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從顧老師家出來的時候,是個多云的陰天。
從早晨開始,就濃濃的陰云當頭,看不見太陽。
沒有顧老師的自行車,陸半生只能腿著上學。
不過得益于起的早,睡的好。陸半生反倒是比平時到學校的時間還早了些。
孩子剛到學校門口,就看見了兩個他異常熟悉的面孔在校門口等他。
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原來昨兒個晚上,父母因為陸半生的事情,也一夜沒睡安穩。
早晨的雞剛叫,老兩口就帶著他們感覺孩子能用得上的所有洗漱用品、零食、換洗衣服、針線包、輔導課本等等一堆大包小包,趕到學校。
再三確認陸半生沒吃什么苦之后,母親把日常用品之類交給陸半生。
然后,母親又特地吩咐他道:“娃兒。這包里有個餅干盒。你給你老師送過去。千萬記住!別當著人家面給。要夜里偷偷的放在你們老師的床底下。然后再和他說,到時候他就不好意思不收了。”
“對對對!”父親又告訴陸半生道,“你也大了。別嘴饞偷吃。因為那餅干下邊有……”
“別說了!”母親打斷了父親的話。因為這個時候,幾個老師有說有笑的走了過來。
望著門口越來越多的老師和同學,陸半生的父母終究沒好意思點透那餅干盒里有什么。再加上他們需要上工掙錢。于是便匆匆離開了學校門口。
臨走前,母親最后告訴陸半生:“記得送餅干!顧老師可是個大好人!你跟著他好好學習、治病。你媽就指望你出人頭地嘞。”
陸半生點了頭,然后拖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學校里邊走。
陸半生帶著那些個家什玩意進學校,自然顯得很惹眼。在加上他們農民工班的學生向來和正規班的學生不對付。所以幾乎是立刻,他便遭受了那些城里娃的哄堂恥笑。
甚至還有人還起哄說,陸半生所帶的這些玩意,是“聘禮”。準備給趙月娥定婚用的。
聽得這吵吵聲,趙月娥受不了了。
憤怒的趙月娥扯著嗓子,隔著窗戶和城里學生回懟道:“你們不懂就別瞎吵吵!老娘我是小妾,是二太太!二太太用不著聘禮!”
“哇!”城里娃尖叫連連。
陸半生則瞪著大眼睛,震驚道:“你啥時候又成二太太了?大太太是誰?我咋不知道?”
“昨天晚上當的二太太呀。”趙月娥笑嘻嘻的告訴陸半生,“昨天晚上做了個怪夢,夢見當二太太了。當二太太可好玩了,所以還想當。”
“又是怪夢?”陸半生聽了趙月娥的話,下意識想起那次趙月娥被狗咬的怪夢,以及她被狗咬過之后,失憶的“后遺癥”。
由那些不好的回憶,陸半生不由得警惕了起來。
畢竟,趙月娥也是個喜歡到處亂跑亂玩的主。說不定就和自己上回一樣,她也在不經意間,被什么邪穢給纏上了。
出于對發小的關心,也因為害怕又有邪穢順藤摸瓜找上自己。陸半生便問趙月娥道:“你到底做了個什么夢呀?快和哥們說說。夢里咋就讓你感覺當小妾好玩了?”
對問,趙月娥笑嘻嘻的點頭。然后趁著早自習前那段“三不管”的時光。把她昨晚的那個“怪夢”和陸半生說了。
……
大陰天,非常適合講故事。
特別是鬼故事。
趙月娥告訴陸半生,昨兒她睡的混混沌沌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掐自己的耳朵。
她耳朵被人掐的又疼又腫,難受極了。
于是她怒睜眼睛,狠狠的打了那個掐自己耳朵的家伙一頓。
直到趙月娥出完氣,才發現自己此時此刻,居然不在家里。而是在一個她從沒到過的,到處都掛著大紅燈籠的大院門前。
根據趙月娥的回憶,那大院好像是舊社會地主的宅院,墻壁又高又大,天空陰的就和今天的天氣一樣,四周只有殷紅殷紅的燈籠做照明,看的人心里膈應。
可雖說趙月娥突然現身在這樣一個陰森院子里,她卻并沒有因此而感覺恐慌。
恰恰相反,她特想笑。
因為他發現,剛才那個揪住自己耳朵,然后又被自己暴打了一頓的家伙,竟然是實驗班的馬拐子。
馬拐子,是陸半生小學正規班的一個小學霸,自小聰明,且長著一張特別長的鞋拔子臉。
因為他那張臉,很像農村小孩玩的那一種“輻條拐子槍”。所以村里娃就給這位小學霸起了個外號叫馬拐子。
趙月娥和陸半生對于這位馬拐子的印象是一致的。那就是此人蔫壞。
別的不說,反正針對趙月娥的許多閑話,都是這小子編出來,再指使劉鼻涕那幫人傳唱的。
今日的馬拐子特別怪。他穿著一件大紫馬褂,臉上涂著白臉蛋,好像農村裱糊鋪子里給死人用的紙扎人。
雖然夢里他被趙月娥打的鼻青臉腫,但他反而笑嘻嘻,主動賠不是道:“哎呀!是二太太呀,您可算回來了。抱歉,抱歉。小的看錯了。我還以為你是那幾個不中用的丫鬟呢!”
