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瀟然一行人下山后為防打草驚蛇并未走馬家莊的官道直奔黑風寨,而是繞道屯溪鎮,經山路捷徑至黑風寨。屯溪老街是南北通道,皖南物資集散之地,人煙稠密,市肆繁盛,江湖游俠多匯于此,仙宮弟子也常在此處打聽情報消息、笑談武林軼事。
眾人抵達屯溪鎮時已是日暮黃昏,便擇了一間客舍休息。史瀟然難得出門,自然不會安分的待在旅店。他從未到過這般大城市,但見事事透著新鮮,不由的東張西望。及至來到一家名為“杜康村”的大酒樓面前,忽聞飯菜飄香,頓覺腹中饑餓,幸好袖間還有些師兄給的散碎銀子,還不至于囊中羞澀到吃不了飯。他進店入座,也看不懂那些名目繁多的菜品佳肴,便直接要了一盤醬牛肉,兩斤面餅,大口吃了起來。他胃口奇佳,仿照三番隊某位蒙古師兄的做派,抓起面餅裹著牛肉一把把往口中塞去。
這時,杜康村酒肆中突然酒香四溢,凜冽芬芳。史瀟然身具內功,耳聰目明遠勝常人,一嗅便知酒香來自二樓雅座,不由好奇心大起,忙上樓查看是何人飲用如此美酒。登上閣樓,便見一俊美瀟灑的紅衫少年斜倚在梁柱旁,他面前的方桌山擺滿了各色酒壇、各式酒杯以及幾碟精致的下酒小菜。酒香混合著少年悠揚的歌聲盤旋在房梁上方。
少年見史瀟然循酒香上樓,豪爽的招呼道:“兄臺若是不嫌,便請過來喝幾杯如何?”史瀟然忙道:“你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一聞酒香,已是干擾,如何再敢叨兄美酒,那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少年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大家不拘形跡,喝上幾碗,豈非大是妙事?”史瀟然慢慢踱將過來,深深一揖,說道:“在下史瀟然,經史子集的史,滿目蕭然的蕭然,不過我的蕭還要再加上三點水,因為算命的說我命里缺水,哈哈…斗膽請教兄臺尊姓大名。”少年道:“在下楚劍寒,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楚,一劍光寒十四州的劍寒。”史瀟然道:“好名字,豪氣干云,這名字起的好!”一面說,一面已坐到了楚劍寒面前,完全不似自己一貫拘謹的作風。
楚劍寒微微一笑,心想:“我請你喝酒,便甚么都好了。”當即斟了一碗酒,遞給史瀟然,道:“請喝酒!”史瀟然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只覺一團火從喉嚨深處燒到了腹中,炙熱難當。
楚劍寒見他眉頭緊鎖,道:“你之前不怎么喝酒吧?”
“我師父不準我們喝酒,只跟著幾個師兄后面偷偷摸摸的喝過幾次。”
“若是如此,人生豈非無趣至極,楚某寧可居無竹食無肉,也決計不肯一日無酒。你我大好少年,更應詩酒趁年華。來,兄弟,繼續喝!”楚劍寒說著又給史瀟然斟上一杯。
史瀟然注意到這次楚劍寒給自己的酒具和酒水與方才迥異,便詢問其中門道。
楚劍寒見史瀟然提起這茬,不由的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解釋道:“一個人如果對酒具馬虎,于飲酒之道,顯是未明其中三味。飲酒須得講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當用玉杯,唐人有詩云:‘玉碗盛來琥珀光。’可見玉碗玉杯,能增酒色。所以方才那杯汾酒我才用玉碗敬你。而現在這一壇關外白酒,酒味是極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氣,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飲,那就醇美無比,須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誠不我欺。”
史瀟然對酒具一道卻一竅不通,此刻聽得楚劍寒侃侃而談,大有茅塞頓開之感。只聽他又道:“至于飲葡萄酒嘛,當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艷紅之色,我輩須眉男兒飲之,未免豪氣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與鮮血一般無異,飲酒有如飲血。岳武穆詞云:‘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豈不壯哉!”史瀟然連連點頭,他讀書甚少,聽得楚劍寒引證詩詞,于文義不甚了了,只是“笑談渴飲匈奴血”一句,確是豪氣沖天,令人胸懷大暢。楚劍寒指著一壇酒道:“至于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時儀狄作酒,禹飲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史兄,世人眼光短淺,只道大禹治水,造福后世,殊不知治水甚么的,那也罷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么?”
