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
- (日)坂本龍一
- 15075字
- 2025-02-12 15:41:49
第一回 與癌共生
采訪者 鈴木正文[1]

“我還能看到多少次滿月升起?”2022年迎來了古稀之年的我,最近時常會想起這句話。可能有人還記得這句臺詞出自電影《遮蔽的天空》(1990),它也是我在《末代皇帝》(1987)之后再次參與原聲音樂創作的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導演的電影作品。
在電影的結尾,小說原作者保羅·鮑爾斯登場,緩緩說出這段話:
因為不知死何時將至,我們仍將生命視為無窮無盡、取之不竭的源泉。然而,一生所遇之事也許就只發生那么幾次。曾經左右過我們人生的童年回憶浮現在心頭的時刻還能有多少次呢?也許還能有四五次。目睹滿月升起的時刻又還能有多少次呢?或許最多還能有二十次。但人們總是深信這些機會將無窮無盡。
實際上鮑爾斯在電影拍完之后不到十年就離開了人世,而我在參與電影《遮蔽的天空》原聲音樂創作的時候也才三十多歲,盡管鮑爾斯的這段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那時并沒有太多感同身受。
但從2014年發現自己罹患口咽癌后,我開始不得不坦然面對和思考自己的生命終點——死亡。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想法,我在2017年發表的專輯《異步》(Async)中制作了《滿月》(“Fullmoon”)這首樂曲。截取了電影里鮑爾斯那段話的原聲,將文字翻譯成中文、德語、波斯語等多種語言,并邀請各國藝術家用母語朗讀。
樂曲最后的意大利語版本的朗讀者就是貝納爾多·貝托魯奇。我懷著試一試的想法問他:“如果要收錄意大利語版本的話,除了你我想不到別的人選了。你愿意來朗讀嗎?”沒想到他馬上回復說“好啊”,不久就發來了錄音文件。
鮑爾斯曾經作為前衛作曲家活躍在“二戰”前的紐約,他的嗓音有一絲喑啞,讓人感到他有別于一般美國人的深厚涵養。來自“歌劇之國”的貝托魯奇的嗓音則充滿張力,他的朗讀同樣十分精彩。
然而貝托魯奇也在這首樂曲完成一年后離開了人世。他在《滿月》中的“出演”,雖然是以錄音的形式,也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
在手術前
在這里,我想來說明一下我現在的病情,雖然有點殘酷,還請大家耐心聽完。
我于2014年罹患口咽癌之后,隨著治療后病情緩解,也逐步恢復了正常生活。但2020年6月在紐約一家醫院的一次檢查中,我再次被診斷為直腸癌。
由于上次患癌時的放射治療很順利,我非常信任紐約這家癌癥治療中心。確診之后,在接受放療的同時我還服用了抗癌藥物,但治療幾個月之后,癌細胞仍然沒有減少。
那一年的12月我在日本有工作行程,當時煩惱于頻繁健忘,想在回日本工作期間順便做一個腦部檢查,于是2020年11月中旬回到日本,在隔離[4]兩周之后去做了全身檢查。檢查結果顯示腦部倒是沒有問題,但別的部位發現了異常——直腸癌的癌細胞轉移到了肝臟和淋巴。
這時距離我做完放射治療已經過去三個月,但不知為何紐約的醫院并未告知我癌細胞轉移的事實。明明至少9月末就應該能夠發現轉移的病灶了。自然,癌細胞轉移這個事實對我打擊很大。在全美國數一數二的這家醫院竟然沒發現癌細胞的轉移,抑或是出于其他原因沒有告訴我這個事實,這些都讓我對紐約這家癌癥治療中心產生了疑慮。
日本的醫院中第一位為我診斷的腫瘤內科醫生,非常直接地告訴我:“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只剩半年的生命了。”他還說,由于以往的放療對我的細胞造成了損傷,無法再進行同樣的治療,“即使用上強效的抗癌藥物,進行痛苦的化療,五年的生存率也只有50%”。我想這應該就是基于統計數據的客觀數字吧。
即使是想要擺出事實根據,對患者說明時也應該有更委婉的說法吧?說實話,他的直截了當讓我很生氣。用斷定的語氣告訴我如此悲觀的事實,像是奪走了我所有的希望,我感到備受打擊,陷入消沉。盡管他是一位名醫,但可能并不適合我。
被宣告剩余生命的第二天,是我舉辦線上演出的日子,也就是后來收錄為Ryuichi Sakamoto: Playing the Piano 12122020(2021)音源的那場演奏會。最糟糕的精神狀態,加上當天需要配合影像制作的演奏環境也不夠好,都讓我擔心演奏會發揮失常。奇妙的是,越是交往時間長的知交,越是對這場演奏評價頗高。
我決定不再回紐約,在東京接受治療,因為接觸的第一家醫院不太合適,還是拜托了認識的醫生介紹了別的醫院。本來計劃的短期回日本,變成了長居。
接下來在新的醫院聽了第二診療意見[5],才知道當癌細胞發生轉移時,就會被認定為癌癥Ⅳ期。且在后續的檢查中,發現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肺部。容我坦白地說,病情讓人絕望。
2021年1月,我決定接受摘除直腸癌原發病灶、肝臟轉移的兩處,以及淋巴轉移部分的外科手術。這是一臺大手術,需要切除30厘米的大腸。意外的是我在手術前的心情還挺輕松,當時留下的照片里,還有我在被推進手術室之前,跟家人們揮手說“那我去了喲”的樣子。
當初預計需要12個小時的手術,最后花了大約20個小時。從上午開始,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4點。我本人既然已經是“我為魚肉”的狀態,也只能相信醫生,把自己交給他們,畢竟我也確實沒有專業知識,無法跟他們商量“能不能少切一點,比如20厘米怎么樣”。
