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主任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手術的話，隨時都可以安排。”

“我的建議是，盡快準備住院做好術前的準備，爭取下周安排上手術。”

診室里面的空氣隨著這句話變得更加凝重了一些。

顧長河聽到“下周手術”這幾個關鍵字，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工作服的下擺，指尖微微有些泛白，作為一個中年人明顯對于這種手術有著本能上的抗拒。

他們那一代人從小也都是苦日子過過來的，尋常有個發燒感冒都是自己買點藥吃上就挺著。

普遍有著那種“大病不用治”的想法，所以才對于去醫院檢查這件事上那么抵抗，就是害怕像這樣查出來大病，拖累了家庭。

顧長河深深呼了一口氣，一時間閉口不言。

周慧蘭聽到醫生的話嘴唇也微微有些顫抖，目光在丈夫和醫生之間來回游移，不自覺的摸了摸背來的包，今早來的時候特意準備了一些現金，生怕他們兩人查出些毛病來。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的發展竟然會這么糟糕，到了肺癌這么嚴重的地步。

再怎么沒有概念，對于這樣的病癥對于農村家庭來說，花費無疑是一筆重大的開銷。

他們家本就沒什么積蓄，攢的那些錢都是準備給顧北上大學用的，可偏偏卻都趕在了一起。

作為家里的掌柜的，周慧蘭一時間感覺壓力非常大，病是一定要治的，孩子的學也是一定要上的...

周慧蘭關心的問道：

“張主任，費用上大概要花多少錢？”

張主任拿起桌子上的鋼筆，然后在處方箋上寫寫畫畫，發出沙沙的聲響：

“至于這次手術整體費用的話，預計在五萬左右。”

“不過雖然是早期，但是癌癥不像是尋常的小手術，做完就好了。”

“手術之后還是要根據相應的恢復情況進行輔助治療，一般會進行四個周期的化療，預計在3萬元左右。”

“初步最起碼先準備十萬吧。”

這個數字使得周慧蘭和顧長河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家里面攢了這么多年也就只有三萬塊錢的存款。

顧長河緊皺著眉頭，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張主任，有沒有一種保守一點的治療方案...”

“我不太想手術。”

“能不能簡單開些藥？”

他的意思眾人自然能夠聽得出來，哪是什么“不想手術”啊，就只是想要一個花費沒有這么多的方法罷了，就是單純的心疼錢。

這話一出，張主任的鋼筆一下子頓住了，鏡片后的目光也變得嚴肅了許多，看向他“鍋爐廠”的功夫：

“顧先生，這可不是什么簡單的感冒發燒，給你開點藥就能好了。”

“這可是癌癥，雖然你發現的早，但是也是有非常大的生命危險的。”

“手術是治愈率最高的方案，拖延只會讓病情慢慢惡化。”

“過上一段時間，你就是想要花錢治，那都無濟于事了。”

王秀琴也在一旁輕聲勸解著：

“老顧，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犯犟了。”

“你別考慮錢的事，跟親戚朋友湊吧湊吧肯定能湊上。”

“無論怎么樣，命都是最重要的。”

“我和老宋這幾年也存了點錢，你需要隨時張口就行。”

周慧蘭聽到姐妹兒王秀琴的話，一時間心里面也無比的感動，但她卻直接拒絕了：

“秀琴，你那都是留著給孩子以后上大學用的。”

“我們怎么能用呢。”

“你不用操心，我們顧家、周家兄弟姊妹好些個呢。”

“一家湊點治病的錢也湊上了。”

顧長河握緊了拳頭，一時間有種無力感，心里面也難免出現了一種害怕的情緒。

在眾人的面前又沒有辦法顯示出自己的情緒，尤其還是在自己的孩子老婆面前。

作為家里的頂梁柱，無論在何時都要保持著那股心勁兒。

他聽到老朋友王秀琴的話，也十分感謝的拒絕道：

“是啊，秀琴。”

“你家的錢就留著給佳琪上學吧。”

