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義的刻度:如何用經濟學思維衡量公平正義?
- 李志剛 熊秉元
- 20字
- 2025-01-13 14:34:14
專題一 如何實現正義——法律思維里的方法論
第一講 “為了正義,天崩地裂”嗎
西方法諺云:“為了正義,可以天崩地裂!”各位讀者不妨想一想,讓證據來說話,在真實世界里,這句話成立嗎?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妨回顧一下法學家波斯納的生平和言行。
美國著名法律學者理查德·波斯納教授曾經擔任美國第七巡回法院的首席法官,著作等身。在耶魯大學就讀本科階段,波斯納主修英美文學,之后到哈佛大學法學院攻讀碩士學位,以年級第一的成績畢業。在校期間,他曾經擔任《哈佛法學評論》的主編。而后,他先后在斯坦福大學、芝加哥大學法學院任教。在芝加哥大學,他認識了喬治·施蒂格勒(George Stigler)、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和科斯等杰出的經濟學者。慢慢地,他發現經濟分析很有趣,也很有說服力。他一邊教法律,一邊自學經濟學;然后,再利用經濟分析,探討法學問題。1973年,他出版了《法律的經濟分析》,這本書系統地介紹了法律經濟學的主要內容。
這本開創性的著作已經成為經典,而后經過多次增修改版。對于法律經濟學的蓬勃發展,波斯納的這本書和其他的諸多論述,都有著重要的影響。1991年,美國法律和經濟學會在舉行年會時,表彰了四位奠定法律經濟學基礎的學者,波斯納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位,包括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科斯。在波斯納的這部巨作里,剛開始沒有多久,他就寫出了很有趣、很令人驚訝,也很有啟發性的一句話:“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不能無視代價。”
對于法學而言,這句話的含義至少可以做幾種闡釋。首先,正義其實也有刻度。雖然不像1、2、3、4、5一樣精確,但是也有高低之分。有粗糙的正義,也有精致的正義;有原始的正義,只講究實質上的正義,也有現代文明社會的正義,特別強調程序的正義。其次,不同刻度的正義,要耗用不同的資源。例如,每個十字路口都有一個交通警察指揮交通,與十字路口只有信號燈沒有交通警察相比,耗用的人力、物力不同,得到的交通秩序當然也不一致。因此,既然正義有刻度,而不同的刻度要耗用不同程度的資源,那么對一個社會而言,就值得有意識地自問:希望追求哪種刻度的正義,又愿意負荷哪種刻度的正義?
事實上,波斯納的觀點還可以做進一步引申:對公平正義的追求,固然不能無視代價;對于其他任何價值的追求(包括家庭、事業、親子關系、健康、美貌等),也不能無視代價。因為,對于任何價值的追求,都要耗用人力、物力、精神或體力。各位讀者,不妨稍稍琢磨一下:這句話是否成立,有沒有例外?對于哪一種價值的追求,可以不計代價?
再進一步,比較波斯納的名言和一開始我們所提到的法律諺語,還有額外的趣味和深意。“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不能無視代價”,是一種平實的描述,符合我們對真實世界的認知,這種說法可以說是“名詞”。而“為了公平正義,可以天崩地裂”,是一種期許而已,在真實世界里并不是如此,這種說法可以說只是一種“形容詞”。在文學戲曲里,最好多用形容詞,可以激起讀者或觀眾的情懷,引起共鳴。然而,在討論社會科學和公共政策時,最好心平氣和、就事論事,少用形容詞,多用名詞。舉一個例子:知名歌手伍佰創作了很多叫好又叫座的歌曲。其中一首歌的歌名為《愛你一萬年》,這首歌很受歡迎。可是,和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一樣,《愛你一萬年》不是事實,也就是說不是名詞,而是形容詞。然而,如果這個歌名不是《愛你一萬年》,而是《愛你三五年》,倒可能是事實,更符合真實世界里的實際情況,但是不好聽。因此,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名詞和形容詞,各有各的施展空間。
回到波斯納身上,還有一點值得闡明。波斯納是法學科班出身。然而,他接觸經濟分析之后,沒有排斥,反而接納融合,并且將之發揚光大。以經濟分析探討法律,基本上改變了整體法學的風貌。這種開放的胸懷,可能和他的學習背景有關。在讀法學院之前,他主修英美文學,接觸的是法學之外的另一門學科。相形之下,至少在目前的法學界,很多人對經濟分析持懷疑、排斥,乃至敵視的態度。這些人往往從本科到研究生的專業都是法學,除法學之外,沒有接觸過其他的學科和其他的角度。他們堅持:法學可以自給自足,無須外而求也。可是,如果沒有平實而認真地接觸其他的學科,怎么就可以對法學自矜自是呢?如果一個人從小在西湖邊長大,他便宣稱西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湖,而相對另一個人,看過了濟南的大明湖、武漢的東湖、南京的玄武湖,后者再說西湖確實很美,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簡單小結
這一講的基礎是波斯納的名言:“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不能無視代價!”抽象來看,這是論述分析時,所采取的“實質”立場。而下面將多次強調的,“讓證據說話”,抽象來看,是論述分析時采取的方式或程序。在全書一開始,開宗明義,先明確地揭示方法論的立場。在程序上,“讓證據說話”;在實質上,“對公平正義的追求,不能無視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