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訣與王時行到了中洲仙宗結營之地。此次中洲正道,是下定決心要將神獸勾陳一族徹底清除,以絕后患。有偽圣境界的青龍神獸坐鎮,眾修士一時無法攻入魏國京都,竟然已經在周遭布置了層層陣法,又點化出天宮云闕,準備久圍此地了。
他二人剛一落下,便有玉箓宗門人前來相迎。另有不少宗門之修士也都紛紛現身,他們自然不是來看王時行的,這個與玉箓宗老祖一樣沒個正形的色胚,身上樂事不少,卻也沒什么新鮮的。倒是王時行身邊這位,一到中洲,就勾搭上圣人女兒的李訣,讓人很難不感興趣。
這還是李訣首次在中洲仙宗聚會之中露面,關于中洲大多仙門,他都只聞其名,大致從陳橫仲處聽了個門風如何。然而他卻發現,這些仙門的修士,且大多數百歲左右的年輕修士,對他李訣倒是相當了解。
何以見得此事?
李訣好歹是個仙人,耳朵不聾,心里也沒糊涂,何況這些中洲修士更是毫無遮掩之意。
李訣這些時日,方才從蘇南枝那妖女手中逃得自由,又一刻不停地在與心中“李小訣”做廝殺。故而顯得面色蒼白了些,這可就給這些中洲修士找到話頭了。
“咦,倒還真是長得挺俊,難怪就連那位大能也動了凡心……”
“唉,其實相貌也就那樣,就是這張臉嘛,白得有些過分?!?
“小白臉嘛,不白怎么能行。只不過啊,他這白的不怎么自然啊,頗有幾分身虛體弱、心力不濟的感覺啊……”
眾人聞言都是大笑不止。
卻又有人面色認真,好似思索了片刻才說道:“只是若非如此,那位大能又怎會放他出來?”
此言一出,眾修士之笑聲便更加放肆了。
忽而,又有一人開口道:“唉,到底還是咱們陰陽兄當年白得自然些。只是可惜,如今陰陽兄在九澤洲得了大能傳道,都不肯輕易示人容貌了。”
于是群仙又看向一位渾身罩著黑袍的修士,這位修士李訣還算有點印象。當初他在東海之濱,同崔折問劍之時,與對方見過一面。不過當時這位道友似乎居心不良,趁著自己即將出劍的時機,想要去萱兒面前生事。
雖然他被九澤洲群仙攔下,還被吳漁前輩降下大道枷鎖,困他于陰陽之間不得安生。但他李訣怎么就是看對方不順眼呢?
此時這位陰陽不分、黑白二色的“陰陽”道友與李訣一樣受了群仙譏笑,然對方顯然是強忍一口氣,不去發作和眾人嘴上斗法,卻是冷笑一聲,禍水東引道:“諸位有所不知,我那位李道友啊,可謂是慧心獨具,專走這吃軟飯的路子,當年在九澤洲啊,還是靠著女人起家的……”
一旁的王時行見這人當真是開始胡編亂造起李訣的舊事,不禁眉頭一皺,找死不是?
李兄與嫂嫂何其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他王時行這些天沒少聽逍遙宗兩位護道人絮叨。
周政和吳姨都算是齊萱的長輩,卻都對李訣贊賞有加,周政前輩言語更多些,直言只恨年輕時沒遇上李訣這么個漢子,不然定要與李訣結為兄弟。那位吳姨雖然言語少些,但也不乏偶爾點評幾句,多半也是些中肯、理性的褒獎。
由此可見,李兄和齊嫂嫂確是一雙神仙眷侶,那在李兄眼中,他二人之情意又豈能任人污蔑?
在真正的修仙界,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傳統。凡不是私下傳聲言語,都可默認為說與周圍所有人聽的。
這倒不是什么特別的規矩禮數,只因修士五感本就敏銳,且交流方式與常人不同,都習慣于更為便捷的心念傳語。故而在修士匯聚之地,只要有人開了口,也不論聲音大小,更不論是說與誰聽的,周圍所有修士卻都是要當做,這人是在當眾發聲的。
且因歷來都有搬弄是非,靠口舌功夫之貨色,這便也給了當事人一點,光明正大去興師問罪的機會。畢竟修士一旦開口,天地可聞,但凡嘴上惹得禍事,只管乖乖受著便是,蠢到靠睜眼說瞎話為自己開脫之輩,多半是擠不進此方鶴列仙班的。
先前那些人說些李訣在中洲的流言蜚語,倒也就罷了,他王時行雖不想忍,但見李訣面無異色,他也就不好發作。然此時,這位還敢隨意編排李兄和嫂嫂的是非,那可就有些過分了。
王時行開口道:“李兄啊,我看此人,不怎么討人喜歡啊。”
李訣冷笑一聲,森森劍氣便自他身周縈繞。
王時行見此,心中暗道李道友自去了一趟百花洞天后,怎么有種性情大變之感?