“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

宋佳琪站在顧北旁邊，一時間有些心疼顧北，這晴天霹靂一般的事情，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換做是她，此時可能都沒辦法正常的站在這里。

所以她看了顧北一眼，然后連忙開口說道：

“顧叔，沒關系的。”

“我上大學又花不了多少錢。”

“還是你的身體最關鍵。”

周慧蘭深深看了宋佳琪一眼，露出一抹親切的笑容：

“你這丫頭，心意我和你顧叔領了。”

“要是有需要的時候，我再和你們說。”

顧北一時間都沒插上話，此時突然開口說道，聲音無比的沉穩：

“爸、媽，錢的事你們不用操心。”

“咱們就聽張主任的，最重要的事是把爸你的身體養好。”

“錢都是小問題。”

說著，他從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張工商的銀行卡：

“這張卡里面目前有二十幾萬，后續還會有錢入賬。”

“足夠了。”

顧北的聲音在不算大的診室之中，顯得格外清晰，擲地有聲，那張突然拿出來的銀行卡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泛著金屬光澤。

一時間，現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顧北，對于他說的這一番話，感到不可思議。

顧長河猛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兒子以及手里面的那張銀行卡，失聲問道：

“二十幾萬？你...”

“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周慧蘭一時間也愣在了原地，緊皺著眉頭，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小北，我是聽錯了嗎？”

“這錢...”

“你不會是搞什么高利貸了吧？”

王秀琴也是一臉驚訝的看向顧北，對于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子，今天一見面就讓她感覺到了非常明顯的變化。

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外在的變化不足以說明，最主要的是整個人的氣質，以及說話辦事都變得格外成熟了許多。

仿佛一瞬間就從一個不懂事的男孩變成一個小大人一般。

而如今不聲不響的又拿出一張有著二十幾萬存款的銀行卡，即使是聽見父親身患癌癥這樣的事情，此時都能非常鎮靜。

無疑又再次顛覆了以往對于顧北的認知。

宋佳琪站在顧北的身邊，眼中此時也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作為比任何人都了解顧北的青梅竹馬。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顧北最近的變化，可是就連她都不知道顧北究竟是用什么方式賺到了這么多的錢。

明明印象之中，沒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怎么會一下子多出了二十幾萬？？

宋佳琪回憶著這段時間來顧北做過的所有事情，乃至于將記憶又拉遠了一些，但她還是回想起來任何線索。

她眨著大大眼睛，有些狐疑的看向顧北。

顧北感受到眾人的視線，一時間無奈的笑了笑，開口解釋道：

“媽，你想哪里去了。”

“我這錢都是自己正正當當、合理合法賺到的。”

“前段時間小舅不是送了我一臺筆記本電腦嘛，然后我無意間就做了一個游戲的程序。”

“這個程序在網上還挺火的，挺賺錢的。”

“這些錢就是我靠編程寫程序賺的。”

顧北的這一番話一出，診室里面的空氣又感覺凝固了幾秒鐘。

“編程？”顧長河嘴里面嘟囔著這樣一個陌生的詞匯，他理解不了這兩個字指代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好像是計算機、高科技的一些東西。

對于兒子懂電腦技術這件事，他完全沒有了解，就只是知道兒子以前上學的時候，總是偷偷去網吧玩游戲。

甚至高中的成績下滑，很大程度上就是玩游戲玩的。

這件事，他和媳婦周慧蘭還沒罵顧北。

可如今，顧北玩著玩著，卻就這么不聲不響的搞出來了二十幾萬，一時間心里面無比的震驚。

自己在鍋爐廠任勞任怨這些年，一個月也才三千多塊錢的工資，這得好幾年不吃不喝才能賺上這些錢。

兒子，就只是做了一個程序，一下子就賺了這么多。

作為父親的顧長河雖然心里面很欣慰，但是心底的深處還有一種淡淡的失望。

周慧蘭也十分驚訝的看向兒子，不敢相信的說道：

“小北，你說的這都是真的？”

