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公孫敬聲都在通讀資治通鑒。

現在是征和元年夏六月，還有五個月，我貪污北軍軍費的事就會被漢武帝查到，旋即被下獄。

老父親公孫賀為了救我，不惜請命給漢武帝抓刺客……這事怎么這么不對勁啊。

夏四月，也就是兩個月前，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

說人話就是，有一名刺客持劍進入了龍華門要刺殺漢武帝，漢武帝那么多親兵居然沒抓住這名刺客，還讓他跑了？

這太詭異了。

言歸正傳，公孫敬聲的丞相父親請命親自去抓刺客，更詭異的是，刺客竟很快就被公孫賀抓住，是一名叫陽陵大俠的刺客朱安世。

朱安世被抓住后，在獄中秘告漢武帝，說公孫賀父子在去甘泉宮的馳道上埋了巫蠱詛咒漢武帝，最后巫蠱真被找出來了……于是父子二人雙雙歸西，還牽連了整個公孫家族。

通讀史料不能只看當時發生的事，要結合前后時間節點，這件事后，很快就發生了西漢第一慘案——巫蠱之禍！

大漢皇太子劉據死、衛子夫死、皇孫劉進死……

公孫敬聲的父親是公孫賀，不值一提。母親卻大有來頭，皇后衛子夫的姐姐衛君孺。

在霍去病和衛青相繼離世后，公孫家就成了太子在朝中最后一股子力量……

漢武帝莫不是在自導自演一出廢儲的戲碼？

為什么啊？

公孫敬聲想不明白，不過現在還有五個月時間，還不能放棄治療，眼下這一關得先度過去，不能給漢武帝任何把柄。

……

翌日一早，公孫敬聲如往日一樣去衙門當值，太仆是皇帝的馬官，掌皇帝的輿馬和馬政。西漢時期戰馬畜牧業對戰爭實在太重要，連帶著太仆的地位水漲船高，位列九卿。

不過很明顯公孫敬聲這個太仆位子是靠關系進來的……這不重要！

公孫敬聲朝未央宮走去，告知內宦求見大漢天子。

站在宮門外，公孫敬聲心中有些打鼓，畢竟即將面對歷史上那個乾綱獨斷說一不二的大漢最牛逼的天子，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尤其自己還貪污了人家兩千萬軍費。

來之前公孫敬聲雖然已經想好了對策，但真要面對面和漢武帝交鋒，心中始終還是有些突突。

少頃，內宦帶著公孫敬聲來到麒麟殿。

案牘前，身穿赤色龍袍的大漢天子正在低頭看著案牘上高高堆積的奏疏，頭也沒抬，隨口問公孫敬聲道：“何事？”

而后大殿便陷入死一般沉寂，唯獨案牘前那名老人埋頭持筆，不斷發出沙沙聲。

“姨夫，我想辭了太仆的位置。”

公孫敬聲深吸一口氣，開口。

先打感情牌，無論如何都沾著關系，怎么說面前這個老人也是自己的三姨夫。

并沒有想象中的震驚和疑惑，漢武帝依舊沒有抬頭，面無表情的繼續批著手中的奏疏。

大殿再次陷入了安靜，這整的公孫敬聲心中更加忐忑了。

不知過了多久，漢武帝隨手將竹簡奏疏丟到案牘一旁，開口問公孫敬聲道：“為何？”

公孫敬聲努力保持鎮定，機會只有這一次，要把握住了，興許還能茍下去，要是握不住，自己就是巫蠱之禍的突破口，第一個被誅。

“姨夫，外甥年幼，處理不好國家大事，太仆位高權重，外甥把握不住。”

漢武帝依舊埋頭批奏疏，公孫敬聲偷偷抬眼瞄了一眼案牘前那名老人家，老爺子眉宇緊蹙，臉上掛著憂愁。

很顯然這份憂愁不是因為自己要辭職的事，他應該是知曉自己尿性的……

“姨夫……那什么，我克扣了北軍兩千萬的軍費。”公孫敬聲再次吸了一口氣，忐忑的開口。

和他想的不同，麒麟殿案牘前跪坐的那名老人，依舊一動不動的盯著案牘上的奏疏，仿佛沒聽到公孫敬聲的話一樣。

咚咚咚。

公孫敬聲的心跳開始劇烈加速，這么大的事，老爺子聽到后居然沒有一點過激的表情，正常來說，不管誰貪了他大漢的錢，還是這么大一筆數額，都應該會憤怒的吧？

可老爺子并沒有。

這只能說明……其實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也就是說……這筆賬他一直記著，只等合適的機會再拿出來清算！

公孫敬聲冷不丁打個哆嗦，心道這些政治權謀精通的老陰比果然不簡單啊！

漢武帝終于抬起了眼眸，淡漠的盯著公孫敬聲，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不是貪污了一千九百萬錢嗎？你和朕說說，這些錢對你來說依舊不夠是嗎？為什么昨天又去克扣了一百萬錢？”

果然，果然如此！

他早就知道這些事了。

公孫敬聲哽咽了一下，努力擠出一抹眼淚，啜泣道：“姨夫，說實在的，我其實心里一直都很惶恐，我的表哥霍去病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而我卻絲毫沒有作為，可姨夫并未嫌我是個廢材，依舊對我疼愛有加，又給我賜了太仆高位。”

“這份寵溺，讓我很是惶恐不安！表哥是封狼居胥的霍大將軍，舅舅是大漢戰神……姨夫現在的豐功偉績足以比肩秦始皇，說一句千古一帝都不為過，大漢在姨夫的手中徹底走向強盛！”

“想當初咱大漢的先祖只能對匈奴虛以為蛇，甚至不惜和親祈求北疆安穩，如此低三下四，換來的依舊是不斷的侵略！”

“直到姨夫掌舵，攻守之勢易也，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馬，大漢疆土延綿數千……文景窮其一生未解決的諸侯戰亂，姨夫只需小小發布一道推恩令，便信手拈來的解決難題。”

“姨夫如同大漢明珠，熠熠生輝，而我卻對大漢并未立下寸功，實在……慚愧！”

“今年入夏之后，大漢大旱，赤地千里，朝廷缺錢壓根無錢賑災，于是外甥就想著做一回惡人，將北軍的軍費給克扣下來，用來賑災，不能讓姨夫背負罵名，一切罵名外甥都替姨夫擔著……”

“姨夫！下令吧！將我斬了，只要能幫姨夫渡過難關，外甥一條命算得什么？”

老爺子不悲不喜的臉頰，因為眼前這個叼人的一番吹噓，都忍不住微微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