我預想到手術后體力和免疫力都會下降,因此在手術前,每天都會走一萬步來鍛煉身體。我這次要做的是需要全身麻醉的大手術,也有死于醫療事故的風險,因此在手術前,我想著一定要把好吃的東西吃個夠,就連續十天以“最后的晚餐”為名,把東京的牛排、意大利菜都享受了一遍。
譫妄[6]體驗
雖然幸運地完成了手術,卻未承想在術后經歷了譫妄后遺癥。由于全身麻醉給大腦帶來的影響,在手術結束后一周左右的時間里,我出現了好幾次譫妄癥狀,醫生們也束手無策。
癥狀最厲害的是手術后第二天,我睜開眼睛就覺得自己在韓國的醫院里,而且不是首爾,而是地方城市的醫院。于是我絞盡腦汁,把會說的韓語都說了,努力想要跟護士溝通,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到底對不對。
說著說著,我驚訝地發現面前這個“韓國”護士日語講得太好了,這才漸漸明白自己的狀況。這一定是最近幾年韓劇看太多了吧。
還有一次是明明剛做完手術,我卻給助手發短信說“不好意思,開會我要遲到了”。而其實我正在病床上,兩條胳膊打著點滴,無法自由行動,還打錯了字。這位助手清晨突然收到還在住院的我的短信時,自然也是十分驚訝。
財津一郎唱的那首廣告曲中的“?大家圍起來,竹本鋼琴~”[7]和廣告里的舞蹈在我腦海里不斷重復時,才真正讓人郁悶得無處可逃,讓我覺得自己快因為譫妄而發瘋了。我并不喜歡這首歌,廣告也是很久以前看過,因此對突如其來的魔音穿腦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在手術后還有過非常可怕的譫妄體驗:電腦被黑客攻擊,所有數據都暴露到了暗網上,我用上畢生所學的程序知識想要破解,也毫無辦法。暗網是那些普通搜索引擎無法檢索到的網站,也就是網絡上的黑暗世界。
我能清晰地看到被自動操縱的電腦屏幕畫面,拼命想要阻止這一切而敲打鍵盤,但手指卻徒勞地劃過空中。平日里我從來沒有思考過暗網的問題,可能是偶然看到的相關信息停留在了大腦里,此時又通過譫妄體現出來了吧。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有時清醒過來后會發現自己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像這樣初次體驗譫妄很恐怖,但也讓我發現了人類的大腦結構是如此有趣,甚至讓我產生了自己努力一下是不是也能寫出電視劇劇本的錯覺。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在自動化[8]和“垮掉的一代”在無意識表達中嘗試達到的,可能就是這樣一種半睡半醒狀態下的創作吧。日常生活中的所見所聞在大腦中竟能積累如此大量的信息,讓我驚嘆不已。
被愛拯救
手術后,醫護人員讓我“即使身體很痛,也要盡量起床,坐在沙發上”,還有“請盡量站起來,多走動”。一直躺著的話,由于身體不必與重力對抗,肌肉力量很快就會退化。即便只有一個星期,肌肉也會萎縮,而肌肉一旦萎縮便很難恢復。
盡管身上插著五根管子,兩只胳膊都打著點滴,白天我也會盡可能起身坐在病房里的沙發上。我拄著拐杖走到沙發的位置,在那里坐下看書,聽音樂,打打盹兒,放松。很長時間以來,容易走神的我總是被說意志薄弱,身邊的人甚至笑我是“樹葉般的意志”,盡管總是想選擇安逸地躺在床上,但那段住院的日子我可以說是相當努力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外科手術切開的傷口漸漸開始恢復,也沒有那么疼了,接下來要煩惱的是術后并發癥。并發癥就像新開的快閃店一樣每周層出不窮,在應對一個接一個并發癥的日子里,我也吃不好飯,體重掉了13公斤。
醫生們為了我盡心盡力,但我的體能作為關鍵影響因素卻跟不上治療,身體狀態恢復得不如預期,一直在低水平線上徘徊。我開始想象灰暗的未來,也許余生再也無法走出醫院了,這些想象讓我完全喪失了信心。確診癌癥以來,不管是在我自己還是旁人眼里,這段日子都是最痛苦的吧。
之后終于可以開始吃東西的時候,我又對醫院的餐食感到不滿。雖然我非常感謝這家醫院,但這里的餐食真的不好吃,以至于我都好奇怎樣才能做出這么難吃的飯菜。所以我恢復食欲之后,就任性地讓身邊的人給我捎了鰻魚飯和豬排蓋飯改善餐食。

所住醫院附近的天空
我的伴侶每天來醫院看我,給我送飯,卻因為那時防止新冠肺炎疫情擴大的措施,無法與我見面說話。因此,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隔著醫院前面的馬路揮手致意成了我們的習慣。
傍晚,我拿出手機點亮電筒,朝著馬路對面揮舞致意“我在這里哦”,然后從10樓病房的窗戶望過去,就能看到對面也有一個豆粒大的閃光點在左右晃動。伴侶為了讓我能從病床上起身,想出了這個方法。
雖然近在咫尺卻無法見面,我們說著“這樣好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便把這個習慣叫“羅密朱麗”。每天“羅密朱麗”,持續了大概一個月吧。后來我又再次住院,她也用同樣的方式來看我。雖然是毫不新鮮的表達,但我還是想說,最難受的時候我是被愛拯救的。
在過去的兩年里,我做了大大小小六次手術,摘除了外科手術范圍內的所有腫瘤。最大的手術是摘除轉移到肺部的惡性腫瘤,在2021年10月和12月分兩次進行,每一次都花了三四個小時。
然而,當我以為這就是最后一次手術了,沒想到病灶仍然殘留在我的身體內,而且以后還會繼續增殖。當醫生告訴我這個事實的時候,我也不由得備受打擊。接下來不能再靠手術摘除腫瘤,而是要靠藥物進行全身治療,真是看不到盡頭的抗癌生活啊。