“這張銀行卡里面真的有這么多錢？”

顧北知道光跟父母說，他們是不會放心的，于是從兜里面拿出手機，找出銀行卡的轉賬記錄遞到了他們面前：

“爸媽，我真沒和你們說謊。”

“你們看著，剛剛還有別人的付款記錄呢。”

“工商銀行卡的到賬短信，當前顯示余額一共還有218600元。”

宋佳琪無比好奇的湊了過來，長發的發絲輕輕掃過顧北的面前，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睜大了眼睛，無比認真的數著短信里面余額的位數，然后驚呼道：

“真的誒！”

“余額現在有二十多萬。”

她轉過頭看向顧北的眼神里面充滿了不可思議：

“你什么時候學的編程啊？”

“還有你這個游戲程序是什么時候做的？”

“每天學習這么忙，你哪里有的時間啊？”

診室里面的空氣隨著宋佳琪的鏡湖生變得微妙起來。

顧北感受著眾人震驚的目光，輕輕捏了捏手中的銀行卡，然后輕描淡寫的說道：

“自學的，就最近一周的事。”

“學習剩余的時間，沒事的時候做著玩玩。”

“運氣還挺好的，游戲程序意外的很受歡迎。”

周慧蘭接過手機，手指微微發抖地劃過屏幕。那條工商銀行的短信清晰地顯示著六位數的余額，她反復數了幾遍，確認自己沒看錯小數點。

“這...”

“這...”

周慧蘭的聲音哽咽了，一時間激動的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原本聽到丈夫得了癌癥，要花那么多錢，她一時間都有些方寸大亂了。

然而沒想到，最后反倒是兒子解決了問題。

她突然一把抱住兒子：

“我兒子出息了！“

顧長河站在一旁，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工作服下擺。

他盯著那張銀行卡，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重重地拍了拍顧北的肩膀，眼眶微微發紅。

“好小子。“顧長河的聲音沙啞，“比你爸強。“

作為父親的他此時無比驕傲，至于心中那一抹失落很好的隱藏了下去。

雛鷹終有一天會脫離父母，獨自在天空之中翱翔。

只不過顧長河沒想到的是，這一天竟然會這么早的到來。

當子女有了賺錢的能力，有出息的時候，往往也就意味著這是父母“失去他”的開始。

顧北如今高中都沒畢業，就已經能夠賺這么多的錢。

在顧長河的心里面，兒子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養育的這只雄鷹，未來已經不是他能夠想象的了。

王秀琴也在一旁無比吃驚的看著顧北，這個和女兒從小玩到大的臭小子，還沒高中畢業就已經能夠賺這么多的錢了。

于是她笑著開口說道：

“慧蘭、老顧，你們倆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以后就等著享福吧。”

而此時的張主任推了推眼鏡，眼神在顧北和顧長河之間來回轉移，格外多看了顧北這個高中生一眼。

然后用鋼筆在本子上輕輕敲擊了幾下，輕聲說道：

“既然費用的問題解決了。”

“顧先生你就安心的治療吧。”

“先準備住院吧，然后我們盡快安排手術。”

“爭取下周就能夠上手術臺。”

還沒等顧長河說話，顧北此時就直接的搶先說道：

“張主任，一切就按照你說的方案來。”

“我們完全配合。”

張主任輕輕點了點頭，然后對著顧長河說道：

“有這樣的兒子，以后就好好享福吧。”

“我這個做醫生都羨慕的不得了。”

一邊說著，一邊開著住院單遞給顧北：

“腫瘤科在住院部7樓。”

“住院的事，想必王護士長會幫你們安排的。”

顧北十分鎮靜的接過了住院單，跟醫生道了一聲謝之后，對著父母說道：

“爸媽你們先在這等一會兒。”

“我先去繳費，辦住院。”

顧長河和周慧蘭默默的看著兒子點了點頭，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眼神之中充滿了欣慰與驕傲。

吾家有子初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