當真是有了靠山,就萬事不愁了?卻不知自己何時也能找一位女子大能傍上關系?
王時行不再猶豫,祭出一張符箓在身前,示意李訣只管對著符箓出劍。
李訣自是快意一笑,這符箓他也認識,可不就是王時行干那些偷雞摸狗之事時,必備的六合履虛符么。
李訣倒是沒沖動到取出虬須劍砍人的地步,只是拿了霽月短劍在手,朝著身前符箓一刺,約莫只用了五六分實力,傷其性命和大道或許不成,但給對方一個不大不小的教訓嘛,足矣。
然而李訣怎么也沒想到,這六合履虛符所連接的另一處乾坤,不偏不倚就是那人后臀。
只聽那黑袍下之人,不男不女、怪聲怪氣地叫喊了一聲,讓在場群仙一時間也有些起雞皮疙瘩。
只見那曾經的白臉漢子,如今的二色奇人,自己受了暗虧卻不肯罷休,一手捂著身后吃痛處,一手指向李訣,口中喝罵道:“怎么,還不許我中洲修士說幾句公道話了?你們九澤洲修士怎的個個這般橫行無忌、目中無人。這位道友,你自己若是沒做什么虧心事,又豈會怕旁人非議?
道友可莫要仗著道力欺負弱小,更別藏著本事釣人上鉤,好供你們九澤洲修士戲耍。更莫要想著我中洲女仙,都是你隨意耍些手段就能誆騙了去的……”
李訣雙眼微瞇,這位似乎等今天之局面,已經頗久了呀。這一下子可不就把能潑的臟水,都給自己潑盡了,只差沒說他李訣就是陳橫行第二了,讓中洲眾仙出手將李訣打作飛灰。
那人倒也是有幾個狐朋狗友在的,對方話音一落,一些中洲修士就在旁幫腔,自然免不了幾分添油加醋,作勢義憤填膺,要為中洲修士報仇雪恨,上前和李訣討回場子,引得不少中洲年輕修士都腦門一熱,要和李訣翻臉。
李訣身邊有著王時行和玉箓宗修士在,還有一些與玉箓宗有交情的、或是少數與齊氏有淵源的宗門之修士,也紛紛上前,倒是在場面上不輸于對方。
盡管大多仙宗修士都只是旁觀,不愿摻和進來,雙方還是各自聚起了二三十仙人。對方有著真游宗、鶴背山等幾家仙門,己方則有玉箓宗、玄隱宗、清雪劍宗等,雙方間隔不過數尺,似乎隨時就要出手了。
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是該有某些山門長輩坐不住了。此地現在大能遍地,就算他們不愿出面管小輩事,來幾個大長生的長老,卻也是簡單之事。
然而李訣卻發現,中洲各仙門竟無來管此間事態的。似乎是在同李訣暗示,要面子,要出氣,全靠自己本事如何?
李訣和王時行本來沒打算繼續惹是生非,最多再任由對方耍些嘴上功夫,他們也撂些狠話,扭頭走人就是。卻不料,己方陣營當中,竟然有幾人竟然半點不和自己通氣,直接就將攻伐法寶砸了過去。
好一手五雷印,還是幾人合力施展的,威力自是不凡,便是單一的仙人受了,也是要重傷的。
對方雖然倉促應對,倒也沒出現什么傷亡。然有這么一下,局勢可就被點燃了。
誰家中還沒幾個大能老祖了,憑什么要受你李訣這么一個別洲小小仙人的氣?