友人的存在
住院期間意志消沉時,關于友人,我也有了一些思考。我以前老是把“我沒有朋友”這句話掛在嘴邊,二十多年前,也曾經嘗試對“朋友”這個詞下定義。
那時候我的結論是,當身處困境,比如家里發生火災,進了小偷,又或是馬桶漏水,馬上能打電話商量的人,就是我的朋友。而這次生病,我又數了數能商量的對象,發現在美國,在歐洲,當然還有日本,都有好幾個這樣的人,不由得心生感激。
朋友不需要非得跟我有一樣的思想信念和興趣愛好,唯一的要求就是:值得信賴。即使這樣的人數量不多,但他們的存在已經讓我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其中一位就是德國藝術家卡斯滕·尼古拉[9]。他以“阿爾瓦·諾托”(Alva Noto)的名義開展音樂活動,我和他一起制作了專輯Vrioon(2002)和Insen(2005),以及電影《荒野獵人》[10]原聲音樂等作品。
第一次見到卡斯滕,是他和池田亮司[11]一起在青山的SPIRAL[12]演出的時候。卡斯滕長得有點兇,做的音樂也是很前衛的后現代派,但他性格非常溫和,又照顧家人,讓人簡直想稱呼一聲“老爹”!從見到他的那天開始,我就跟他很親近。
卡斯滕的家鄉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那里在歐洲也算是有鄉土氣息的地方,可以說與日本也有些共通之處。寫到這里,我想到德國前總理默克爾也來自那里,在媒體上看到的她也給人“有膽量的媽媽”的印象。總之,我在接受大手術,想到自己有可能在手術中意外去世的瞬間,第一個想要聯絡的人就是住在柏林的卡斯滕。而他也一如往常,像對待自己的事情一樣傾聽我的煩惱。
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13]和美籍韓裔藝術家白南準[14],身處相隔8 000千米以上的歐亞大陸兩端,卻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如果要將我和卡斯滕與偉大的博伊斯和白南準作比,可能太妄自尊大,但我們兩人的友誼確實和他們的關系很像。
可疑的時間
音樂被稱為“時間的藝術”。在時間這條直線上,有音樂作品的起點,也終將迎來作品的終點。因此對我來說,時間一直是一個重要的主題。
在我健康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將時間的永恒性和單向性作為前提進行創作,而當我需要直面生之有限的此刻,我也感覺有必要用和以往不同的角度去思考時間。
如果我們不能用更現實、更認真的態度來面對時間,而只是用哲學性的方法論來思考的話,不是會被時間所特有的迷惑性欺騙嗎?從這樣的想法出發,這幾年我閱讀了從亞里士多德到奧古斯丁、康德、海德格爾、柏格森,再到當代物理學者們關于時間的論著。
雖然還是很難找到一個準確答案,但我心里逐漸確定了一件事:牛頓提倡的“絕對時間”概念是錯誤的。他主張時間與任何觀察者的感受無關,且在任何地方都保持勻速前進。不是的,時間不過是我們的大腦產生的一種幻想,這就是我現在的結論。
但在過去的幾個世紀里,我們都是基于牛頓式的時間觀念在制定生活方式的規則。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的感覺從19世紀末開始就沒有變化,甚至可以說,這些規則變得更加細致了。
各國的城市之間的時間就是在19世紀末才得以統一的。在那之前,各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時間制度,在歐洲的鐵道網發達之后,才產生了將各個城市的時間進行統一的需要。實際上威尼斯的正午和柏林的正午——那一天里天空中太陽位置最高的時刻就是不同的,我們只是視而不見,假裝這一刻好像原本就是完全相同的。本來也是,誰都不會在意某個城市的時間是不是晚了10分鐘。
我想在我最近的作品里,就有我對于時間的這些疑惑和思考。2021年,我和高谷史郎[15]一起制作的劇場作品《時間》(Time)以“時間”為名,而在那之前的2020年,我為日本東北青年管弦樂團[16]創作的新曲子就叫《此刻時間在傾斜》。
“時間在傾斜”是個大家不太習慣,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的表達方式。它其實是我從里爾克[17]的詩集《時辰祈禱》開頭一個小節里截取的句子。這本詩集由同為詩人的尾崎喜八[18]翻譯。以下是這一部分的引用:
時間傾斜,觸碰我,
發出清澈的金屬般的聲響。
我的感官在戰栗,
我覺我能——
我能抓住這可塑的白晝。
讀起來很有韻味吧。其實這一段通常解釋為里爾克描寫的是鐘聲響徹教會的場面,但尾崎喜八把第一句翻譯為日文的“時間傾斜,觸碰我”,這和小林秀雄[19]對蘭波[20]詩集的“超譯”有異曲同工之妙。我覺得這一句是神來之筆,因此在曲名中進行了借鑒。關于《時間》,關于《此刻時間在傾斜》,之后有機會我會來仔細說說。
兒子推薦的音樂
住院的時候有好多難受的事情。體力衰退,免疫力衰退,每天要吃一大堆的藥,身體也無法自由行動。即便在那樣的日子里,仍然會有讓我醉心音樂的瞬間,在這些瞬間里,我能夠忘卻自己的病痛。有意思的是,我專注在創作自己作品上的時間也變多了。
比如,準備《時間》的發表,和高谷史郎連線對作品進行微調——在這些時間里,我能夠忘卻身在病房這個令人郁悶的事實,也能夠忽略身體的病痛。這些都是讓我慶幸自己從事音樂創作的瞬間。
