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聽此言，張玉貞身子一顫，轉過頭來，眼中含淚，悲戚道：

“道娥…”

余道娥不去言語，只是一個閃身，與張玉貞抱在一起，女子更懂女子，她深知得讓張玉貞緩緩…

瞧見張玉貞無礙，余嗣成這才提起步子，身形一閃，來至余秉中跟前，拱手道：

“大長老…”

余秉中早將余嗣成私下舉動瞧得仔細，他伸出雙手，上前兩步，拉著余嗣成，一臉愧疚，溫聲道：

“孩子，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三爺爺…”

聞言，余嗣成眉宇微微顫動著，頓感一股酸楚從鼻尖一下傳開，喉嚨翻動幾下，輕咳一聲，雙唇微張，鞠躬道：

“三爺爺…”

“好孩子…”余秉中抬起右手，運起法力，輕輕撫摸著余嗣成額頭，接著攤開雙手，將余嗣成衣襟仔細梳理了一番，他這才望向余嗣成，低垂著眉眼，輕聲道：

“一家人，沒有隔夜仇，莫要恨你父親，生在咱們這樣的微末之家，許多事，向來身不由己…”

余秉中深深呼出一口濁氣，面容有些憔悴，背過身子，低聲道：

“要你入贅周家，只因橫山那頭騰蛇成了氣候，我家臥榻之側…”

“三爺爺！”余嗣成出言打斷了老人的話語，他望向余秉中佝僂的身影，似心有千千結，但卻難以言表，眼中露出一抹決然，拱手說出一番震耳欲聾的話來：

“生于斯長于斯，何忍將家族夙愿，付與東流？…，縱舍此身，心亦無悔…”

余秉中身子微怔，年紀大了，最是見不得傷春悲秋，接連兩日讓他連連神傷，他轉過頭，一臉疲倦的看著余嗣成，嘴角微抿，眼里露出深深的愧疚之色…

余嗣成抬起頭，張大雙眼，盯著余秉中，低聲道：

“我求三爺爺，待我走后，將我名下貢獻值轉交給我母親，孫兒不能在她身旁盡孝，只愿能讓她多一分筑基的可能…”

“理當如此！”余秉中眉頭緊鎖，神色凝重，默然幾息，他聳下雙肩，低沉道：

“族中尚有一枚筑基丹，若你母親能趕在嗣昌前練氣圓滿，老夫便將丹藥交給她…”

……

雪花滿庭，小院蕭然。

屋舍內，余嗣成看著面容憔悴，心事重重的張玉貞，他只覺得心中悲涼，強行擠出個笑臉，咧著嘴說道：

“娘親不必憂慮，周家又不是什么龍?zhí)痘⒀ǎ籂幦∽屇缛毡洗髮O子…”

“你這孩子！”張玉貞一下被他說得破顏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點了點余嗣成額頭，眼中帶了些寬慰，面色慢慢泛紅，柔聲道：

“到了周家，萬萬不可如此言語，不然只怕會讓他人覺得你性子輕佻…”

余嗣成心下稍安，搔了搔頭，面帶笑意，趕忙回道：

“娘親說的是！”

頓了頓，他目露遲疑，面露難色…

張玉貞瞧得仔細，心中升起狐疑，眉目緊了緊，低聲問道：

“成兒可有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還請娘親容許孩兒任性一次！”余嗣成輕甩衣袖，猛然跪下，神色肅穆，兩眼微紅，低沉道：

“成兒此前于大長老言明，待孩兒走后，成兒為族所得貢獻值便劃分至母親名下…”

“不可！不可！”張玉貞連連搖頭，深深嘆息，她站起身來，拉起余嗣成，一臉關切，語重心長道：

“周家是經(jīng)年紫府大族，其內宅之人，必然過慣了奢華的日子，你到了他家，若是少了靈石打賞，少不了被人看輕，長久以往定然朝人冷眼…”

她頓了頓，神色頹然，低眉道：

“娘親知你心意，但我這輩子已別無所求，只盼你日有閑暇，多多回來看看為娘…”

余嗣昌聽得心頭輕顫，神色忽明忽暗，眉頭緊緊皺著，他內心明白，他的娘親最怕成為他的負累，從小到大，無論什么東西，都是緊著他來，余嗣成此生不負家族，唯負家母，臨了想為她做點事情，到了此時還是為他思慮、為他著想…

“娘親聽我一言！”余嗣成若有所悟，眼中涌現(xiàn)一抹光亮，拱手道：

“只有家族成就紫府，孩兒才有還家之時…”

張玉貞默默聽著，眉頭緊鎖，目露思索…

“家中諸修，無論修為資質，亦或心性，母親皆為上佳，這些年被孩兒所累，若孩兒此生晦暗，來日有了子嗣，父親身系一族之重，行事多有不便，只能盼著能母親幫扶一二，為個仰仗…”

后一句張玉貞并為仔細去聽，她的腦中猛然被“紫府”二字充滿，心中頓起一念，獨自暗道，修成紫府，接回吾兒…

殫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霎時，張玉貞眼中再無悲怯、哀傷，滿眼熾熱，目光如炬，一臉堅毅，擰眉道：

“成兒安心！為娘領了！”

……

不多時，幾名繡娘來到院中，認認真真給余嗣成丈量尺寸，趕制新衣…

張玉貞放心不下，也跟著出了院子，小院歸于寧靜，余嗣成這才得空，慢慢走至墻角…

望著那幾株生得正艷的寒梅，他的腦中一下浮現(xiàn)出一抹倩影，僅僅一息，只覺得渾身乏力，黯然神傷，眼角泛起漣漪，口中喃喃念道：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家族不負卿…，清兒，愿你此后，昭昭如愿，歲歲安瀾…”

寒風更寒，大雪更大，一道朔風，如同刀刃一般，刮入院里，一下跑到墻角，打落數(shù)枝紅梅…

那些落梅一下，四散開來，隨風而舞，輕盈飄逸，恰似一群紅粉麗人在風中凌亂地翩翩起舞，耀眼奪目，惹人憐惜……

余嗣成站得筆直，呆呆望著，一朵花兒突然滑落打在他臉上，他剛伸手把花拿在手中，還未仔細端詳，那花卻是一瞬，斜斜地飛出院墻…

似乎，那朵梅花也有風骨，也在說話：

落梅未語，飄零而去，暗恨生怨，不恥再向郎君乞求憐憫…

余嗣成臉色灰暗，眼神空洞，眼淚順著臉頰滑落，許久，他弓著身子，摸著胸口，一臉痛苦的模樣，輕聲呢喃：

“清禾…，是我負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