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之于九澤洲以外的任何一座大洲，在神獸出世之時，都絕不會出現這般妖、人兩族分立兩側，好似要磋商談判的景象。

何況九澤洲這支妖族，本就是受封以前最為勢弱的一脈。

這些妖族之所以敢在先前冊封儀式開始的緊要關頭，讓族人“夔興海”第一個止步，自然不會是失心瘋了。

那么答案便已昭然若揭，有人族勢力早與他們串通勾結，合謀于今日為難齊萱和逍遙宗。

有蛟族族人上前來，與齊萱見禮后開口道：“仙長勿怪。并非是我族有意違背天意，實在是天道冊封事關我族生死存亡，一旦受封，舉族便都任由仙長手中虬須劍予奪生殺，故而我們不得不慎重。”

齊萱點頭，淡然道：“天道至公無私，故而萬靈有所得則必有所失。神獸之位堪比成圣之機緣，你族領受此位，既占凡人氣運，又得天道功德，自該受我仙家節制。”

那蛟族又繼續開口道：“這個道理我們都是明白的，只是不知，我族究竟是受九澤洲所有仙家管束，還是只受齊仙長和李仙長二人之管束？

若是第二種情況，我族又何以知曉，二位仙長執掌虬須劍，一心為奉天意，而并無私心呢？

仙長恕我言辭魯鈍，其實并無揣度、中傷之意，若有冒犯處，還請仙長勿怪。”

齊萱對此不予回應。她倒是能夠理解一個族群為了存續和自由而違背天意，乃至于向異族言聽計從、卑躬屈膝。

故而齊萱并不在乎對方是否冒犯于自己和李訣，她只是希望這些蛟族稍后能聰明些，莫要拿自家前途命運，去做他人的賭注籌碼。

于是齊萱道：“這些話就不必多說了。本仙可以體諒爾等求生不易，然而今日到底為何如此，你我心知肚明，故而本仙希望爾等好自為之，恪守本分，莫生癡望。”

這話已是頗具威脅意味。齊萱之所以如此言語，自然就是給這些蛟族一個提醒，讓對方借坡下驢，沒必要為了那些人族勢力，而徹底和天意背道而馳，在此地和自己死磕到底。

然而那蛟族之人卻全然不理會齊萱話中之意，繼續開口道：“仙長深明大義，體恤我等小族，實在令我心中感念不已。我族自始至終絕不敢質疑仙長品性的，故而就只有一點小小的提議，希望這柄虬須劍，能夠交由今日在場三方共管，以免日后生出事端，影響仙長的威名。”

交出虬須劍？

齊萱心中不由得被對方蠢笑了。看來這些蛟族是徹底打算，與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族勢力綁在一起了，今日不讓自己和逍遙宗吃足苦頭，是決然不肯罷休了。

那蛟族此言一出，立刻就有人族勢力開始幫腔。

但此次，顯然大多數旁觀的仙宗都選擇三緘其口，絕然不會再摻和了。

因為局勢已經再明朗不過，這些神獸顯然已經被某些人族控制，淪為了這場同逍遙宗的暗中博弈的局中之子。

吳漁則暗暗記下這些到現在還敢跳出來站隊的“鐵桿”鷹犬，發現大多都在意料之中：要么是跟自己有恩怨的，要么就是跟上玄宗有恩怨的。

倒是還有一些暫時看不出動機的新面孔，但已經可以確定，都是歸攏于那么一個，隱隱存在的、要和自己掰掰手腕的勢力之內了。

知曉了對方鷹犬的根腳，吳漁也就對整個九澤洲的局勢有了更為清晰的把握，也大致推算出來背后之人是誰，以及對方所圖為何。

非要將這五洲九天，攪得天翻地覆不可么？

吳漁輕輕一嘆，對方已經糾集起一股不容輕視的勢力，要重新掀起數萬年以來，五洲九天之內，最無聊、卻也最攝人心魄的爭斗——天人之爭。

只怕是今后，獨占陰陽大道的自己和道侶，再難得半日安歇了。

再看回齊萱時，只見她此刻面色冰寒，再不復先前那般溫和。她鳳眼微微瞇起，掃視在場所有蛟族，最終停留在那開口的蛟族之人，而后淡然道：“你們似乎忘記了，虬須劍是何物了。”