“Music”(音樂)這個詞的詞源是“Muse”(繆斯)。繆斯是希臘神話中掌管藝術文化的女神。魅力四射的女神們要是突然降臨在剛做完手術、尚且虛弱的我面前,我還是會有點吃不消的。這種時候,我會告訴她們“過一會兒再來”,然后去聆聽一些還未能成為音樂的聲音。
我特別喜歡雨聲。最近十年,包括在紐約的時候,我經常去聽雨。下雨的時候,我會在病床上豎起耳朵聆聽窗外的雨聲;不下雨的時候,我便整夜播放在YouTube上找到的連續8小時播放的雨聲視頻。視頻網站上的雨聲經過壓縮,與自然界中360度包圍著我的真實雨聲完全不同,即便如此,它們也能讓我心神安定。
還有這樣一件事。住院的時候,我隨意播放了兒子發的一首歌曲,卻沒想到在這首歌的前奏到前面幾小節的部分就突然淚如雨下。這首歌是美國鄉村音樂歌手羅伊·克拉克演唱的《昨日當我年少輕狂》(Yesterday, When I Was Young)。
我這個人即使平常聽歌曲,也不怎么在意歌詞,羅伊·克拉克也是我平常很難接觸到的歌手,所以沒想到自己會如此被這首歌打動。
這首歌里唱的,既有對自己人生的肯定,也有面對那些無可挽回之往日的超脫境界。不可逆的時間線盡頭的苦澀未來,我想不論是誰,不論他是什么職業,都或多或少想過吧。在我現在這個年紀,這首歌深深地刺痛了我,讓我聽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昨日當我年少輕狂》的作者,是法國香頌歌手夏爾·阿茲納佛。寫這首歌的時候,阿茲納佛還很年輕,而在他晚年演唱這首歌的現場視頻里,那年邁的姿態也特別令人動容。
或許沒有生病的話,我不會覺得這首歌那么好;又或許沒有到這個年紀的話,我根本不會那么仔細地去聽這些歌詞。我還沒有仔細聽過日本的演歌,但現在去聽可能會有和年輕時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寅次郎也是這樣吧。《寅次郎的故事》系列電影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幾乎每年都會上映,但我這個年代的人當時對這樣的電影不屑一顧,只顧著“高科技”“后現代”,在東京街頭流連玩樂。但其實那個時候的寅次郎,已經在用“鄉愁”這個主題,感嘆昭和時代的輝煌即將一去不復返。
從更廣的角度來說,思考不斷變化的地球環境問題,也和這樣的懷舊情緒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到了我這個年紀,光是看到《寅次郎的故事》開頭背景畫面里的江戶川風景,就足以大哭一場了。
第一次產生破壞沖動
我的音樂創作常常被評價為致力于打破傳統價值觀。的確,我不喜歡照搬已有的音樂“公式”。既然是創作,就應該不斷挑戰自我,嘗試新的東西。
然而就像20世紀60年代流行的“先鋒藝術”那樣,“打破傳統價值觀”這個說法,也讓我有些抵觸。“前衛”是新的,“后衛”是舊的;或者說知識分子是進步的,大眾是保守的——這樣的“二分法”早就過時了。
從廣義的角度來理解音樂的話,我做的事情并沒有什么新鮮之處。在我出生的1952年,約翰·凱奇就發表了《4分33秒》[21];在美術領域,馬塞爾·杜尚把“現成品”《噴泉》[22]送去參加展覽是1917年。
20世紀60年代后期,在戲劇、電影、文學及音樂等領域,都興起了先鋒運動。一言以蔽之,就是摒棄舊的價值觀,倡導新變革。雖然在今天看來,這些運動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這或許也是一種時間論吧,因為我們現在沒有一個大家共享的線性歷史規則,姑且不論政治是否如此,我個人認為今后在藝術文化方面,應該不會再出現某種具有強烈破壞性的價值觀了。
人各有異,也有一些表達者能在重復過去經驗的創作中收獲快感吧。但很遺憾我不是的,雖然我也沒有要追逐現代最新技術來創作的想法。我只是想創作自己想聽的音樂而已,不會去考慮先鋒派這樣高深的事情。
所以我非常驚訝于自己在《時間》舞臺成型的瞬間,內心產生的破壞沖動。《時間》既是一個裝置,也是一場演出,是我視為《異步》這張我帶有很深感情的專輯的續篇來完成的作品。
我做事沒什么計劃性,比如這次爬了北阿爾卑斯山,那下次試試爬南阿爾卑斯山,像制訂登山計劃一般來制訂創作計劃這種事,在我的人生中聞所未聞。四十年來都是隨心所欲,可以說每次創作都和上一次不太一樣。這種不太思考明天要怎么辦的性格,說得好聽一點,就是“活在當下”吧。
在發行《異步》之后,我的想法有了一些變化。不知道是不是《異步》對我的影響太大,我開始覺得,除了攀登過的山,也許還有更高的山峰存在于未知之處,因此想要再去做一些挑戰。
后面我會來詳細說說《異步》這張專輯。“Async”是“asynchronization”的縮寫,意思是“異步”。現今世界流行的音樂都在追求“同步”,我卻想要提出異議,也是對時間這一存在本身提出質疑。這些背后是我的生死觀的一些變化。
由于住院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我本人未能到場參加,但2021年6月,《時間》在阿姆斯特丹的荷蘭藝術節上順利迎來了首演。3天里演了3場,每場結束之后,我都會跟在現場指揮的高谷史郎連線,遠程對演出做一些修改指示,到最后一場的時候,演出的效果已經可以說是比較理想了。
我不太喜歡使用“完成版”這個詞,盡管《時間》第三次公演時的舞臺確實有了趨近完成的形態。但也就是在那時,我突然產生了想要親手毀掉《時間》這件作品的沖動。《時間》是我在病中堅持完成的作品,前后花費了四五年的時間來制作,我對它有很深的感情,因此這種未曾預料到的破壞沖動,也是一種完全未知的體驗。
