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銀貼著脊背發燙。
李長安背簍里似揣著塊炭火。
等出了望月居,天光乍破云層,霞色漫過青石長街,倒映著滿城水洼宛如碎鏡鋪路。
“小鍋鍋,你們中原人講話像九曲溪,聽得咱腦殼要長八角菇咯,比寨子里十八拐的山路還累人!”
阿姎叼著炸得酥脆的雞軟骨,油星濺在李憐月襦裙上:“等回寨子定要煉七壇'竹筒倒豆蠱'......”
李憐月指尖拂過耳尖絨毛,只覺這白狐甚是可愛討喜。
此行隨他兄妹二人進城,竟只是為一只荷葉雞,倒是個貪嘴的,在醉月樓時,也有幾分急智。
她越看越喜歡。
李長安卻是不答,只默默前行。
這已經不是首次從阿姎口中聽聞‘蠱’這個字眼,礙于十萬大山中的巫覡傳聞,他本不愿與之過多糾纏。
奈何甩不掉,也不好出手驅趕,心下無奈,只得暫且如此。
況且,阿姎愿意將那四翼巴蛇口中的靈果搶來,贈予自己兄妹......李長安自忖不是那忘恩負義的人。
午時未到,天光愈盛。
官道前路已然能望見幾畝良田。
再往后,便是院落村舍。
途經宋家小院時,李長安提著一葫蘆桑落酒駐足凝視檐下陶甕。
重瓣菊浸在雨水里舒展金蕊,卻不見慣常在此擦拭煙槍的佝僂身影。
徑自推開李家院門,卸下行裝,生火起灶。
灶膛劈啪作響,不多時便已炊煙裊裊。
秋稅困局已解,可那十兩雪花銀和玄鐵箭卻成了燙手山芋。
醉月樓時李長安便看出,這望月居少東家周慕白也是個精明圓滑的,心機城府怕是比陳二牛侍奉的那徐家公子更盛,絕不會做虧本買賣。
手中這銀兩遲早要還回去。
倒還不如趁他未提什么其他要求,去打來足夠數量的獵物,提前把債還清。
至于那虎倀澗與雷擊木上的蠶繭,李長安也只能隨緣了。
他雖然箭術大成,可若是碰到山君,怕也是討不了好,所以現在還是盡量不要冒險。
回時路上兩人討論一陣,準備填飽肚子后,繼續進山進行第二輪打獵。
趁著此間空隙,李長安又開始挽弓搭箭,償還箭術大成之后的因果。
不多時,院中箭風呼嘯,破空聲不絕。
于此同時,眼前虛空鎏金古篆亦在不斷變化。
【償還次數+1】
【償還次數+1】
【......】
“小鍋鍋,阿姐喊你吃飯咯!”
許久之后,阿姎一溜煙從里屋躥出,背后碎花包袱叮咚作響。
李長安停下手中動作,再看‘道箓’。
【箓主:李長安】
【箭術(大成),效用:隼目、箭無虛發、百步穿楊、捕風捉影、瞬發三箭......】
【償還次數:50/500】
“才堪堪五十次,還得再快些,如此才能啟用預支,看一看二爺所贈的‘紫微玄清真解’是為何物!”
想到宋二爺口中的貴客,想到于田壟間遇到那玄甲男子。
李長安只覺手中這冊書頁在隱隱發燙。
說不得,那二爺給他的‘紫微玄清真解’,便與此世武道有關。
——
秋雨初霽,山林間霧氣未散。
兄妹二人踩著青苔斑駁的巖徑穿行。
阿姎蓬松的狐尾掃過腐葉,金瞳在斑駁樹影間忽明忽暗。
林間腐葉在雨后蒸騰著腥澀土氣,二十步外便難辨蹤跡,山間環境本就復雜,秋雨過后更是如此。
如無必要,李長安實在不想在此時進山,好在憑借‘捕風捉影’,倒不至于手足無措。
“當心石縫。”
李長安以柴刀劈開攔路藤蔓,不時挽弓搭箭,鎏金古篆時隱時現。
白翎箭穿透灰兔咽喉釘入樹干。
【償還次數+1】
山雞撲棱著墜進溪澗。
【償還次數+1】
【......】
半個時辰不到,竹篾編織的背簍逐漸沉墜。
兩人背簍中又多了幾只灰兔山雞,而李長安的償還次數亦在不斷增加。
【箓主:李長安】
【箭術(大成),效用:隼目、箭無虛發、百步穿楊、捕風捉影、瞬發三箭......】
【償還次數:57/500】
李憐月臉上喜色愈濃,數著簍中的第七只獵物,眼尾彎成月牙:“大哥箭術卓絕,打獵本事這么好,定能找個漂亮嫂子?!?