“丫鬟?”隨著馬拐子的話,趙月娥發現自己穿的衣服也變了。
她竟然穿了一身土里土氣,同樣好像冥紙壽衣一樣的蜈蚣旗袍。
這些可怕的裝扮,自然讓趙月娥感到困惑。甚至她一度都在感覺自己正參演一個電影。
馬拐子繼續彎著腰,躬身對趙月娥道:“二太太。您快和我去后院吧。老爺還等著您喂奶呢。”
“老爺?”趙月娥緊張的問,“老爺是誰?”
“老爺就是老爺!還能是誰……快走吧!老爺等不及了。”說話間,馬拐子回頭引路。
說來也怪,隨著馬拐子的話,趙月娥整個人就仿佛不受控制一樣,跟著他走。
而也在這個走動的過程中,趙月娥又看見了這建筑里更多的怪東西。
他看見,這高門大院的門口,掛著“梁府”的牌匾。
梁府里,到處都在忙乎。有許多和她類似的,穿著馬褂壽衣的人,在不停的進進出出,跳來跳去,忙里忙外。
起初,趙月娥并不清楚這幫人在忙什么。
但后來,他漸漸通過這些人的只言片語,以及馬拐子的吆喝聲了解到。這些人在籌備一個“宴會”,等待這個“梁府”的大少爺回來。
“快快!再有十天,大少爺就要回來了!到時候老爺要和少爺團聚。”
“你們幾個,把飯菜準備好!小心大少爺回來之后,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少爺最愛吃狗肉。他這么多年沒回來,要多吃。所以你要多殺!多多的殺!”
“這誰們家孩子?送善堂去!太君有用……”
……
隨著一句,又一句的吩咐。屠宰的、洗碗的、備餐的。忙到不可開交。
趙月娥跟著馬拐子從這些人身邊穿過。沒多久到了一個三層樓高的,異常富貴土氣的樓閣里。
這是一個極怪的閣樓。
在這閣樓里,趙月娥沒看見活人和任何家具。
在閣樓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放著一只大到過分的“痰盂”。
那種紅白花的,家里老人用來吐痰,小孩用來撒尿的搪瓷痰盂。
家里正廳擺放一個搪瓷痰盂已經夠離奇了。
可更離奇的是,兩個人進屋后,馬拐子竟然對著那樓閣的痰盂跪拜作揖。
然后他對痰盂恭恭敬敬的喊道:“梁老爺。二太太來了。您用餐吧。想必您吃完這頓,就能凝結實體,和大少爺相會了!”
“哦。二太太來了呀。真不賴,真不賴!吸溜……”
隨著一聲沙啞,干癟卻又滿含期待的應答,那痰盂里散發出一陣屎尿惡臭。
然后,痰盂晃動了幾下,又緩緩的……伸出了一只手!
然后,是半個身子。
最后,一個岣嶁背,拄著拐棍,穿著黑蜈蚣馬褂,滿身惡臭污穢的矮小男人。從痰盂口里爬了出來。
那人猥瑣又惡心。
但趙月娥望著那男人,差點笑暈過去。
因為梁府的老爺不是別人,正就是趙月娥的另外一位同學——劉鼻涕。
此時的劉鼻涕,雖然依舊是八歲的身形。但穿著黑貂絨,留著小胡子,梳著大辮子,頭上還貼著老式膏藥。造型就和動畫片里的“周扒皮”一模一樣。
不過,他終究不是惡霸地主周扒皮。而且他的行為,也比動畫片里的周扒皮更加邪惡。
劉鼻涕從痰盂里爬出來之后,盯著趙月娥就流哈喇子。
而后他張開滿嘴的獠牙,沖趙月娥的胸口就咬了過來。
一邊咬,還一邊嚎啕:“你終于回來啦,你還是回來啦!吃了你,我就成形啦!”