在場人族若是道齡不足，或許真的不清楚虬須劍的來歷。但這些不知死活的蛟族，又豈會不知，這把虬須劍，是齊祖斬斷自家老祖的本命虬須后所煉？

此時這些蛟族便是幡然悔悟都已遲了，齊萱身上的凜冽殺機已經顯露無遺。

她心里何曾不是憋著火氣，若是與人族修士出手，今日顧忌很多。但若是代替天意懲戒這些蛟族，倒是沒什么后顧之憂的。

齊萱不再看向那些可悲至極的蛟族，徑直朝著那塊銘刻有“真龍天子代天巡狩”的石碑走去。

她一邊挪步，一邊好似毫不在意地安排道：“夔暮，劉瑤境界尚且不足，就由你來代替她出劍吧。”

原本應天意所顯，執掌虬須劍的應該是李訣或者自己，最次也該是劉瑤這個捧劍童子才對。

但一則因自己不能用劍，劉瑤又境界太低，施展不得虬須劍的威能；

二則讓蛟族公主夔暮出手，懲戒蛟族之人，到底是會有些殺人誅心的效用的。

身后逍遙宗眾人當中，被李訣所收伏的蛟族公主夔暮，此刻心中自然驚恐交加。

她哪里愿意去執掌虬須劍？更何況還是要用劍去震懾自家族人。

然而主人齊萱已經下了口諭，她這已經淪為奴仆的，又豈敢不從呢？

于是蛟族公主夔暮硬著頭皮上前，恭恭敬敬地自劉瑤手中接過那把，由自家老祖的本命虬須煉成的仙劍。

即便齊萱已將此劍威能收束大半，夔暮還是需要強行壓抑住自己心中的無邊恐懼，方才能勉強將這虬須劍握在手里。

待夔暮遙遙看向那位開口要求齊萱交出虬須劍的族人時，卻已是變了一副倨傲冷漠的神情，開口呵斥道：“我家主人再三好言相勸，奈何你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妄圖阻撓天機、拖延我族受封之吉日良辰。今日我若不斬你，何以彰顯天道之威嚴？”

然而夔暮只是揮劍而起，尚且沒有半分劍氣凝聚時，竟有一道劫雷毫無征兆地自九天深處落下，頃刻間就將那蛟族之人劈作飛灰。

尚未開始冊封，天道就已經認可了齊萱對蛟族的懲戒？

此刻，在場九澤洲群仙心中都不禁生出這一相同的念頭。

而那些蛟族則個個都是驚魂未定。

那道劫雷雖然只鎮殺了一名族人，但顯然其震懾之威卻是波及了整個蛟族。

故而此刻這些蛟族，好似人人都受了一場天罰一般，再無半個族人敢出來生事了。

夔暮見那名族人死于天罰之下，心中暗松一口氣。連忙將虬須劍交還給劉瑤，示意她和哥哥劉代趕緊上前去，莫要讓齊萱久等了。

而后她又猶豫再三，方才眼含柔情地看向了“夔興海”。

“小海，快去吧。”

夔暮尚且不知“夔興海”當下其實與她是一樣的處境，都已經被人族所操控。

只是夔暮所受的是虬須劍的血脈壓制，雖然必然臣服，但這份主仆關系卻也沒那么苛刻，就好像是臣子與君王一般；

然而“夔興海”所受的，卻是一門傳自上古，且陰邪無比的馭龍術。故而當下的“夔興海”雖然神智清醒，看似與以往沒什么不同，但其實卻在元神最深處，卻是已經將魏金丹視為至高無上的真主，絕不可生出半點違逆之心的。

