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銅汁，潑在北影廠的紅磚墻上。

陳振腋下夾著，牛皮紙包裹的《好事多磨》劇本，后脖頸沁出的汗珠，把中山裝領(lǐng)子洇出深色水痕。

今天的陳振，把壓箱底的中山裝拿出來，老帥了！

去文學部的路上，路過劉小慶的宿舍，她瞄到了陳振，連忙小跑出來。

“小陳同志！聽說今兒個要交稿？”

“你挺關(guān)注我的……”

“很高興認識你，我還是不想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你高興得太早了，你沒有機會。”

陳振冷漠回應(yīng)，直奔文學部，劉小慶百思不得其解，這是為什么，都這么主動了，還不能夠打動他，難道還要再主動點？

陳振的指節(jié)在門板上，叩出三聲脆響。

咚咚咚！

“請進。”

“施老師，江主任，您們好！”

江懷延看到陳振，有些欣喜，“小陳你來得正好，我們剛還在討論你的劇本，現(xiàn)在改到什么程度了。”

“是啊！沒想到你立馬就出現(xiàn)了。”

“已經(jīng)改好了。”

“改好了？”施雯心和江懷延同時驚嘆道。

“是的，改好了。”

梁曉聲這家伙，今天不知跑哪去了，不在辦公室里，只有玄冥二老在。

辦公室里的電風扇搖頭晃腦，吹得稿紙嘩啦作響。

施雯心接過劇本時，陳振注意到她小拇指上的銀頂針閃著光，她總習慣用針線，把重要章節(jié)別起來。

“小陳同志，你先坐會，我們看看稿子。”

施雯心大致瞄了一眼稿子，也就是大致上看看，稿子是否全改完，然后就把稿子交給了江懷延。

“對對對，你坐會，我們看看！”

陳振坐在一邊，活像前世去面試，等面試官看完簡歷，叫他進去面試一樣。

有點緊張啊！

“嚯！”

江懷延突然拍大腿，“小陳，劇本的開頭這里改得好！”

他念出聲來：“技術(shù)員沈志遠，推著永久牌自行車，走進海軍大院，車鈴鐺在崗哨審視的目光里啞了火。

比原來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強十倍！”

施雯心迫不及待想看，走過去一起看，江懷延已經(jīng)翻到劇本中段。

“批判材料怎么處理的？”

“魏秘書用療養(yǎng)院介紹信包瓜子殼！這細節(jié)……”

窗外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

陳振盯著江懷延缸子里浮沉的枸杞，比梁曉聲那三顆飽滿多了。

突然，聽見鋼筆掉地的聲音。

施雯心彎腰去撿時，白發(fā)里夾著的玳瑁發(fā)卡松開了。

“這里！”

她直起身時，臉頰泛紅，“沈志遠在船廠實驗室的戲，加得妙！用分餾器當定情信物……”

“就是這，燒瓶里沸騰的苯酚，像她漲紅的臉……會不會太……”

“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

江懷延哈哈大笑：“要的就是這個勁兒！去年《小花》里抬擔架的鏡頭……”

“會不會太冒險了？畢竟現(xiàn)階段的形勢，比較緊張，弄不好要挨批。”施雯心擔憂道。

“咱們搞藝術(shù)的，得學會在鋼絲上翻跟頭。”

“出了事我負責！”

走廊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梁曉聲像顆炮彈似的沖進來，滿頭大汗。

想必是剛練完金剛經(jīng)拳法。

“來得正好。”

江懷延拍了拍梁曉聲的肩膀，“一起來看看小陳同志改好的稿子。”

改好了？

梁曉聲感到不可思議，陳振那家伙天天陪著他練拳，哪有功夫改稿子，難道他半夜偷偷改稿子？

仔細翻閱，還真的是，這小子肯定半夜偷偷改稿子，也偷偷練拳。

“看看這里，小陳是怎么處理感情戲的！”

“你看這里處理得多精彩，尺度把握得剛剛好，夸張不失含蓄，含蓄不缺激情。”

“小陳，這個徐副司令摔茶杯的橋段，簡直是創(chuàng)意十足，”施雯心贊賞道，“徐副司令進入情緒之后，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摔完還抖了抖手……”。

其實，對于這一橋段，陳振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他把前世在網(wǎng)上看的段子，順手寫進去了。

江懷延突然拍案而起，“絕了！這才叫藝術(shù)源于生活！”

“曉聲，你去通知一下其他同事，我們馬上開一個，《好事多磨》的劇本研討會。”

“好的！”

梁曉聲放下劇本，很高興跑出去找人，有多高興呢，比他前段時間，戒掉枸杞還要高興。

很快，梁曉聲就把文學部的人叫齊，也就那七八個人，年老色衰的。

陳振坐在一旁聽，態(tài)度很誠懇，你看他那雙緊閉的雙腿，和無法安放的雙手，就知道，他的態(tài)度是很客氣的。

研討會在熱烈的氛圍中展開。

江懷延站在黑板前，用粉筆重重地寫下“《好事多磨》劇本研討會”幾個大字，粉筆灰簌簌落下。

“同志們，今天我們重點討論陳振同志修改后的劇本。”

“首先從整體結(jié)構(gòu)來看，這個版本比原稿有了質(zhì)的飛躍。”

“接下來，還是按老規(guī)矩，大家傳閱一下劇本，看完給出中肯意見。”

江懷延環(huán)視眾人，聲音洪亮。

等在座各位翻閱劇本，一般人都會有種，等著被判刑的趕腳，但陳振這個家伙，不是一般人，吊兒郎當在摳腳趾。

害！

他娘的！

這不就是后世

妥妥的交叉審核嘛！

文學部的小李，率先發(fā)言，“開場的海軍大院場景，處理得非常巧妙，沈志遠推著自行車，進大院的細節(jié)，既展現(xiàn)了時代特色，又暗喻了主人公的處境。

就像那輛啞了火的車鈴鐺，在體制內(nèi)不得不保持沉默。”

文學部的老王，拍案叫絕，“這個比喻太精準了！我們當年下放時，就是這種感覺。”

“更精彩的是，技術(shù)員實驗室的戲份。”梁曉聲迫不及待地插話，“用分餾器當定情信物，這個創(chuàng)意既符合人物身份，又把知識分子的浪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燒瓶里沸騰的苯酚，像她漲紅的臉，這句臺詞絕了！既含蓄又熱烈，比那些直白的愛情，描寫高級多了。”

會議室里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和掌聲。

江懷延示意大家安靜，“我認為劇本最大的突破，是成功塑造了徐副司令，這個改革派形象，特別是摔茶杯那場戲。”

“對對對！”

施雯心激動地打斷道：“摔完茶杯還抖一抖這個細節(jié)，把老干部愛惜公物的特質(zhì)，和雷厲風行的作風完美結(jié)合。

這個人物，一下子就立住了！”

文學部的老張，推了推眼鏡，“我注意到劇本增加了很多生活細節(jié)，用療養(yǎng)院介紹信包瓜子殼，技術(shù)員的白大褂口袋里裝著奶糖。

這些細節(jié)讓故事，特別真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