為什么會對自己的作品產生如此強烈的破壞沖動?直到現在,我也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想這個問題和時間的悖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通過否定A,并同與之相反的B對抗,最終抵達C——這是黑格爾辯證法的思考邏輯。然而,在這種一開始就確定了原因和結果的思維方式里,早就蘊含著某種時間的幻象。
因此,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當我目睹《時間》成了一件成型的作品時,哪怕只是一個瞬間,這種完成形態也讓我難以忍耐。和別的舞臺相比,《時間》已經是一個有很多即興元素的作品了,即便如此,當它擁有“完全形態”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固定化。
今后《時間》要在別的地方演出的話,呈現方式可能也會與在荷蘭藝術節時有所不同。
我以前就不喜歡莊重的有儀式感的東西,看來這種感覺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明顯了。現在我會隨心所欲地彈鋼琴,每天花幾個小時去享受手指敲擊琴鍵時發出的聲響。對我來說,這樣的心態就足夠了。
對《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23]的想法
我以前接受采訪的時候,曾經說過“既然好不容易延長了生命,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想要寫出超越《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作品”這樣的話。
音樂創作的靈感就是一瞬間的事。實際上,我想出《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那段旋律只花了30秒。坐在鋼琴前,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下一個睜開眼睛的瞬間,那段旋律就已經帶著和音浮現在了樂譜上。可能你會覺得,別開玩笑了!但這些都是真的。所以我想,只要我的生命還能延長1分鐘、2分鐘,就有可能寫出更多新的作品。
我尊敬的音樂家們在去世之前也一直堅持創作。巴赫在生命最后的3個月失明,生前最后一部作品《賦格的藝術》中最后一首賦格曲的樂章在中間突然結束。我小時候聽到這首曲子,好奇為什么會在這里中斷演奏,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作曲家寫到這里時,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還有五十多歲離開人世的德彪西,他的最后一首作品是獻給一位煤炭商人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歐洲物資匱乏,煤炭商人為臥病在床的德彪西送去了煤炭。德彪西受這位煤炭商人之托,寫下了《燃燒的煤照亮夜空》(Les soirs illuminés par l'ardeur du charbon)。這首鋼琴短曲,也是他的遺作。我很敬仰這些前輩,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寫出新的作品,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為什么我還要執著于寫出超越《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的作品呢?當然,這首曲子是我的代表作,為世人所知,但我真的很討厭公眾印象就此固定,因此有十年左右的時間,我堅決不在演奏會上彈它。不論我走到哪里,都會被人問:“您能演奏一下《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嗎?”真是沒完沒了,讓我受夠了。
那我又是為何再次演奏這首曲子呢?其實契機是2010年我在日本的時候,去武道館看了卡洛爾·金和詹姆斯·泰勒的演唱會。我和其他觀眾一樣,都在等著卡洛爾·金唱她的名曲《你有個朋友》(You've Got a Friend),但那天卡洛爾像故意吊觀眾胃口一樣,遲遲不唱。等到最后的最后,卡洛爾終于唱了這首歌,我心滿意足,覺得能在現場聽到太好了。后面還有返場曲目,但聽完這首我就回家了。
想著“我才不要彈《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而固執地拒絕演奏的我,輪到自己去別的藝術家的演奏會,卻因為聽不到代表曲目而煩躁不安。所以那時我就想通了:我不應該否定那些沖著《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來坂本龍一演奏會現場的觀眾的存在。
當然,直到現在,我還是會對“因《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而揚名的坂本龍一”這種介紹方式有些反感。所以在一段時間里,我也在努力破除世界對我的刻板印象,這種想法轉了一圈,到了“為這種事耗費我寶貴的心力,實在是太無聊了”的階段。
