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遷這一番話說出,襯著殿中慘黃燈火,人人都覺背后涼氣驟生。
孫二娘此前失了顏面,要逞英豪重立威風,強撐膽氣,干笑幾聲,使勁跺了跺腳:“什么死鬼,敢在我等好漢面前作祟?哼,吃我等交椅壓著他棺材,乃是他的福分!”
魯智深卻是不解:“若墓穴在殿里,鄧龍那廝如何遍尋不著?”
時遷解釋道:“這就好比練家子各有師承,其實盜墓也分派系,他令人四處敲打,是為了尋找下方空落之處,這是卸嶺一系探穴的手段,卻非萬用萬靈,找不到也是自然?!?
孫二娘不服道:“世間什么事是萬用萬靈的?難道你便一定能找到么?”
時遷卻是大剌剌點頭道:“時某不僅能找到墓穴,還敢斷言這座寶珠寺,絕非鄧龍那伙所蓋,多半是這墓主自己蓋的!”
孫二娘沒料到他敢說這般滿話,她本是心高氣傲的性子,方才夫妻兩個遭了李云龍折辱,一肚子氣沒出撒放,又不敢再惹李云龍,正好那拿時遷做筏。
冷笑道:“你們芒碭山的,都這般好說大話么!”
她也不是全沒見識,在她想來,鄧龍一伙安營扎寨在此多少年都沒找到什么墓穴,這貌不驚人的瘦子便能找到了?尤其是這大殿,莫說鄧龍那伙,便是她自家日日在此,何曾見半點蹊蹺?
因此把出言語來堵時遷,眼神卻頻頻瞟向李云龍。
李云龍冷笑一聲,大聲道:“時遷兄弟,你怎么瞧出這寺是墓主蓋的,快快說來,讓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開一開眼?!?
時遷笑道:“也只是術業有專攻罷了,算不得什么見識?!?
說罷指頭頂道:“先前入得山門,小弟便覺不對,本朝若建寺廟,多是重檐歇山頂,屋面陡直,此廟卻是單檐四阿頂,屋面平緩,分明是唐朝的風格?!?
眾人下意識抬頭,可惜實在殿里,看不見殿頂。
但時遷隨即便道:“你們再看這些柱子,本朝柱子和開間比例乃是長方形,顯得格外高瘦,多用格子門、格子窗,唐朝柱高和開間卻是正方比例,板門、直欞窗,又和此寺契合?!?
眾人一看果然,都不由點頭。
時遷又指大門道:“本朝臺階較高,往往還有月臺,此寺則是唐朝風格,臺階低矮,不過兩三級。因此我斷定這寺是唐時所建,鄧龍那伙雖做了刷新修繕,但此廟的架構卻騙不得明眼人?!?
李云龍哈哈大笑,鼓掌道:“精彩,精彩,這才是有學問的人說出的話,不像有的人,只分得出人肉肥瘦?!?
孫二娘氣得干瞪眼說不出話,施恩忽然道:“可是時兄此前不是說,大墓周圍但有寺廟,乃是盜墓賊為了掩人耳目么?按著此話說,此廟豈不合該是鄧龍一伙所蓋,怎么又成了唐人?”
李云龍皺眉道:“這他娘的有什么想不通?說不定是這墓主人的身份見不得光,特意蓋了這個廟掩飾他的墳墓所在,若干年后,鄧龍那伙人里也有會看風水的,分辨出這里有大墓,因此冒充了和尚想要尋找?!?
時遷驚訝望向李云龍,激動道:“大哥當真睿智!小弟細看了此廟,也是一般判斷,不然大墓穴室,怎么這么般便在正殿之下?”
張青搖頭道:“這些過往之事,除非當事人在,不然誰知真假?時兄既然能號稱能尋出墓穴,掘開一看便知。”
時遷指著腳下道:“這塊大殿,共計用大磚三百六十五塊,暗合周天星辰之數……”
話音未落,孫二娘叫道:“我不信你眼一掃便能數得這么清楚,況且這殿橫平豎直,地磚一共……”
她低頭數了一回,愈發得意:“一共十排!既然是十排,所用地磚怎么可能竟是單數?你欺老娘不會算賬么?”
