,沈洛伊倒是早有準(zhǔn)備,她可從來不打無準(zhǔn)備之仗。沈洛伊知道塞西莉亞家的家訓(xùn),所以不僅不著急,反倒有點兒有恃無恐。她已事先跟塞西莉亞姑姑暗中達成協(xié)定,所有費用待她工作之后分期付款,直到還清為止。塞西莉亞一家倒是非常支持沈洛伊的決定,他們也相信她的能力。
沈洛伊的學(xué)業(yè)一直都出類拔萃,并且不負眾望,就這樣讀到了大二,沈父的氣才算是消了一半。
沈洛伊一直覺得自己是半路出家,所以總是花費加倍的時間來學(xué)習(xí)。
大學(xué)期間,沈洛伊沒有回過一次上海。
當(dāng)然,主要還是因為窮。
直到沈洛伊讀碩的最后一年,在巴黎一家世界知名的奢侈品牌公司實習(xí),沈父才完全原諒了沈洛伊的先斬后奏、自作主張。
沈洛伊之所以選擇這家公司,恐怕多少是覺得這家公司的logo跟她所要追尋的答案或多或少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吧。
沈洛伊畢業(yè)后,便順理成章的進入了這家公司。這家公司涉及了箱包、服裝、彩妝、護膚、珠寶配飾等多個領(lǐng)域,一直都是時尚界的泰山北斗。
沈洛伊一開始只是設(shè)計部的一個小透明。公司有專門的設(shè)計師團隊,成熟的設(shè)計理念,沈洛伊覺得給這些大佬端茶倒水都是三生有幸。
一次偶然的機會,沈洛伊去了行銷部。因為她既有商科的基礎(chǔ),又是學(xué)設(shè)計出生,所以做起行銷來,竟是出乎意料的得心應(yīng)手。
沈洛伊一路升級打怪,位子也越坐越高。
在這里工作待遇雖然不錯,但壓力也著實不小。沈洛伊每天都如履薄冰,一刻都不敢懈怠。
后來沈洛伊申請來了上海分公司,頗有點衣錦還鄉(xiāng)的意味。也終于讓沈父揚眉吐氣,腰板硬了起來。
就在沈洛伊幾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做這行的初衷時,那張照片就這樣毫無預(yù)兆地再次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沈洛伊凝視著照片許久,隨后,她拿出手機把照片翻拍了下來。
沈洛伊給中介劉先生打了個電話:“我想麻煩你一件事,”沈洛伊稍微覺得有點難以啟齒,“您這邊方便幫我約一下房東嗎,我想見一下房東本人。”
“沈小姐您是不是已經(jīng)決定好了呢?您也知道,公司有公司的制度……”
“嗯,我知道。不過你也知道買這棟房子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我有些問題想當(dāng)面向房東請教,所以只有等見了房東之后,我才能決定。”沈洛伊語氣雖然禮貌,但態(tài)度卻不容置疑。
劉先生似乎有點為難,這棟房子的房東他們也從來都沒有見過,一直都是通過委托人在聯(lián)系。劉先生只知道房東本人常年都在美國,但很明顯,沈洛伊要見的,并不是這位委托人。
可沈洛伊畢竟是潛在的大客戶,劉先生也不敢怠慢,只說:“好的,好的,您給我們點時間,我這邊會盡量幫您安排的。”
放下電話,沈洛伊似乎松了一口氣。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著什么。困擾自己二十多年的問題會就此迎刃而解嗎?
一月十八號大清早,沈洛伊正趕往浦東機場,她和許子清約好了今晚在曼谷碰面。這次泰國之旅,不僅是“他鄉(xiāng)遇故知”那么簡單,一月二十號還是沈洛伊四十歲的生日,異國風(fēng)情,再加上海浪沙灘,燒烤啤酒,想想都讓人上頭。
沈洛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中介劉先生,聲音里帶著點兒急切和激動:“沈小姐,請問您今天有空嗎?房東答應(yīng)今天中午可以和您在房子里見一面。”
沈洛伊:“今天中午?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機場了!”
劉先生:“呃……沈小姐,您也知道,我們也是好不容易才聯(lián)系上房東的,之前好說歹說,他也只是答應(yīng)了和您視頻通話。難得房東人現(xiàn)在就在上海,還同意了和您面談,機不可失呀,沈小姐。”
沈洛伊也知道這次約見實屬不易,她看了看表,然后道:“好吧,那就請幫我回復(fù)他,我會準(zhǔn)時赴約的。”
沈洛伊的助理Alice把車開到了機場出發(fā)層,下了車,正打算去后備箱幫她拿行李,沈洛伊卻示意助手坐到副駕的位置上,然后自己坐進了駕駛室,就開車駛離了機場。
助理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總監(jiān),您不趕飛機了?”
沈洛伊似乎面無表情:“我有點兒其他事要辦,我在前面把你放下,車費報銷。對了,你現(xiàn)在幫我查一下晚一點去曼谷還有航班嗎?”
“總監(jiān),今天已經(jīng)沒有了。不過,明天早上八點四十五分有一班,中午十二點二十分到曼谷。”
沈洛伊想了想,道:“行吧,那就改簽到明天早上那一班吧。”
沈洛伊把助理放下車之后,便飛速地往公寓的方向開去,她必須得先回家拿相框。
沈洛伊給許子清留了語音信息,自己更改了航班。
許子清從巴黎出發(fā),此刻正在飛機上。沈洛伊想,已經(jīng)等了這么多年,只有讓閨蜜再多等自己幾個小時了。
這次和房東見面,沈洛伊有預(yù)感,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可以解開她心中謎題的機會了。
車已開上了南浦大橋,沈洛伊突然間有點心緒不寧。這時電話響了起來,依然是中介劉先生:“沈小姐,請問您快到了嗎?剛才蔣先生讓我轉(zhuǎn)告您,他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請您務(wù)必準(zhǔn)時到。”
“請幫我告訴他,讓他放心,我一定準(zhǔn)時到。”掛斷電話,沈洛伊看了看時間,加快了油門,她可不想在這么重要的時刻掉鏈子。
沈洛伊不由自主地打開了手機,忍不住反復(fù)地朝那張照片瞟去。忽然,眼前有一道強烈的白光從擋風(fēng)玻璃前劃過,刺得沈洛伊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抬手去擋,這時方向盤突然往右打了一下,然后,車子瞬間完全不受控制似的,直接朝江面飛了出去,接著連人帶車整個直直地掉了下去……
沈洛伊甚至還沒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只感覺到自己在自由落體……在她還有意識之前,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媽蛋,老娘這次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