我不愿意把改變他人的看法當作自己的動力,只要能默默地做自己想要做的音樂就足夠了。雖然我的最后一首作品不一定是好的,但我不會把打破“坂本龍一等于《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這種刻板印象當成余生目標。如果為了這個目標來使用我剩下的時間,實在太傻了。這就是經歷了各種心境變化之后,現在我對這首作品的真實想法。
父母的辭世
我想在這里也回顧一下父母的辭世。我在《音樂即自由》(2009)里也寫到過,2002年9月28日我父親坂本一龜[24]去世時的事。那時我正在歐洲舉行Bossa Nova音樂的巡回演出,[25]途中收到母親的消息,說腎臟不好、常年在做人工透析的父親病情惡化了。
如果當時能找到代替我演奏的人,或許我還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那時,我面臨要不要放下演出回日本的抉擇,非常痛苦,思前想后最終決定留在歐洲,繼續巡回演出。我想父親會理解我的選擇。
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是在一周后,在從比利時開往法國的巴士上。當時應該是凌晨4點左右。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我記得那時還是有種“父親終究沒能熬過來啊”的巨大無力感。
我母親那時一直在照顧住院的父親,在她離開病房去吃早餐的15分鐘里,父親去世了。所以我想,要家人臨終時陪在他們身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父親辭世之后,母親一個人在東京生活了一段時間。她也得過包括甲狀腺癌在內的各種疾病,每次手術之后都展現出驚人的恢復能力,還算是健朗。
但原本所有生活瑣事都親力親為的母親,漸漸連打掃也無法順利完成,這讓我越發擔心起來。因此2009年夏天,我說服她住進了醫院。本來我也考慮過臨終關懷的設施,鑒于母親對此有些排斥,我便先帶她去普通醫院進行治療,后來又帶她住進了專門照顧老人的醫院。
母親一開始抱怨說“自己的家才是最好的”,后來似乎漸漸喜歡上了那位年輕的男性理療師,在醫院里看上去也心情愉悅。
我那時還住在紐約,把母親托付給醫院之后,告訴她“下次回日本工作時我再來看你”便暫時告別了她。當然,我明白她已經八十多歲,就算突然生變也在意料之中,但好在那年12月我又有了在日本的鋼琴演奏會,巡回演奏的間隙能頻繁前往醫院看她。
其實那一年年末我本來是要回美國的,突然想去和一位住在紐約的熟人商量一下是否應該離開日本。這位女性熟人平常就總說“我能夠看到未來”,而且實際上也因預言成真而備受推崇——聽起來她像是裝神弄鬼的可疑人物,其實她曾經活躍在日本的演藝行業,有不少厲害的成績。
這位熟人告訴我:“新年后的1月9日,我就看不到你母親的能量了。”聽了這話,我也半信半疑,心想她要是算不準當然最好,可還是延長了待在日本的時間。結果,我母親在次年1月9日與世長辭,真的讓我非常驚訝。
母親辭世的時候,我也恰巧沒能在那個瞬間陪在她身邊,但能馬上趕到醫院。我作為母親喪事的喪主,主持了守靈夜、葬禮和告別儀式,等到所有儀式結束后的1月20日回到了美國。我訂了1月20日的機票之后,想想這也確實應驗了那位熟人在上一年年末時所說的讓我待在日本的話。
我在給出席母親葬禮的各位賓客準備的葬禮手冊上,引用了母親生前喜歡的歌者柿本人麻呂的一首和歌:
隱國泊瀨山,山間云不去,莫非娘子化煙云?[26]
相傳,這是奈良時代柿本人麻呂為火葬泊瀨山的土形娘子寫下的一首挽歌。因為我是獨生子,母親去世之后,家里真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沒有任何想要守護家族制度或墓葬文化的想法,但想到這一點,還是讓我心生寂寥。
生命原本的形態
在過去的幾萬年間,生活在不同國家或地區的人在爺爺、奶奶生病時,往往無法提供太多幫助,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看護他們直至離世。當然,即便在沒有現代醫療的年代,當時的各個部落也會傳承使用草藥或念咒之類的習俗來緩解老人的痛苦。
我之前問過中澤新一[27],得知在文化人類學研究領域,并沒有留下太多研究人將死之際的成果,這讓我很意外。如果有人特別了解這個領域的話,我也很想向他請教。著名的古埃及《亡靈書》[28],盡管對死后的世界有所記載,卻也對陪伴親近之人離世一事只字未提。
我出生長大的家庭本質上也是現代城市家庭,所以并沒有積累豐富的生死觀。如果是兩三代前的鄉村家庭,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志賀直哉[29]在小說中描述了這樣的家庭面對家人臨終時的情景。
然而,與此同時,我感到現在支撐日本人生死觀的“脊梁骨”似乎都已經消失。所以我正努力從聽聞的藏傳佛教故事中收集有關生死觀的片段,來思考自身的死亡問題。
順便提一下,南希·伍德[30]將美洲印第安人的哲學總結成了一本書,書名叫《今天是個死去的好日子》(Today Is a Good Day to Die)。我覺得她這種感性很有意思。我不確定這種說法是不是帶有一種類似斗士的傲慢,但我想她直接否定了現代思維中盡可能延長生命才是正道的想法,這種干脆的、順其自然的態度令人向往。
我還想起這樣一件逸事。有一位名叫肥田春充的武術家,不高大卻擁有極強的力量,能夠將地板一踏而穿。他創立了肥田式強健術,同時是一位知名的思想家。據說在他72歲的某一天,他因為擔憂人類的前途而進行了長達49天的斷食,最終就這樣離開了人世。這種方式無法模仿,但我覺得確實是一種非常壯烈的死法。