“余錢還能給爹翻修墳塋......”
話音未落,阿姎忽然躍上她肩頭,爪間纏繞著許多瑩瑩發光的奇異小蟲。
“小鍋鍋,你箭術啷個這么準嘛?比咱煉的‘追追蠱’還邪性咯......”
小爪一揚,爪間小蟲頓時化作漫天螢火:“嘻嘻......下次可是還要去啷個臨江城嘛?可不可以再給咱買只荷葉雞?”
“皮要炸得金黃酥脆那種!”
說完,那粉嫩舌尖俏皮探出,輕舔一圈嘴唇,似在回味荷葉雞的酥油。
“當然可以......”
李憐月緊了緊背簍,見阿姎俏皮可愛,又想將之抱起撫摸,只可惜實在放不開手。
林木潮濕,溪水潺潺。
不時有山風卷起腥氣吹過鼻尖。
李長安五感全開,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獵物蹤跡上,聞言只是淡淡笑了笑。
這阿姎竟然對那荷葉雞情有獨鐘。
他俯下身,正想要檢查地上一捧裹著棕黃毛發的灰泥,忽而心有所感,鼻翼翕動。
眼角余光瞥見,遠處一茂盛草木間,竟似有寒芒閃爍,霎時汗毛倒豎,一股強烈危機感涌上心頭。
起身剎那,李長安陡然挽弓,朝那遠處草叢疾射一箭。
不管那是什么,先下手為強!
嗖——
破空聲乍響!
白翎羽箭剎那沒入樹影。
李憐月和阿姎臉色一喜,只以為李長安又尋到獵物。
卻只聽下一瞬,
凄厲人聲裹著驚起的雀鳥沖天而起!
那草木間,竟好像藏著個人!
還不等二者反應過來,李長安一翻手腕,三支白翎箭已然再度銜在弦上,弓如滿月繃出驚心嗡鳴。
嗖嗖嗖!
旋即三道呼嘯箭影再度化作流虹,遠處悶哼疊著倒地聲接踵而來。
血腥氣混著某種腐敗藥草的味道,順著山風飄至,李長安五指緊扣弓弝,看著遠處皺眉不語。
稍作思忖,他從腰間抽出柴刀,轉頭對李憐月嚴肅道:“你們躲好,我去看看......”
李憐月回過神來,此刻也是意識到事情不對。急道:“我跟你......”
還未等她說完,肩膀上的阿姎忽然打斷道:“小鍋鍋等一下,咱先用‘追追蠱’看看,用咱的蠱子蠱孫開道?!?
語落,先前那漫天螢火忽然匯攏,似一條小河,“沙沙沙”朝著遠處奔涌而去。
旋即阿姎蹲坐下來,雙眼緊閉。
幾息過后,阿姎再度睜眼:“小鍋鍋,有兩個喘氣的,除此以外應該沒得咯......”
聞言,李長安稍作猶豫,旋即五指緊扣柴刀,小心翼翼朝那悶哼傳來處摸去。
隨著二人一狐逐漸靠近,痛苦悶哼夾雜著枯葉的摩擦聲逐漸放大。
待撥開雜草,李長安兩眼逐漸瞇起。
地上果真躺著兩個人。
一人尖嘴猴腮、體型矮小,仿若瘦猴;另一人裹著獸皮襖,手握柘木弓,奄奄一息。
李憐月見狀,頓覺心下惡寒。
“王二狗、張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