夔暮尚且以為“夔興海”還是當初那個懵懂少年，把當作自己的親弟弟對待，故而此時見對方還在原地發愣，便主動開口提醒。

只是“夔興海”當下走與不走，去與不去，又哪里受他自己心意控制？

先前在圣人法旨降下之前，蛟族大長老只是命他立著別動，不要輕易上前訂立盟約、讓冊封儀式繼續。

然而蛟族大長老又并未囑咐他何時可以動啊。

但魏金丹和那丹靈顯然早已急不可耐，就只等夔暮開口這么個機會了。

魏金丹和那丹靈自然是愿意讓夔興海領受天道冊封的，得了這么一筆不小的功德在身，往后無論修行還是歷練，都將會無比順遂。

而且說不定還能與一些人族正道攀上關系，實在是沒什么壞處可言的。

“夔興海”得了姐姐提醒后，也不轉頭看向夔暮，只是立刻跟上腳步，隨著劉代劉瑤一同上前去，走到那塊石碑下方。

立盟一事，自然還得是由劉代來操持。

很快，一份由宋國禮部趕制而來的盟書就被送上前來，仙、凡、蛟三方立誓，仙劍虬須則在旁接引天意。

劉代捧著這份對世間凡人無比重要的盟書，對著身前石碑三拜之后，當即有萬里祥云顯現，無邊功德也隨之降下。

待此間儀式徹底完成后，作為東道主的宋國自然是要挽留九澤洲眾仙家和神獸一族的，希冀著對方好歹參與一場宴會再離去。

然而并沒有幾家九澤洲仙宗選擇留下，都以宗門事務繁多而做推脫，似乎全然忘記了，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今日本就是因閑來無事，方才來此地看熱鬧的。

劉瑤自然是要留下的。

今日既是哥哥的登基大典，又逢上了冊封神獸的大事，她無論如何都得好好與劉代道賀才對。

齊萱本來無意參與這般凡人宴會，但是她拗不過劉瑤的一再挽留，便只好帶著夔暮一同留在了宋國京城。

神獸一族自然是要給人皇劉代這個面子的，他們痛痛快快地答應了邀請，甚至還為宋國提供了不少仙釀和山珍海味。

宴會上，夔暮總是向族中少年“夔興海”投去關心，然而而“夔興海”則始終疏于回應。

這一幕在旁人眼中或許看不出端倪，但齊萱與夔暮也算相識已久，知道對方和蛟族的不少往事。故而齊萱當即明白這名少年，大概就是夔暮的那位弟弟了。

齊萱見夔暮面有憂色，幾次都對自己欲言又止，便試探性地與夔暮問了些情況。

果不其然，齊萱在夔暮口中得到驗證，這參與冊封儀式的少年“夔興海”，就是夔暮的弟弟。

對方顯然不愿接受夔暮背叛族群的事實，當下對夔暮這個姐姐相當排斥。

齊萱自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之輩，便與夔暮開口道：“你如今再想重歸族內，怕是已經絕無可能了。稍后你若是能與弟弟解開心結，他也愿意隨你一同修行，那么逍遙宗和清凈山，未必就不是他的安身之處。”

夔暮聞言，心中自是激動萬分，一時間竟眼眶泛紅，淚水已是再難收住了。她同齊萱再三拜謝，方才收斂情緒，要去和“夔興海”說明真相，希望姐弟二人重歸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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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并未現身的蛟族大長老也在冊封儀式完成后，躋身了偽圣境界，正式成為了九澤洲神獸——青龍。

然而足以讓天下萬靈恥笑的是，這位蛟族大長老即便成就了這般境界，卻依舊畢恭畢敬地立于幾位人族修士身前。

他任由這些人族修士滿口奚落和嘲諷，只是在一旁賠笑連連。還得時不時關注坐于主位之上的那位的神態，若是對方稍有不滿之色，那他這個神獸青龍，就都得仔細回顧自己先前言語，是否有什么說得不妥當之處。

倒也是可憐了他這位神獸。

他們一族的夔暮，雖然被虬須劍收伏，侍奉李訣齊萱為主人，然而這么些年在天相峰或是逍遙山上，所有人對夔暮卻都不以奴仆相視，齊萱與齊瑛甚至都愿意對她以姐妹相稱；

同樣的，他們一族的夔興海，甚至都為魏金丹這般邪修種下了馭龍術，心神已經被對方所控制，卻也同樣不用像這位神獸青龍一樣，在人族面前低三下四、搖尾乞憐。

一位大能向著高坐于主位之上的那位，令旁人看不出境界高低之人開口問道：“今日就這樣結束了？”

那人并不回話，只是他身邊另外一位大能答道：“誰同你說這就結束了？”

言罷，這位答話之人又看向了神獸青龍，開口笑道：“你說對吧，青龍大人？”

他們又一同笑著看向了宋國京城，笑其中某些螻蟻，到現在了還在自作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