從被診斷出癌癥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著這件事:如果這是一百年前,沒有對癥治療的方法,我早就已經死了。我還經常做一個比較,那就是夏目漱石在大正時代因為胃潰瘍惡化去世時才49歲,與他相比,即使我在2014年,也就是62歲發現癌癥時去世,也已經活了足夠長的時間。我已經順利度過“還歷”[31],身邊的人也能接受了吧。要知道“還歷”,就是人生的一個循環節點啊。
人類能夠活到八九十歲,也就是最近三四十年的事情吧。想到人類長達20萬年的歷史長河,想到沒有高科技醫療的時代,我真的不確定到底是否有必要為了延長壽命而逼迫自己接受治療。
我認為,想要拒絕痛苦的治療,只接受最低限度的護理以迎來生命的最后一刻,這樣的價值觀應該更多被社會接受。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對在瑞士與荷蘭合法化的安樂死感興趣。
盡管如此,我接受了放療,做了外科手術,還愿意接受化療這樣的治療方式,這和我的想法其實是矛盾的。讓我感到困惑的還有,我的身體遠比我的意識保守得多。不過,我還是認為,自然地活著和自然地死去,是動物原本的生命方式,只有人類從這種方式中抽離了出來。
40歲之前我從未思考過健康的事情,過著野獸一般的生活。之后,由于視力開始下降,不得不正視自己的身體,并接受了野口推拿[32]和長壽飲食法[33]。但我開始日常服用西方醫學的藥物,也是在62歲第一次確診癌癥之后。我想罹患癌癥肯定有其原因,而如果我最終因此離世,也能心平氣和地覺得這就是我的人生吧。
2021年1月的手術后,我發布了一則聲明:“此后的日子,我將與癌癥共生。希望接下來可以繼續進行音樂創作,感謝各位一如既往的陪伴。”我選擇“與癌癥共生”,而不是“與癌癥戰斗”這樣的表達,也許是因為在我心里,即使強行戰斗也沒有意義吧。
死后的世界
有一部由羅伯特·澤米吉斯執導、朱迪·福斯特主演的電影,名為《超時空接觸》。這是一部根據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行星探測隊領袖卡爾·薩根的小說改編的科幻巨制,上映時引起過轟動,許多人應該看過它。
福斯特飾演的主人公艾莉是一位天文學研究者,從小就對宇宙中可能存在的其他文明感興趣。然而,她最親密的理解者,即她的父親在年輕時就去世了。電影的后半部分,登上太空船艙的艾莉穿越蟲洞,穿越時空,在一片蔚藍的大海前再次遇見了她最愛的父親——就站在白色的沙灘上。其實是地球外的生命體以她父親的姿態出現,但艾莉仍然因為這次重逢獲得了救贖。在這個廣闊的宇宙中,我們每一個人并不孤獨——這也是這部電影的主題。
卡爾·薩根是康奈爾大學的教授,我想以他的學術生涯和資歷,一般來說應該會對撰寫如此浪漫的故事感到反感。然而,作為一流科學家的薩根,也具備了這樣的想象力,我覺得這一點有著重要的意義。
我也想起了我敬愛的安東尼奧·卡洛斯·裘賓的故事。裘賓深愛著他的國家巴西的自然,他以環保主義者的身份聞名,并為在里約熱內盧舉行的地球峰會制作了樂曲。這樣的他,對亞馬孫熱帶雨林的砍伐應該比常人更感到痛心。
裘賓在世時留下了這樣一段話:
神讓亞馬孫的300萬棵樹被如此輕易地砍倒,一定是在別的地方賦予了這些樹新的生命。那里一定有猴子,有花,有清澈的水流。等我死了,我要去那里。
父母和孩子一起仰望夜空時常會對孩子說:“那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就是已經去世的爺爺喲。”從科學角度來說,發出強光的是遠在萬里之外的恒星,具有太陽數千倍的能量,不可能適合人類居住。但孩子們有時候,也想要相信父母說的這些話。
此刻的我,不會去否定薩根和裘賓的想象力,以及人死后會變成星星的天真幻想。雖然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一個死后的世界,但我會隱約地思考這些事情。
[1]鈴木正文(Masafumi Suzuki),出生于1949年,日本記者、編輯。曾任男性時尚雜志GQ JAPAN、汽車雜志ENGINE、NAVI總編,后獨立成為自由編輯兼記者。擔任坂本龍一自傳《音樂即自由》及本書采訪者。——譯者注(若無特殊說明,本書注釋皆為譯者注)
[2]貝納爾多·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1941—2018),意大利編劇、電影導演。憑電影《末代皇帝》獲得第6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與最佳導演,以及金球獎最佳導演等多個獎項。坂本龍一為《末代皇帝》創作了部分的電影原聲音樂,并實際參與演出。
[3]保羅·鮑爾斯(Paul Bowles,1910—1999),美國作曲家、作家和翻譯家。
[4]當時為防止新型冠狀病毒傳播,日本政府針對海外入境者實行居家或在酒店等地自主隔離兩周的政策。
[5]日本的第二診療意見是指,在患者接受主治醫生的診療意見后,如果對診斷或治療方案有疑慮或不滿,可以尋求另一位醫生的意見和建議,以便做出更明智的醫療決策。
[6]譫妄是指伴隨急性腦功能障礙產生的輕微意識障礙,患者可能出現判斷力及理解力下降的情況,伴隨幻覺和妄想,也稱作“急性器質性意識錯亂狀態”。
[7]日本二手鋼琴交易公司竹本鋼琴(タケモトピアノ株式會社)的電視廣告曲中的一句,該廣告曲由財津一郎演唱并參與表演。
[8]超現實主義自動化是一種藝術創作方法,藝術家在創作中抑制有意識的控制,探索自動書寫和繪畫。嘗試這種創作方法的代表人物有安德烈·馬森、讓·阿爾普等。