“造酒!”
“正是!”楚劍寒又道:“飲這高粱酒,須用青銅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雖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當用大斗飲之,方顯氣概。”
史瀟然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這酒漿和酒具之間,竟有這許多講究。”
楚劍寒拍著一只寫著“百草美酒”字樣的酒壇,說道:“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氣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飲這百草酒須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飲百草酒則大增芳香之氣。”
史瀟然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難得的。”
楚劍寒正色道:“史兄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為難得。你想,百年古藤,盡可求之于深山野嶺,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飲,一飲之后,便沒有了。一只古藤杯,就算飲上千次萬次,還是好端端的一只古藤杯。而飲這紹興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于元瓷,則不免粗俗了。飲這壇梨花酒呢?那該當用翡翠杯。白樂天杭州春望詩云:‘紅袖織綾夸柿葉,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賣這梨花酒,掛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飲這梨花酒,自然也當是翡翠杯了。飲這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
史瀟然聽了楚劍寒這一番講解已是五體投地,徹底拜服于其酒道之精深博大。為表自己欽佩仰慕之意,他端起一碗酒來,朝楚劍寒舉杯示意后便咕嘟咕嘟的鯨吸虹飲起來。
楚劍寒見他竟喝得這般豪爽,倒頗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說道:“好爽快。”端起碗來,也是仰脖子喝干,跟著便又斟了兩大碗。
史瀟然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氣,又將一碗酒喝干。楚劍寒也跟著喝了一碗,再斟兩碗。這一大碗便是半斤,史瀟然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燒,頭腦中混混沌沌,但依然端起第三碗酒,又喝了下來。
楚劍寒見他霎時之間醉態可掬,心下暗暗發笑,知他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果不其然,史瀟然喝第三碗酒時,已感煩惡欲嘔,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臟六腑似乎都欲翻轉。他緊緊閉口,不讓腹中酒水嘔將出來。一陣酒氣走投無門被逼的直沖腦袋,烈酒的后勁洶涌而起,史瀟然已然醉死過去。
當史瀟然醒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上午了,他畢竟有內力護體,宿醉之后只要休息充分依然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好家伙,你小子總算醒了,你可知昨夜俺找你找啦老半天才在酒店里找到了你,把你抬回客舍也費了俺九牛二虎之力,你可得好好謝謝俺。”小胖子傅博見史瀟然醒來,便走近抱怨道,“乖乖,你身上現在還有酒氣,你小子什么時候變成酒鬼的,昨晚和誰喝酒的,快跟俺說說。”