她幾度打岔,若按時遷本來脾氣,笑嘻嘻也就忍了,但忽見李云龍板著臉,陡然想道:我是飛賊出身,江湖上沒人看的起,忍氣吞聲自無妨,可我如今拜了李大哥為頭,若太過軟弱,豈不把我大哥的臉也丟了?
當即冷笑道:“你這女人只懂怎么殺人賣肉,這些動腦子的事情豈是你能明白的?十排又怎樣,你當這殿是方的么?”
孫二娘大怒,李云龍懟她也就罷了,時遷一個瘦小漢子,一身土氣,居然也敢剝她面皮,尖叫道:“放屁,這殿是圓是方我等也分不清么?”
時遷翻個白眼,走到門口位置,大聲數起第一排地磚,數罷報數,乃是三十二塊。
隨后又數第二排,依舊報數,卻是比第一排多了一塊,為三十三塊。
這般一直數到最后一排,竟是每排都比前排多出一塊,至第十排,已是四十一塊,比第一排竟多出足足九塊!
他這大殿內所用地磚尺寸甚大,九塊地磚,已經是一間不小的屋子了,因此眾人驚奇不已,孫二娘更是不肯信,親自數了兩遍,和時遷數的結果一般無差,這才震驚道:“這么算來,這大殿豈不是前窄后寬,乃是一個梯形?可是我等日日在此,怎的沒有發覺?”
時遷呵呵笑道:“便說了你只懂賣人肉!這里風水好的驚人,自然適用這般梯形墳,最能納盡氣運?!?
魯智深揉了揉眼,使勁往四周看去:“古怪,古怪,灑家怎么看,此殿也是正正方方?!?
時遷道:“魯頭領若不信,可找尺子細量,這里每一排磚,都比前排的磚窄上少少,因此雖是梯形,卻極為接近正方?!?
魯智深不信邪,解下褲帶比對,果然如時遷所說。
孫二娘兀自不服,叫道:“便是三百六十五塊磚,便是此殿乃是梯形,卻又如何,你便能找出墓穴么?”
時遷笑道:“墓主若是用了別的法門,時某倒未必能加破解,偏偏這‘周天星辰’之法,卻是時某門中不傳之秘,即便鄧龍那廝不死,再敲三輩子,也難察覺!諸位好漢,且開眼!”
他算了算今日日子,一邊數著地磚,一邊道:“造此墓者,以星辰之數對應日期,門戶機關所在不斷變化,若是不知其中奧妙,拆了這殿、掘地三尺,也難尋到,這般一來,待墓主納盡此地吉運,化煞呈祥,便能開啟門戶,尸解飛升……”
眾人越聽越覺詭異,這時時遷已在最后幾塊地磚間選擇其一,自信道:“若要開啟,則應以天罡之數,其門自開!”
說著重重跺腳,一腳接一腳踩下,初時尚無反應,踩至二十八腳時,只聽殿中吱吱嘎嘎一陣異響,仿佛有什么沉重之極的機關開始啟動。
時遷不管不顧,一直踩到第三十六腳,大殿底下發出一聲極為沉悶的巨響,地面隨即顫動,一塊塊地磚或升或降,仿佛棋枰驀然碎裂,隨即一塊塊轉動不休,眾人驚得大呼小叫,卻又不敢胡亂動彈,只得隨著腳下地磚不斷挪移。
大約半炷香時間,又是幾聲巨響,地磚既升者降、既降者升,依舊拼湊成平平整整地面,可是大殿中間,不知何時,竟是現出黑漆漆一個入口。
隨著這入口出現,一股難以言說的腐臭氣息迅速彌漫,殿中溫度隨即直降,壁上、頂上所懸燈火齊齊一黯,原本就昏黃的光線更加暗淡,眾人呼吸間吐出長長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