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仿佛深淵巨口。
這在尋常人眼里無比滲人的污穢死氣,對李長安來說,卻好像看見金山銀山。
“阿姎你先出來......”
他佇立門前,默然沉吟片刻,開始運轉(zhuǎn)紫微玄清真解。
等阿姎躥出胸口,一咕嚕爬到他肩膀上,李長安抬起手掌,指尖緩緩探入門內(nèi)漆黑濃墨。
一根手指、兩根手指......
直至整只手掌盡數(shù)沒入其中的瞬間,掌心忽地像是張開饕餮巨口。
一座靈氣漩渦逐漸成型。
軀體像是變成一座轟隆運轉(zhuǎn)的靈氣熔爐,以掌心漩渦,開始扯動門內(nèi)黑暗。
粘稠凝滯的黑色死氣緩緩涌動,從一開始的潺潺小溪,直至最后演變成鯨吞之勢。
幾息之間,死氣之海翻涌攪動,
如潮水般瘋狂鉆入體內(nèi)。
李長安體溫迅速下降,面色慘白,瞬間進入此前那種宛如尸鬼的詭異狀態(tài)。
可他眼神清澈,神志清明。
紫微玄清真解全力運轉(zhuǎn),以自身軀體化作一尊熔爐,瘋狂煉化入體死氣。
刻意引導之下,這些煉化之后的靈氣匯成汪洋之勢,又開始盡數(shù)沖擊顱骨九星。
靈氣洪流如江河決堤,秘穴靈竅外的一道道屏障迅速蔓開裂紋,繼而崩裂破碎。
“下頜承漿、后骨玉枕、太陽雙星......正中神庭!”
李長安仔細感受體內(nèi)變化,有些興奮。
又是幾聲脆響之后,顱骨九星中剩下的五大靈竅相繼點亮,轟然貫通。
自此開始,腦中九大秘穴連成整體,靈氣循環(huán)往復,開始蘊養(yǎng)神魂。
他終于破境采氣,踏入蘊氣一重!
神識散開,漫過青石地磚,一路爬上房梁,延伸到遠處,竟然能覆蓋方圓數(shù)丈距離。
觀視之下,周圍盤根錯節(jié)的靈氣脈絡清晰可見,自眼前這座院落發(fā)散,最后又重新匯入其中,鉆入地下。
源頭似乎就在這里。
“與采氣圓滿時相比,突破之后靈識增強了數(shù)倍,印堂天目點亮,還能觀視靈氣流動......”
他覺得,即便沒有阿姎帶路,現(xiàn)在也能靠感知靈氣分布,找到眼前這座院落。
“顱骨九星點亮,接下來就是沖擊脊柱大龍、四肢百骸......”
李長安喃喃自語,從門后收回手。
翻涌不止的黑暗重歸死寂,但卻比此前稀薄了五成以上,隱約可以看見門后建筑的格局輪廓。
他的手掌灰敗一片,冰冷卻不麻木,活動自如,皮肉之上隱隱可見絲絲縷縷的黑氣升騰。
這是一種與熾凰靈氣截然不同的感覺。
熾凰靈息至剛至陽,煊赫灼烈,但現(xiàn)在這種陰冷死氣,李長安卻不知有什么特性。
“小鍋鍋,你又突破了?”
阿姎扒拉著耳朵遮住小臉,見動靜止歇,挪開一條縫,悄咪咪望來。
“應該到了二爺說的蘊氣一重......”
李長安點點頭。
見這少年能正常交流,阿姎重新豎起耳朵,松了口氣:“但是你剛才的樣子好生嚇人,嘴巴烏紫、面皮慘白......”
她還有些心有余悸。
李長安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陰氣森森,要不是全程目睹變化始末,還以為見到鬼了。
“?”
李長安聞言一怔,很想找塊鏡子照照,但眼下這情況是不太可能了,也只能暫時作罷。
“回去再說吧......”
他不再糾結(jié)這個,目光落向門內(nèi)黑霧。
透過稀薄霧氣,隱約可見其中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影。
“小鍋鍋莫怕,有阿姎在,咱們肯定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咱嘞運氣好得很!”
阿姎重新縮回胸口衣襟,警惕四周。
李長安握緊刀柄。
運氣這種東西太玄乎,他還是更愿意相信手中的刀。
他邁腳踏入門內(nèi),并沒有讓熾凰靈氣重新占據(jù)主導,突破之后,反而覺得當前這種狀態(tài)更加適應眼下情形。
好似如魚得水。
跨過門檻,踏上石階,腳下是約莫十丈見方的青石廣場,空氣中充斥著化不開的血腥氣。
廣場中央,徐府家丁丫鬟、府衙衙役尸首隨處可見,身下黑血幾乎匯成一汪小池。
“小鍋鍋莫東動,咱先檢查一下......”
阿姎從小包袱里掏出瓷瓶,點點螢火涌出瓶口,朝場中那些尸首飄去。
李長安認得這些東西。
此前進山遭遇張虎和王二狗伏擊時,阿姎曾用這些蠱蟲探路。
“還有十多個喘氣嘞,其他都死咯......”