只見對方也回應了數十道術法神通,招招都是奔著取人性命而來的。真游宗那方青玉寶鼎也高懸天上,隨時準備收人入內鎮壓。
當下妖族大敵就在眼前,也就他們這些來看熱鬧的小輩不知輕重利害,自己先起了內訌。
然而李訣卻也由此看出,中洲人族內部也是相當不合的,此時有妖族在側威脅,居然還有不少仙宗肯為自己這個別洲人出頭,這可就太明顯不過了。
這哪里是在給自己出頭?分明是要去找仇家的不痛快嘛。
雙方都是仙人、長生兩境的年輕天才,斗法本事就沒有弱的,雙方正打出火氣時,兩道傳聲卻是幾乎同時入了李訣心頭。
“李道友,我家宗主有令,倘若稍后局勢有變,由我等護送道友回返宗門。”
傳聲之人有二,一個是玄隱宗修士,另一個自是清雪劍宗修士。
清雪劍宗愿意出死力相助,李訣還算理解。
中洲齊氏女子大劍仙齊瑛,早年間有一位資質絕佳的男弟子。
這弟子拜入齊瑛門下,不過半百歲數,就修得長生仙人,一時之間驚艷了整個中洲。
然而待其即將合道,成就大劍仙之時,心中卻起了魔障,就此消沉了下去。
旁人一問緣由,齊瑛卻也答不出來個所以然,后來還是齊圳這個當兄長的,發現了其中端倪。
他與那名弟子灌足了酒,兩人交心談過才知,這名弟子對自己的師父齊瑛情根深種,先前在師父身邊暗示過一番,但齊瑛這般眼中只有劍道的大能,哪里聽得出弟子的綿綿情意,只當是對方練劍瓶頸難破,就隨手“賞”了幾劍。
后來齊瑛得知此間原委,勃然大怒,將弟子叫至身前,呵斥道“為師教你劍術,原本是希望你求得無拘無束之大自在,但你反而自種情念,非但誤了自己前程,還擾得為師都不得清凈。你且去吧,我齊瑛就當沒有過你這么個孽徒。”
后來這名弟子離開齊氏,獨自闖蕩中洲,終究心魔得解,成了合道劍仙。他所立宗門,自然就是清雪劍宗,盡管齊瑛不認他這個弟子,清雪劍宗卻始終奉齊瑛為祖師。
有這段陳年舊事在,今日自己被中洲修士為難,清雪劍宗念著自己與齊氏的關系,出手相助卻是不難理解。但那玄隱宗呢,雙方非親非故,又何故要相助自己?
上玄,玄歸,玄隱?
難道玄隱也是當年十八通玄之一?
李訣不敢確定,畢竟十八通玄以及他們的那位老師,實在太過神秘。有人說太古以前就曾出現過,又有人說他們是三教之后才興起的,李訣尚且不能分辨其真偽,只因師父趙霽,這個上玄宗唯二的幸存者,從來不提及此事。
眼下雙方纏斗愈演愈烈,雙方背后的大能卻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觀。眼見李訣這一方有清雪劍宗的門人在,劍修出劍又向來沒個輕重,已是逐漸占了上風,更多先前袖手旁觀的修士也紛紛加入,要為中洲正道爭一爭臉面。
李訣忽見天上“王八殼兒”有了動靜,心知真游宗做足了準備,打算對己方下狠手了。他便不再隱忍,虬須劍瞬間出鞘,似一道電蛇自他身周環繞一圈后,直直刺向那真游宗眾人。
李訣本打算出這一劍,滅滅對方威風后就借勢離去。然而此地大能卻都不是等閑之輩,都察覺出李訣此劍不凡,不僅品秩奇高,在仙兵當中都屬于最上乘,且冥冥之中與天道有所聯系,只怕是若讓這劍威能盡顯,極有可能會引動一場天罰降下。
到時候,在場凡是參與過圍殺神獸,或是屠戮凡人的修士,都躲不過去。
這些大能見李訣要闖禍,再也坐不穩當了,然而在他們出手之前,一道嘆息聲遙遙傳來,在場大能立刻起身行禮,而李訣這些正在胡鬧的小輩,卻盡皆身形一僵,再也無法動彈分毫。
是圣人出手了。
圣人蘇翰包庇女兒犯錯,心中到底還是很愧疚的,況且早在李訣于陳橫仲處悟道時,他就已經很欣賞于李訣。
今日李訣入此困局,他蘇翰自是不能不管的。一旦稍后天罰降落,李訣自然成為眾矢之的。若是再有齊氏某位劍仙出劍,那中洲可不就徹底亂了?
何況,對方本來就是要他蘇翰,亦或可以是蘇南枝親身入局的。
蘇翰嘆息聲方才落下,一道倩影就已經降臨此地。對方輕輕立于李訣身側,自是有無盡關切溢于言表,但卻也不忘抽空,用余光斜睨了在場群仙一眼。
眾人都感到一陣徹骨冰寒在心頭浮現,怎么又是一位圣人?
唯有王時行此刻樂得不行,我李兄前日才找的靠山,怎么反倒是這些人急不可耐起來,非要替李兄試試這靠山硬不硬。