[9]卡斯滕·尼古拉(Carsten Nicolai),出生于1965年,德國實驗音樂家和視覺藝術家,與坂本龍一共同創作了多部音樂作品。2005年,兩人曾共同舉行歐洲巡回演出。
[10]電影《荒野獵人》(The Revenant)是2015年上映的美國電影,由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主演。該電影改編自邁克爾·龐克的同名小說,講述了19世紀美國西部的一個獵人在一次狩獵中遭遇灰熊襲擊、同伴背叛而奮力求生的故事。
[11]池田亮司(Ryoji Ikeda),出生于1966年,日本實驗音樂家、視覺藝術家。他的作品涵蓋了音樂、視覺藝術、實時演算、數據藝術等多個領域,其中以大型聲音和光影裝置作品為代表。
[12]SPIRAL是位于日本東京南青山五丁目的一個多功能藝術和文化空間,由建筑大師槙文彥設計,于1985年開業。
[13]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1921—1986),德國著名行為藝術家、雕塑家、繪畫家、社會活動家和教育家,他提出的諸如“社會雕塑”“擴展藝術”等概念,對當代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14]白南準(Nam June Paik,1932—2006),著名美籍韓裔現代藝術家、多媒體藝術家,被譽為“視頻藝術之父”,其作品主要涉及電子媒介和新技術,探討了技術與文化、社會的關系。
[15]高谷史郎(Shiro Takatani),出生于1963年,日本藝術家,1984年創立藝術家團體“蠢蛋一族”(Dumb Type),其作品多為使用多媒體的舞臺及裝置藝術作品。曾與坂本龍一、野村萬齋等人有過多次跨界合作。
[16]日本東北青年管弦樂團(Tohoku Youth Orchestra,TYO),在2013年9月舉辦的音樂活動“琉森音樂節·新方舟·松島2013”中負責策劃和組織工作。琉森音樂節是歐洲三大主要音樂節之一,1938年由意大利指揮家托斯卡尼尼創辦,因舉辦地在瑞士中部城市琉森而得名。樂團成員以“3·11”東日本大地震受災三縣(巖手縣、宮城縣、福島縣)的小學、中學和大學的孩子們為中心,由坂本龍一擔任音樂總監。
[17]萊納·馬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詩人、小說家和文藝理論家,德語現代主義文學運動中的重要人物之一,代表作有《新詩集》《杜伊諾哀歌》等。
[18]尾崎喜八(Kihachi Ozaki,1892—1974),日本詩人、散文家和翻譯家。
[19]小林秀雄(Hideo Kobayashi,1902—1983),日本文藝評論家、翻譯家。翻譯過蘭波的《地獄的季節》等作品,對蘭波的作品和思想有著深入的研究和理解。
[20]阿蒂爾·蘭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19世紀法國詩人,創作時期僅在14—19歲。他是法國文學史上浪漫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象征主義詩歌的先驅者。
[21]《4分33秒》是美國先鋒派作曲家約翰·凱奇創作的曲子,此曲演奏者從頭至尾都不需要演奏出一個音。
[22]《噴泉》(Fountain),是美國法裔藝術家馬塞爾·杜尚于1917年創作的作品,也是他稱為“現成品”(ready-made)的系列作品之一。該作品使用了杜尚在紐約第五大道的商店內購買的男性小便器。1917年4月,杜尚將這件作品交給美國獨立藝術家協會舉辦藝術展覽。
[23]《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坂本龍一最廣為人知的一首鋼琴曲,也是他為同名電影創作的主題曲。
[24]坂本一龜(Kazuki Sakamoto,1921—2002),坂本龍一的父親,文藝編輯。1947年進入河出書房工作,曾擔任野間宏、島尾敏雄、三島由紀夫、丸谷才一等多位著名作家的責任編輯。
[25]坂本龍一與莫雷倫堡夫婦以“Morelenbaum2/Sakamoto”的名義共組三重奏,并于2001年發行了共同創作的專輯Casa。2002年,三人在歐洲舉辦了巡回演出。
[26]傳日本奈良時代歌人柿本人麻呂(生歿年不詳)在土形娘子火葬泊瀨山時所作的歌,后收錄于《萬葉集》。
[27]中澤新一(Shinichi Nakazawa),出生于1950年,日本宗教學家、人類學家。1983年出版的《西藏的莫扎特》在日本引發了學院派討論熱潮。
[28]古埃及的一種陪葬物品,供“死者”閱讀。內容多為對神的歌頌和除魔咒語,同時也保存了古埃及神話和民間歌謠。
[29]志賀直哉(Naoya Shiga,1883—1971),日本小說家,“白樺派”代表作家。代表作有《到網走去》《和解》等。
[30]南希·伍德(Nancy Wood,1936—2013),美國作家、詩人、攝影師。其作品的主題主要來自美國西南部的原住民文化。
[31]在日本,“還歷”指60歲,意同中文語境的“花甲”之年。
[32]野口推拿是野口晴哉(1911—1976)在20世紀40年代開始提倡的推拿手法,強調“恢復人本身具有的活力”。
[33]長壽飲食法(macrobiotics),源自日本的一種飲食指導方法,旨在通過健康飲食來實現身體、精神和自然的平衡,強調以谷物、蔬菜、豆類、海藻和水果等天然食物為主,盡量避免動物性食物,并采用適當的烹飪方法來攝取均衡的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