不多時,阿姎低聲提醒道。
李長安一邊警惕,一邊在阿姎指引下,挨個檢查生還之人。
比起徐敖,他更想找到江濤和周云山等人。
這十幾個幸存者中,多數(shù)是衙役,只有兩三個是徐家的仆從。
好在當李長安轉(zhuǎn)入一間廂房時,終于發(fā)現(xiàn)熟悉面孔,正是倒在墻角的江濤。
“脈搏還在,只是昏迷。”
李長安探查完鼻息,松了口氣。
見江濤神色灰敗,面上有黑氣繚繞,他思忖片刻,伸出手掌,調(diào)動體內(nèi)靈力。
旋即此前在門口那一幕重現(xiàn),糾纏在江濤身上的黑氣朝李長安手掌涌去,只是聲勢小了許多。
黑氣剝離,江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血色,眼皮微微顫動,竟緩緩睜開了眼。
“李......李兄?!”
他猛地掙扎起來,望了眼門外黑霧,急迫道:“那徐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將整座徐府變成絕地,所有家丁仆役盡皆瘋魔,見人便殺!
那些游離的黑色霧氣更是能亂人神志,一旦過多吸入,就會與那些家丁一般無二,連府尊和周頭都吃了大虧!
你快走,先離開這......”
他神色變得越發(fā)急切,甚至開始推搡李長安,可當看清李長安模樣時,話音卻戛然而止。
甚至不自覺又往墻角縮了半步,
脊背隱隱爬上一股涼意。
“你,你臉上這是怎么了?莫非也攝入了那些黑色霧氣?”他神色警惕,有些不確定眼前還是否是他認識的李長安。
“額......此事說來話長。”
李長安嘆氣,并沒有接續(xù)這個話題。
他將此前在門口遇到陸小乙襲擊、徐府之外被無盡竹林覆蓋,以及沿途所見景象大致說了一遍。
“這么說,我們要被困死在此,除非有人強行打破禁制......”
江濤神色變得晦暗。
沒想到剛出狼窩又入虎穴,昨夜山谷大戰(zhàn),斬殺徐家老鬼,本以為拿下徐府十拿九穩(wěn)。
誰知最后竟要葬身此地......
李長安輕拍肩膀,安慰道:“沒事,找到徐敖一樣能破開幻陣,我有辦法。”
“當真?”
聽到這話,江濤忽地湊近幾分。
他又想起昨夜山谷時,李長安橫刀,獨身拼死陳渠,斬殺入魔鄭海的情形,眼底重新燃起希望。
“是啊,李兄和我們不一樣,他是有大氣運的人,說不得真能發(fā)生奇跡!”
想到這里,江濤猛地扣住李長安肩膀。
“李兄!
昨夜過后,府尊和周頭本就狀態(tài)不佳,進入徐府又遭遇埋伏,身受重傷,但他們還是追著兩名徐家族老進入祠堂大殿。
我江家有藏書閣,閑時讀過許多奇書,眼下這座幻陣至少八品,絕非我們這些邊陲小城的人能布置,徐家背后恐怕還有妖人相助。
你如果決心要去找那徐敖,務必當心!”
“嗯。”李長安點頭。
情況緊急,兩人也不過多閑聊。
李長安將尚且存活的人安頓好,又用阿姎給的蠱蟲做了些簡單布置,轉(zhuǎn)身走出廂房。
來到廣場中央,抬眼望去。
只見正前方薄霧之中,一座恢弘大殿佇立于廣場盡頭。
飛檐如刀,石獸拱衛(wèi)。
九級石階高筑,階梯上刻著陰云雷紋。
甚至比臨江府衙更為氣派。
不過正因如此,這大殿籠罩在稀薄黑霧中,死氣森然,灰霧繚繞,倒更顯得陰森。
李長安拾級而上,行至大殿正門。
殿門厚重古樸,數(shù)丈見方的空間內(nèi)設有一排先祖靈位。
不過此時供桌傾倒,香爐香灰撒了滿地,與地上黑血混成泥濘。
李長安神識散開,迅速覆蓋大殿。
阿姎探出腦袋,大眼睛四下亂瞅:“你們中原人修嘞房子雖然好看,這個地方太嚇人咯,就跟進了地府里的酆都大殿一樣。
還是咱寨子里安逸,山清水秀......”
她繼續(xù)說道:“小鍋鍋,就算你把那人暫時救醒咯,他們只要一刻不離開這里,就還是免不了死氣入體......那邊!”
李長安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想救江濤和陸小乙,必須抓緊時間。
神識散開后,迅速掃過大殿,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威脅,李長安按照阿姎指引繞至殿后。
他忽地腳步一頓。
這大殿后的地磚破碎坍塌,一條黑黢黢的石梯甬道傾斜向下,沿途還散落著許多斑駁血跡。
阿姎探出腦袋。
揮爪間,許多熒光小蟲照亮甬道。
“就是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