……
陸半生聽到這,驚了一哆嗦。而后他忙問趙月娥道:“你,你讓劉鼻涕咬了?”
“就他那點本事,可能嗎!”趙月娥自鳴得意道,“我把他手里的拐杖給搶過來,然后把他腿給打斷了。打的老爽了……”
因為打的十分高興,所以趙月娥才感覺,當小妾做二太太。是一件特好玩的事情。打算等今天晚上放學,或者中午休息的時候,繼續帶著那“兩頭蒜”玩這個二太太揍老爺的游戲。
“半生,你也一起玩吧!”趙月娥拍著陸半生的胸脯慫恿道,“我都想好了。你就演劉鼻涕家的那個大少爺!然后你沖破封建地主的枷鎖,把我勾搭走了。最后結局是,咱倆帶著劉鼻涕家所有的錢私奔。咋說?”
“……”陸半生感覺,趙月娥這次玩的有點過。所以他沒表態。
恰在這個時候,上課鈴響了。兩個人各自忙著翻書,也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今天整個上午,顧老師都沒來上課。
想來是他和他那個師兄許久未見,聊天聊的很高興。所以請了半天假。
顧老師沒來,學校就臨時安排了小趙老師代課。
小趙是個師范畢業的實習生,課本都念不利索,他的客堂上有多混亂,也就可想而知。
不過小趙老師代課,也有好處。那就是體育課上,陸半生他們可以獲得更多的“玩質資源”。
而且因為小趙老師正和體育老師談戀愛,有這層關系,陸半生的班能額外的多借到兩顆籃球。還被允許和正規班級的娃娃合在一起打比賽。
安排完這些,小趙老師就拉著體育老師的手去器械室了。
陰天里沒有太陽,但氣溫舒適,適合運動。所以兩個班的孩子在操場上格外的跳呀,玩呀,打呀,滾呀。很快樂成了一片。
這場籃球賽,別人玩的都很高興,只有陸半生玩著玩著,漸漸感覺不太對勁。
因為他沒看見實驗班的學霸馬拐子。
馬拐子這家伙雖然蔫壞,但玩籃球玩的很好的,每一堂體育課都不會缺席。而且這家伙還欠著陸半生兩顆玻璃球。陸半生心里始終惦記這事,想趁著今天和他要。
可,陸半生在兩個班級的隊伍里尋了幾圈,卻始終沒有找到馬拐子。
這不正常。
困惑中,陸半生問與馬拐子最要好的同學劉哲此人的去向。
那劉哲回答道:“嗐,別提了!聽說他一早晨起來,腦袋就和被老鼠啃了一樣,到處是包和牙印,還流膿血。說是啥東西過敏……總之,被他爸送醫院去了。”
“啊?!”聽了這個噩耗,陸半生下意識的望向趙月娥,并想起了她那個打人的夢。
所以,是夢里的東西照進現實了嗎?
陸半生又仔細的想了想。感覺應該不是。
畢竟,趙月娥沒有咬人的習慣。
畢竟,此時此刻。那同樣在夢里挨打,且被打斷腿的劉鼻涕,還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順道沖趙月娥各種拋媚眼,炫球技呢。
他腿腳那么利索,肯定……
“哎呀!”
毫無征兆中,劉鼻涕被一顆別的隊的籃球擊中,緊跟著便捂著膝蓋,倒在了地上。
然后這家伙疼的滿地打滾,連連喊自己的腿好像斷了,沒有知覺了。
孩子們望著這情況,叫老師的叫老師,看傷情的看傷情。
只有陸半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越睜越大,滿是驚恐和血絲!
因為,他看見劉鼻涕的腳踝和膝蓋上,也開始潰爛發紫流血不止。那傷口上,也漸漸出現了類似老鼠咬傷的痕跡……
而剛才擊中劉鼻涕的那一只籃球,突然又浮現出留著辮子的,人的五官……
那個人頭,又一次開口說話道:“吆西!小孩的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