史瀟然也不理會他,忙去找蘇明玉解釋昨晚的事,并為自己的失態道歉。蘇明玉為人溫潤如玉,儒雅隨和,自然也不會怪罪于他,只是告誡史瀟然以后行事不可如此孟浪。
梳洗用膳后,史瀟然等人快馬加鞭翻山越嶺,趕在當日下午抵達了黑風寨前面的洼地。史瀟然駐馬眺望,但見翠微山方圓八十里,四周水泊環繞,山寨門口矗立著兩棵合抱的大樹,半山里一座斷金亭子。再轉將過來,見座大關。關前擺著刀槍劍戟,弓弩戈矛,四邊都是擂木炮石。隱約可見一支十人小隊在關前巡邏瞭望。
四人下馬商量對策,郭晚風建議用霹靂雷火彈強攻,將黑風寨殺個片甲不留;史瀟然認為擒賊先擒王,應對黑風寨首領進行斬首行動,無須屠戮小嘍啰,只誅首惡即可;傅博覺得天黑后混入寨中制造混亂,隨機應變制定計劃才是最安全明智的選擇。蘇明玉權衡再三,還是決定采納郭晚風的意見。四人計議已定,便施展輕功飛身躍過洼地,借助寨門前的大槐樹,縱身躍入黑風寨內。
四人一路狂奔進得關來,由于動靜太大,引得寨中匪徒傾巢而出,將四人在關隘前團團圍住。“就是現在!”郭晚風大喊一聲,僅有的三顆霹靂雷火彈脫手而出。四人立即運氣飛躍,躲到關卡炮樓上方。史瀟然由于內力不濟,險些沒跳上來,幸得蘇明玉眼疾手快,抓著他的衣領助他上來。
三百年前西域大食國有人從中國學得造火藥之法,制出一種暗器,中藏烈性火藥,以強力彈簧機括發射,那便是這霹靂雷火彈。如今霹靂雷火彈的制造圖流轉到唐門手中,被其壟斷為獨門暗器。去年仙宮憑借自己的武林超然地位再狠砸重金才從唐門手中購買了一千顆霹靂雷火彈,耗盡了唐門一年的庫存。這一千顆雷分到三番隊這邊已經不足百顆,而到了蘇明玉手中,更是只有這碩果僅存的三顆。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嗖兩響,破空之聲大作,兩枚小小念珠激射而至,一枚打中某個麻匪頭部,一枚打中關隘門前的“替天行道”旗幟,跟著又是一枚射至,正中旗手胸口。只聽得嘭嘭嘭三聲巨響,三枚念珠炸了開來,地上被炸出三個大坑,直接和霹靂雷火彈接觸到的匪徒已是尸骨無存。大坑附近的匪徒有的渾身著火,有的缺胳膊少腿,五六十個人被炸的哭爹喊娘嚎啕奔走,慌亂中又相互踐踏,損失慘重,十亭去了七亭,幸存的人肝膽俱裂哪敢再戰,匆忙下山逃命去了。
“這一炸,黑風寨已然元氣大傷,咱們再去誅殺匪首,將其整個連根拔起。”蘇明玉一揮手,帶著三個師弟直奔聚義廳而去。
聚義廳內,黑風寨匪首也整合了殘余勢力,嚴陣以待。
匪首呂勝手持方天畫戟,身披四川百花袍,頭戴束發紫金冠,腳蹬黃緞青底靴,坐在聚義廳大堂的狐皮椅上。他的右側,是坐黑風寨第二把交椅的華榮,箭法如神,百發百中,手執射日弓身背落月箭。左側是黑風寨的老三,虎背熊腰,牛眼虬髯,手持宣花板斧的黑大漢李貴。大殿上,還依次站著山寨的另外四名首領——慣用長槍的凌忠、善使雙鞭的呼延熾、將八十斤的鐵錘作為武器的裴慶虎、把棗陽槊舞的出神入化的單建文。
“來者何人,為何犯我黑風寨?”呂勝劍眉倒豎,明顯在壓抑怒火。
“黃山仙宮!”蘇明玉昂首道。
呂勝怒道:“仙宮的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郭晚風道:“我們為民除害,爾等賊寇,人人得而誅之。”
華榮冷冷道:“哼,我們只反朝廷不傷百姓,干的全是綠林好漢的義士行徑。再者若非我等家鄉大旱,饑荒瘟疫肆虐,朝廷賑災不力,我們又怎會落草為寇。”
史瀟然大怒:“不傷百姓?馬家莊冤死的無辜村民你們作何解釋?”
呂勝道:“那是劫富濟貧,我們殺的那些商賈小販皆是為富不仁之輩。商人重利,在災年囤貨居奇哄抬米價,他們和朝廷一樣,都是造成我們家鄉十室九空的兇手。”
傅博不耐煩道:“俺們何必和這些賊寇啰嗦,廢話少說,直接開干吧。”
“匪首交給我,他身旁兩個護衛交給郭晚風,剩下的四個人由傅博解決。至于小史,你幫我們清理一下其余的雜兵。”蘇明玉話音未落,已發動天弧指力戳向呂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